獵星者：破曉｜Star Chaser: Daybreak - 第二幕：莎拉｜10-1

男孩沿著教堂通往鎮上的道路狂奔。

約頓一路奔跑，在幽黑、空蕩蕩的街道上穿梭，因為他不確定那些怪物何時會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儘管他到目前為止什麼聲音都沒聽見，儘管這座小鎮已經很久沒有被落入地表的星獸砸中……

忽然間，他的眼角透過一棟建築物坍塌的二樓，瞥見一幢巨大的黑影。男孩立刻煞住腳步，想藉月色確定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他沒有。他即刻得出答案，因為那團不自然的影子蓋住了一部份的夜空，他很確定。

他很確定有什麼東西在那裡。

完了……約頓的心跳開始加速。雖然他見過牠們，每一次他的身邊都有人替他做主。而這一次，他只有自己，單獨一人。這一次，他無法判斷自己該不該繼續前進。因為即便他不是要往那個方向走，他的動作卻可能把牠吸引過來。

然而，就在男孩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注意到道路的盡頭有東西在閃爍，像是壞掉的燈泡，明滅不斷。但……那不是燈泡，因為整座小鎮的電力供應早就停擺。那是手電筒！

男孩睜大眼睛。光源又閃爍了幾次，接著開始朝他靠近。無論拿手電筒的人是誰，他似乎不怕被潛伏在附近巨獸察覺。

沒多久，約頓開始看見手電筒以外的輪廓，只是……

他盯著那東西，再次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因為那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人，而是某種……塊狀物，它的顏色幾乎要跟夜晚融為一體。

那是一塊殼！約頓終於看出來，就在他們相隔不到十步的時候。那肯定是一塊獸殼，只是跟阿詹他們安裝在車身兩側的尺寸相比小了很多，更像是一面形狀不規則的黑盾。

「喂——」一顆頭從黑壓壓的殼後方探出來。約頓見過那張臉，就在白天的時候。

「你是……」

「快過來！」殼片後方的男子壓低音量吼道。

男孩照辦。他按陌生人的要求來到他身旁後才發現那塊獸殼的背面有一段金屬握把，能夠讓人拿在手上。又是某種令人大開眼界加工。他心想。

「喂，你不是白天過來的那小鬼？」陌生人問道，他是名身材結實的男子。

「我叫約頓——」

「噓，先別說話。」陌生男子打斷他，同時盯著約頓先前發現星獸的方向。「到我身後，快點。」他指示。不過就在他說完話的時候，一股驚人巨響伴隨來自地面的晃動掃過兩人腳下。

「別跑！」陌生人再度低吼，不過沒有回頭看身後的人。「跟著我做，慢慢後退。」

約頓看著陌生男子壯碩的背影，不自覺地抓緊背包的背帶，腦中浮現他父親離世前的最後一幕。遠處，那陀駭人的巨大異物開始變化，數條詭譎、觸手般的黑影自它的周圍蔓延而出，伸向天空，像是要撕裂夜幕。

「讓牠離開。」男人低語。「放心，牠不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約頓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五年來，脫離獵角幫的保護傘後頭一次，他感受到獨自面對那些怪物的恐懼，切身、濃烈，如同在烈日下直視太陽。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能跟著男人的腳步緩緩與怪物拉開距離。一會兒後，那頭星獸終於掉頭，往他們的反方向離去。

「呼——」男子鬆口氣，稍微放下手上的殼片。「跟我來吧。」他轉頭，看向少年。「你要找諾曼大哥對吧？」

「……嗯」約頓驚魂未定地回答。

他們沿著小路在殘破的建築間繞了幾分鐘，最後從小鎮的南端鑽出來。一路上，約頓都沒有說半句話。

「喲，史賓瑟。」兩人靠近磨坊下的營地後立刻看見阿詹的父親迎面走來，他的手裡拿著一只鋼杯，另一手則握著刷到一半的牙刷。「怎麼樣，我們今晚有得睡嗎？」

「牠走了。」壯碩的男子回答。「還有一件事……」他扛著殼站到一邊，好讓身後的男孩被看見。

「約頓！」諾曼張開兩手，喜出望外。他的嘴邊還有幾撮泡沫。

「……卡維爾先生。」

「噢……我的天，他看起來嚇壞了。」諾曼皺著眉對史賓瑟說道，而他則面帶疑慮地搖搖頭，似乎認為事情沒有這麼單純。

十分鐘後，約頓捧著一杯熱水坐在營火邊。男孩的身旁圍了幾個人。

「史賓瑟說他在街道上發現你。」諾曼雙手插著腰，關心地問。

「我……」

「傍晚的時候我們聽見鎮上的建築物有動靜，所以才要史賓瑟過去看看狀況。」

「孩子，你會冷嗎？需不需要我拿件毯子給你？」另一個聲音問道，阿詹的母親。

「先等等，潔西。讓我把話問完。」諾曼舉起一隻手。

「拜託，你看看他……」潔西嘆口氣，隨後轉頭，看向一旁的男孩。「阿詹，你去車上拿一件空的被單過來。」

諾曼無奈地看著兒子離開，沒有阻止。「抱歉，約頓。我不是故意要用這種方式問你話。」他把視線轉回前方，顯得有些苦惱。「不過我想知道為什麼你會在這種時間一個人……在鎮上的街道遊蕩。」他表示。「我們能在外頭生存這麼久不是沒有原因的，我希望你能了解。」

「諾曼大哥說的沒錯。」史賓瑟忍不住開口。「大嫂，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我們都得謹慎處理。」他說道，依舊露出防備的眼神。

不久後，阿詹拿著東西走回營火。男孩彎下腰，遞出手上的被單。約頓抬起頭，看見他的臉。他的眼裡盡是徬徨，對眼前的情況毫無頭緒而徬徨。

瞬間，約頓強迫自己專注，想起此行的目的。如果他再拖下去，明天一早，他們所有人都會在驚恐中死去。他抓緊阿詹交給自己的東西，不過沒有披上，而是整個人站了起來。「對不起，我剛才……有點慌了。」

「噢，這你不必解釋，我們看得出來。」

「史賓瑟。」諾曼舉起手，要他收斂幾分敵意。

「你們……聽我說。」約頓深呼吸，然後面對他的注視者。「你們得離開這裡，馬上。」

「噗……」名叫史賓瑟的男子不領情地笑了幾聲，不過除了他以外的人臉色都十分凝重。

「約頓，你能告訴我們為什麼非得要現在離開嗎？」片刻後，諾曼緩緩開口。

「因為明天清晨，雷薩和他的手下就會殺過來。」

「什麼！」問話的人瞇起雙眼。「你……確定嗎，約頓？」他問道，似乎難以相信。

「有任何證據？」史賓瑟接著問。

「我……」

「我們不能因為某個認識不到一天的人片面的說法就更動原先的計畫，約頓。或是讓車隊陷入無法預期的狀況。」諾曼耐心地說道。「就算那個人是你。」

「如果你希望我們相信你，我們需要——」

「他說的是實話。」另一名男孩的聲音傳來。

「阿詹？」諾曼看向他兒子。

「今天早上，約頓跟我在營地聊天的時候，他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很奇怪的話？」

「他想知道我們有沒有要提前啟程。」阿詹回答，同時看向約頓。「那時候，你其實是想要警告我們，對不對？」

約頓回應他的眼神點頭，臉上閃過幾絲自責。「對不起，那時候……我沒有勇氣說出口。」

諾曼聽完後低下頭，眉頭深鎖。

「喂，先等等。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史賓瑟上前一步，雙手抱胸。「小鬼，你要不要直接跟我們說為什麼雷薩想要我們的命？」他的問題讓約頓一時沒了頭緒，因為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這麼問。

那一刻，他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直覺——他們確實不一樣。這群人跟雷薩的手下，跟獵角幫的人有著天壤之別的差異。他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他人痛下毒手，甚至，就連面對追殺自己的對象，他們也想試著瞭解真正的原因。

那一刻，他深刻體認到圍繞在身旁的人們，他們心中的正直與良善。

約頓在眾人面前閉上眼。

男孩低頭沉默，接著重新正視一張張等待答案的面孔。「因為那就是雷薩的本性。」他咬著牙說道。

「因為獵角幫根本就不是什麼正派的倖存者團體，而是一群豺狼。因為打從一開始……這就是我們的計畫，讓對方認為我們很大方、交易很順利，再趁你們措手不及的時候……把你們殺光。因為……」他說到一半，眼神不禁閃爍，嘴唇也開始顫抖。

「因為我們是一群魔鬼。」約頓鬆開情緒，讓眼淚滑過臉頰。他總算放下了心中的巨石，像是剪斷束縛自己多年的枷鎖，他的漠視、他的苟且，還有他的軟弱。

他感覺到暖意湧現，溫熱、踏實。因為過了五年，他終於在某人面前坦承了一切，終於做了一件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他很欣慰，卻同時感傷。因為他也明白了一件事——他，約頓．布蘭森，配不上這些人。

他不值他們的同情和憐憫。

「我的老天……」諾曼摀起嘴，瞪大眼睛。「約頓，你的意思是，你們一直都在計畫這些？一直都在打劫路過這裡的倖存者？」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持續了多久，不過至少我在這裡的這五年裡，雷薩對很多無辜的人下手過。」約頓以誠懇的聲音回應，不再迷惘。此刻，他沒有任何遺憾了。

「那些水箱的保養工作要花多久時間？」阿詹的父親思考了一會兒，接著轉頭問史賓瑟。

「如果你想要的話，最快午夜前可以出發，不過老頭子們肯會抱怨一整天。」壯碩的男人嘆口氣。

「嗯，就這麼辦吧。」諾曼點點頭，示意他著手下去準備。

史賓瑟離開後，他的目光回到男孩身上。「我很高興你願意冒生命危險跑來告訴我們這個消息，約頓。無論你有什麼理由，我代表這支車隊向你道謝。」他露出笑意。「不過，還有一件事……」他歪過頭，看了潔西和阿詹一眼。

「你想要跟我們一起走，對吧？」諾曼輕聲問道。

「我……」

「你放心，我不打算拿你經歷過的人生說三道四。」諾曼承諾。「每個人都有迷失的時候，約頓。每個人都會犯錯、會走偏，就像我們這些車隊在道路上行駛，也會迷失方向。」他轉頭，瞄向營地後方的車輛。開始有人把東西搬上車，發動引擎。

「最要緊的是，你能不能阻止自己繼續陷在泥濘中打轉，能不能……找到正確的道路。」諾曼再次微笑。

「我……」約頓愣在原地。終於，他夢寐以求、等待許久的答案。他們甚至願意寬恕他骯髒不堪的過往，接納他成為他們的一員。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點頭答應。

「我不能跟你們走。」少年說道。

「為什麼？」諾曼皺起眉頭。「但你身上背的東西……」他指了指約頓的背包。「你也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不是嗎？況且如果你現在回去……」

「我不能丟下我姊姊。」我拒絕了他們。約頓在心中閉上眼，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這麼說。

「約頓，你是認真的嗎？」阿詹忍不住問道。「我看得出你在那裡過得並不開心，那些人……他們對你一點也不好對吧？」

「不是……這樣。」約頓撇開頭，沉默了半晌。「卡維爾先生、阿詹，謝謝你們的好意，你們說得沒錯，我不能放任自己這麼錯下去。所以……我也不能看莎拉被那群人拖下水。」

「莎拉，你的姊姊？」諾曼問道。「你想說服她一起走？」

約頓點點頭。不過在心裡，他很清楚自己說動她的機會有多渺茫。

阿詹的父親想了想，最後嘆口氣。「……好吧，如果這就是你的決定，我們會尊重你，不過你應該很清楚我們不可能留下來等。」

「我知道，我跟莎拉……我們會想辦法。」

「我會叫史賓瑟送你一段路，確保路上沒有任何危險。」諾曼表示。

「約頓……」阿詹走向他，眼神憂心。

「謝謝你，阿詹。」約頓握住他的手。「你要保重。」

「你也是，希望我們還有機會見面。」阿詹用遺憾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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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莎拉｜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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