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父親曾經來找過我。」一名年邁的男人站在一幅地圖前方，正在端詳上頭的標記和線條。那是一間臨時規劃出來的會議室，就在尚未完工的「要塞」裡頭。
男人身後，一大堆雜物被挪到了房間的兩側，正好擺下正中央一張橢圓形的會議長桌。然而桌邊的位子大多數都是空都是空的，除了其中兩處。
他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接著往附近一台上頭放了茶水的推車走去。「咖啡？」男人用滄桑的聲音問道。
「咖啡？你們這裡有咖啡！」一個桌旁的身影忽然從位子上彈起來，一臉驚訝。「嘖，這年頭咖啡比白蘭地還要稀有。」他一邊起身一邊用驚嘆的口氣說道。
「約翰……」另一個聲音傳來，一名坐在桌子另一側的女子。
「沒關係。」正在倒咖啡的男人表示。「妳呢，博士？」
「給我水就好。」
「摩根（Morgan）？介意我叫你摩根嗎，道爾頓先生？」約翰．杜斯塔夫朝推車走去，從他滿佈細紋的手上接過一杯咖啡。
「請便，杜斯塔夫先生。」名叫摩根的男人微笑回應。「只要你不介意咖啡是冷的。」
「噢……」杜斯塔夫看向手中的黑色液體，接著低頭嘗了一小口。「嗯……味道還是不錯。」他舉起杯子晃了晃。
「克萊斯勒博士。」摩根走向會議桌，將水遞給桌邊的女子。她起身，點頭道謝。
「所以……」遞水的男人回到推車，也替自己倒了杯水，然後拉出一張空椅子，緩緩坐下。「也許你可以先從解釋什麼是『菲爾密碼』開始，杜斯塔夫先生。」他看向回到座位上的他提議。
杜斯塔夫放下杯子，和坐在對面的的女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我以為雷娜已經跟你提過了，摩根先生。」
「她確實有，就在你來的第二天。不過我想聽你親口說明，畢竟，這不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杜斯塔夫愣了一下，接著點點頭。「當然、當然。」他說道。「這麼說吧，『菲爾密碼』跟磁莫茲序列的原理非常類似，都是一段特定的電磁波組合，只是效果正好相反。它不會趕跑星獸，而是把牠們吸引過來。」
「而你打算說服我們把聚落周邊的訊號發射站都換成這種訊號？」
「呃……沒錯。」杜斯塔夫認不住瞄了雷娜一眼，不過她只是對他搖搖頭。
「這種做法聽起來不太聰明，杜斯塔夫先生。」
「請你聽我解釋，摩根先生。我還沒說完。」
摩根喝下一口水，接著伸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首先，你們得更改現有的發送站位置，移到某個……沒有人會經過，或是不會前往的地點，目的是為了讓訊號把那些怪物吸引到居民的活動範圍之外。」杜斯塔夫說道。「之後，我們再派操殼師去解決那些上當的星獸。」
摩根聽完後不禁皺起眉頭。「所以你真正的用意是為了讓操殼師派上用場？」他不客氣地問。「你害怕你和你父親打造出來的軍團會沒有展現實力的機會？」
「我害怕這顆星球的人民還沒有看清楚真相，摩根先生。」說話的人臉上閃過一絲慍色。
「那是什麼？」
「那些怪物必須被殺死，才能真正確保我們生活在安全的地方。」
「你覺得我們現在在哪裡，杜斯塔夫先生？」摩根突然問道，一時讓杜斯塔夫接不上話。「某個潮濕又可悲的洞窟嗎？還是連幾張大床都塞不下的避難所？」
「……」
「我向你保證，杜斯塔夫先生，這座貿易聚落很『安全』。」摩根伸出手，敲向桌面。「這座要塞完工後甚至可以容納將近八成的居民。」
「你知道……」杜斯塔夫看了桌上的杯子一眼。「曾經也有人跟我說過類似的話，你猜後來怎麼了？」
「啊……」摩根向後一靠，摸摸下巴。「我承認我有點驚訝豪斯那傢伙會接受你的提議，我聽說他們本來也打算要架設磁莫茲訊號站。」
「而感謝老天，我阻止了他們這麼做。」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杜斯塔夫先生。」摩根評論。
「相信我，這些牆擋不住那些怪物。」杜斯塔夫伸手指向天花板，信誓旦旦地說道。「也許你以可以阻止一、二頭星獸的攻擊，問題是一旦牠們決定採取激烈的手段報復，一旦牠們蜂擁而至……就連操殼師都不是對手。」
「告訴我，杜斯塔夫先生。關於你揚言警告我們，關於你口中這個磁莫茲序列的『潛在風險』，你認為這件事情發生的機率有多少？」摩根思考了一會兒後問道。
杜斯塔夫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沒辦法給你保證的答案。」片刻後他無奈地承認。
「那我恐怕也沒辦法答應你所提出的要求。」說話的人說完拿起杯子，喝下一口水。
「約翰……」雷娜忍不住靠向桌面，打算說什麼，不過隨即被杜斯塔夫伸手制止。他看向她，似乎要她先別說話。
「你同意要見我。」杜斯塔夫轉向拒絕自己的男人。
「所以？」
「如果你對我的提議半點興趣都沒有，那麼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同意這場會面。」杜斯塔夫壓低下巴說道。「你在等我說服你？不……你想看看我能不能拿出比我父親更好的理由。」
摩根聽完沒說話，而是笑了幾聲。「就像我一開始說的……他曾經來找過我。」他忽然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窗戶看向外頭。「我們當時的規模甚至不及今天的十分之一，只不過是一小群……窩在地底下苟延殘喘的難民。如果他當時沒能說服我們加入，憑什麼你認為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我會心甘情願地點頭答應？」他把頭轉回室內，以審判的口氣發問。幾道陽光刺入房間，正好照亮掛在他臉上的一抹陰沉。
「因為要是你拒絕了我的提議，代表你沒有從這顆星球的現況學到教訓。」杜斯塔夫直截了當地回應。
「哦？這話怎麼說。」摩根把雙手背到身後，挑起一邊眉毛。
「如果你不認為那些怪物會因為受到過度的刺激而採取行動，為什麼會有人願意追隨我父親，起身反抗牠們？」杜斯塔夫從位子上緩緩站起，直視與他對話的男人。「為什麼你們不繼續躲在原本那個潮濕、可悲的洞窟裡就好？而是拚了命也要回到地面上，回到這個被牠們『趕出』的世界？」他問道，口氣強硬，甚至有些「粗暴」。
「無論是我們，還是那些怪物。當一個物種受到迫害、受到威脅、受到驅趕，他們不會永遠默不作聲。」杜斯塔夫繼續說，沒打算輕易退讓。「有一天，他們會抗拒。有一天，他們會起身反抗！」
摩根聽完後沒有駁斥他，亦沒有出言反擊，而是整個人愣在原地。他先是瞪大眼，接著原本緊繃的臉開始變化，變得放鬆，直到屬於他粗啞的笑聲在會議廳裡響起。
摩根大笑。「很好，杜斯塔夫先生。」他拍拍手，佩服地表示。「我得承認，你的確比你父親還要更有說服力。」
「所以……這是答應了？」
「不……但我答應你會為你召開一場會議，好讓你有機會可以說明你的提案，杜斯塔夫先生。」摩根收起笑容說道。
「向誰？」杜斯塔夫不解地皺眉。
「其他『管理者』，杜斯塔夫先生。」摩根眨眨眼。「這座聚落可不歸我一個人所有，如果你想說服我們採取你的做法，或者，跟你們結盟，你得試著說服其他領導人。」
「然後？」
「然後我們會商量出對所有居民最好的做法。」說話的人拍拍杜斯塔夫的肩膀，接著朝門口走去。「博士。」他經過桌邊時向她點頭致意。
「妳看起來不太高興。」摩根離開後杜斯塔夫對雷娜說道，她仍坐在位子上。
「我應該高興嗎？」
「拜託……雷娜，為什麼妳就是沒辦法認同這件事？」
女子低下頭，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以手指輕輕刮過它的外緣。「你知道為什麼我當初會離開嗎？」她抬起頭問。「就在你父親死後。」
杜斯塔夫想了想，接著聳聳肩。「妳說過妳不認同他的做法。」
「因為我害怕有一天……你也會落到跟他一樣的下場。」
杜斯塔夫愣住。「妳知道我沒辦法成為操殼師，雷娜。妳知道我沒辦法操縱殼片戰鬥。」
「但你擁有跟你父親一樣的心，約翰。這騙不了人。」雷娜起身，雙眼透著隱憂。「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找到屬於自己戰鬥的方式，就連身體上的限制也阻止不了你。」她說道，一邊走向他。「你會奮不顧身、不顧一切……」
「我必須如此，雷娜。」杜斯塔夫嘆口氣。「妳很清楚我必須如此。」
「我知道。」她停在他面前，默默凝視那張臉。她曾經愛過，卻仍然愛著的男人。「……我知道。」她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必須離開班多里恩，離開……你。」雷娜別過頭，轉身，往門口走。她停在門邊，再次看向他。「你為什麼要回來，約翰？」她用失落的聲音問道，不過沒等他回答，而是逕自走出門外，留下杜斯塔夫一人，呆站在會議室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