潠澤的身體非常虛弱,人是醒來了沒錯,但才剛清醒就這樣亂跑,鐵打的也受不了。於是乎在主治醫師青婼的堅持下,潠澤被摁回床上休養,就差沒把人綁起來。乖乖在床上躺著還不到半個時辰,聽聞重淵被帶走的消息之後,也不知打哪來的力量一口氣從床上跳起,說什麼也要去把重淵找回來。
汕源拉不住他,只能死命抱著他的腰,青婼和青妍兩個姑娘家同樣攔不住他,說什麼都聽不進去。直到璞玉進到屋內潠澤才止住折騰,任由汕源把他架回床上。
「病還沒好想去哪?」璞玉的語氣冷淡到不行,一點也不像在對病人說話。
乍聽之下璞玉是要潠澤好好躺在床上休養,只是口氣差了點,然而落在潠澤耳中,他卻聽出弦外之音。
言下之意是,你要去哪裡找他?
潠澤沉默,坐在床邊陷入沉思,頭也沒抬一下。
氣氛有些凝固,青婼和青妍站在汕源旁邊,來回看著其他人,沒有吭聲。房間外頭坐的是千世和赤月燐,他們剛從曲霧林繞了一圈回來,確定沒有辦法追蹤到那些人與重淵的去向,本也只是來和璞玉說聲他們盡力了,誰知一個不小心便撞進這尷尬的場面。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汕源。
「師父,您是不是認識那個帶頭的男人?」汕源回想起當時在小築時,那男人明顯是知道潠澤的,而照璞玉他們所說,離去前這男人又提起了潠澤的名字,擺明就是衝著潠澤而來。
潠澤仍是沒有回話,將頭埋在兩手間,不斷搓揉著太陽穴。
假如師父不想說汕源也不想強迫,但他何嘗不希望能夠把師兄找回來?他內心糾結,然而他知道師父不會不顧重淵的安危。
片刻之後潠澤停下搓揉的動作,坐直身子深吸了口氣,這才緩緩開口。
「那人叫百空呈潠汶,來自伏陸的馭妖家族,而他……」潠澤頓了頓,表情有些複雜,「是我弟弟。」
他的本名是百空呈潠澤,麻千山只是個他憑空捏造的姓氏,早在很多年前離開的時候他便單方面切斷與家族的所有關係,只不過他再怎麼斷也斷不乾淨。他是個百空呈,無論發生什麼事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跑得再遠,該來的還是會來。
每個馭妖家族都有屬於自家的馭妖方式,百空呈的靈力能夠安撫妖氣,進而取得妖物的信任,這便是他們自始以來的馭妖方式。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而且越來越糟,等到了潠澤父親這一輩時,情況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百空呈的靈力並不是什麼妖物都能安撫,更何況安撫不代表控制,修為高一些的妖基本上都不會願意留在他們身邊供他們差遣,於是百空呈開始尋找能夠控制妖物的方式。他們嘗試過很多方式,顯然成果都不理想,直到不知道哪一代的百空呈最後想出了一個方法。不顧道德也違背自然的法則,效果卻出乎意料。
他們開始製作自己的妖。
「煉妖?」千世人坐在外面,卻不妨礙他聽見房間內潠澤所說的話。
潠澤抬頭望向千世。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千世,再看到狐妖之後他也即刻知曉這個人的身份。鎖妖之森的狐妖只和太谷羅親近,加上先前重淵提過,他自然聯想的到眼前這人是誰。他好說也曾是百空呈的嫡長子,有關馭妖師的事情他自認研究的也不少,馭妖第一家族的太谷羅的事他不會不知曉。
「是的,煉妖。」潠澤的語氣中帶著罪惡感,「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裡學來這樣的術法,也不知道要追朔回多久以前,總之在我出生時就已經如此,小時候我還天真地以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懂事之後他才意識到煉妖這事根本不是理所當然,於是在長期的矛盾掙扎後,他選擇離開百空呈。他不想跟這個家族有任何關係,也不想和馭妖師扯上邊,他想躲得遠遠的,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
「等等,你是說百空呈有成功煉出妖?」千世不可置信。
「不算成功,妖的確是煉出來了,但不穩定也沒有自主意識,也就是人們口中的邪妖。」潠澤沒要隱埋的意思,原本想著說出來眼前這些人或許也聽不懂,但既然有個太谷羅,那他也大可放心地全盤托出。
「所以那些邪妖都出自百空呈之手?」璞玉皺眉。
「有可能,但我不清楚,我沒見過這些邪妖。」潠澤搖頭,「我還在百空呈的時候,是有陸續見過長輩們煉出邪妖,體型比這些小一點,也沒這麼兇殘,我們稱牠們為猶獳。」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poxc9wl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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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年前他與重淵曾遇過一次,但也就那一次。
「之所以會被稱為邪妖就是因為牠們無法被訓服,牠們本能地去破壞,不為生存,單純為了殺戮而殺戮。」千世不解,「但你說百空呈可以控制牠們?」
「也不是剛煉出來就能控制,需要長時間的相處和耐心。」潠澤苦笑了一聲,「但大部分的百空呈都沒有耐心。」
百空呈的煉妖與一般傳聞的煉妖不太相同,除了妖與妖之外,還要用上自己的血肉。加上靈力輔佐以及每日用自身的鮮血來餵食,最終該妖物便會和飼主產生羈絆。可這樣的妖物必須從小養起,否則羈絆不夠深刻,也容易就失控。
就如潠澤所說,百空呈缺乏耐心,他們想要快速的支配邪妖,因此煉的妖物通常都是已成年的。失敗率很高,那些妖物都成了邪妖,但畢竟體內還是有某個百空呈的血肉,所以就算不能控制,還是可以稍做引導來達成目標。他們也不是沒有嘗試過以長時間來培養煉出的妖物,只是成功率依然不高,還要花上大把時間,算起來很不划算。
然而也不是每次嘗試都會失敗,還是有些例外。
叱窳就是一個。
牠身上用的是潠汶的血肉,從小到大伴隨在潠汶身邊,但潠汶表面上和他一起,其實內心非常懼怕牠。稍微年長之後潠汶不再用自己的鮮血餵食牠,甚至將牠關起來,有時候一關就是好幾天,餓的牠兩眼發直發狂的在籠中亂撞。一人一妖日漸疏遠,潠汶也慢慢地失去控制叱窳的能力,如今他甚至需要靠短哨來摧殘叱窳的意識才能讓牠發狂攻擊。
可鮮血與靈力的羈絆不容小覷,直到最後一刻被潠汶拋棄,叱窳仍下意識的想替他拖延時間。
「照你這麼說,叱窳牠……」千世喃喃說著,「不是邪妖……」
這想法讓他感到困惑與驚恐,如果叱窳不是邪妖,那是否百空呈可以說是成功完成煉妖術?
「可牠那時候釋放了這麼多妖穢氣……」汕源想到當時他從重淵手中接回潠澤,潠澤千叮萬囑要他不要出去,不能接觸到那些妖穢氣。
「妖穢氣即是變了質的妖氣,任何妖物受到刺激都有可能另自身妖氣成了汙穢之氣,濃度取決於牠自身的執念。」開口的是璞玉,「不只妖氣,靈氣也會。」
靈氣若失控,危險程度絕不輸妖氣。
語畢璞玉垂頭忘了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他就是知道。
「只要有自主意識的就不是邪妖。」千世是這麼認為。
「我不敢說叱窳到底有沒有自主意識,牠會守著潠汶是因為血肉與靈力的契約,或許在牠眼中,潠汶不過是牠不想捨棄的一部份。」潠澤把憋了多年的往事都全都抖出來,整個人舒暢許多,坐在床上背靠著牆,慵懶的瞇著眼,「我這弟弟貪生怕死從小到大沒變過,他怕叱窳,越大越怕,因為叱窳從不聽他的指令。」
叱窳吃了很多東西,看到什麼吃什麼,就算不想吃也要把對方咬個半死。小時候潠汶會盡力護著牠,長大後發現牠跟本不需要被護著,死在叱窳口下的邪妖數不勝數,就連家裡的人都有不少險些遭到叱窳的毒手。牠連潠汶最喜歡的獵犬都咬死了,潠汶控制不住牠便將牠關起來,然後就像是忘了牠的存在一般。
提及潠汶這個弟弟,潠澤總是不屑一顧,那怕他們是有著相同骨血的親兄弟。在潠澤記憶中,潠汶也沒當他是個哥哥,他總是用著各種方式討好父母親,想把這個哥哥擠到一邊。或許是知道只要潠澤在,他在這個家中頭上就永遠有個人壓著他,父親過世之後潠澤會理所當然成為家主,而他會繼續被踩在頭上。
潠澤厭惡這個家,他被各種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他根本不想當什麼家主。妖物因煉妖所發出的淒凌哀號每天迴盪在他耳邊,年少的他根本無能為力阻止什麼,最終他選擇離開。
「你可知道你離開百空呈這些年來,都發生什麼事?」千世問道。
潠澤沒看過那些邪妖,這就表示那些邪妖是在他離開之後才出世的,而邪妖肆虐的行為也是後來才開始。
「我不知道。」潠澤坦然,「離開之後我就沒有想過要再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汕源身上,繼續說:「我只想看著孩子們平平安安的長大,直到我……看不到為止。」
「師父!」似乎察覺潠澤微微皺起的眉頭,汕源飛快忘了青婼一眼。
潠澤身上的妖毒似乎又開始作亂,青婼快速探向腰間的藥瓶取出能夠抑制毒素的藥丸。
有個人比她更快,只見璞玉一個箭步來到床邊,用著不能說是溫柔的動作扣住潠澤的手腕,將靈氣強行打入他的體內。
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如今璞玉的靈力對潠澤體內的妖毒已經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然而或許是這幾日妖毒發作的少,靈力再次起了作用。片刻之後突然發作的妖毒暫時緩下,汕源取了毛巾替他擦去額邊的汗珠。
潠澤的面容比方才更加蒼白,他雙目微張,緩緩開口說道:「你如果想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百空呈發生什麼事,還有個人可以問。」
潠澤說完望向青妍,後者愣了老半天這才想到什麼似的大喊:「喔!那個黑衣人!我讓楚恆把他帶走了!」
是了,還有那個被這小姑娘五花大綁的傢伙。
不一會兒楚恆便帶著那名男子來到小屋,見屋內人這麼齊全還怔愣一下。男子被推入屋內,咚的一聲跪倒在潠澤面前,身上仍是青妍當時綑綁的麻繩。
這一下跪的很重,楚恆看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膝蓋。
「潠、潠……潠……」男子看著潠澤,喊了老半天還是同一個字。就在潠澤皺著眉頭要他別再喊了的時候,他才終於喊出些別的:「潠澤!」
「所以你是認識我的?你哪位?」潠澤是真的不記得眼前的人是誰,畢竟他都離家這麼多年了,老的還說得過去,年輕的可就忘光了。
男子一臉苦逼,哭喪著臉說道:「我是汛之啊!」
百空呈汛之,那誰?潠澤花了足足一柱香的時間這才想起來。
眼前這人是他小叔的小兒子,也是他這一輩的百空呈中年紀最小的堂弟。他們年紀相差很多,記憶中他尚在百空呈的時候,這個小屁孩老是愛跟在他身後,像隻蒼蠅一樣撇都撇不掉。由於他太過黏人,在同年的孩子裡沒有人喜歡他,唯獨潠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罵不趕,頂多把他當空氣。
有別於先前惡煞般想攻擊汕源的模樣,如今的他看起來就像爪牙被拔掉的野獸,可憐巴巴的跪坐在屋子中間,就連青妍看起來都比他兇悍。
只不過這隻野獸打從一開始就是沒有爪牙的,狗急跳牆,若不是性命受到威脅,他壓根不會舉劍。
「說吧!百空呈這些年都幹了什麼好事?」潠澤說完眉頭下意識又皺了一下。
青婼把手中的藥丸遞給他身旁的汕源,隨後補上一杯水。
靈氣輸了,藥也吃了,潠澤體內的妖毒不知道還壓不壓得住。
汛之抬頭看他一眼,面露擔心的神色。
「如果你當初能帶我一起走就好了。」汛之嘆了一口氣。
「就算我有問,你也沒膽跟。」潠澤吞了藥後再次閉上眼,「別說廢話。」
潠澤說的沒錯,當時迅之的確想過跟上,可最終還是不願跨出名叫家的舒適圈。只是他當時沒想到,這個舒適圈竟然這麼容易就崩塌,把所有人跩進了無底深淵。
當年潠澤離開之後,百空呈派出不少人四處搜索他的蹤跡,一連搜了好幾天,甚至幾個月後都還陸續派人四處尋找。那時候汛之年紀小,認為大伯是在擔心潠澤出意外,焦心如焚因此派出這麼多人手去尋找。他在自家排行第二,上有聰明的兄長下有可愛的弟弟,父母親對他們疼愛有加,唯獨自己老是被忽略。汛之羨慕潠澤有個疼他的父親,也認為二話不說離家出走的他非常不該,當下他覺得自己以前是瞎了狗眼才把大堂哥當成榜樣。
直到幾年之後他才發現事情不是這樣,當時大伯派出這麼多人去找潠澤,是因為他帶走了一樣東西。汛之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大伯當時下的命令是:找到人之後,若是願意回來認錯便和東西一起帶回來,若是不肯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但無論如何東西就是要找回。
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竟然比自己親生兒子的命還重要,也不敢問,直覺告訴他知道越多越麻煩。
潠澤的搜尋一直持續著,直到有天家裡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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