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就開門見山了。」程瀾放下茶盞時,蓋子跟杯身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大人請講。」
「首先,鄒東來並沒有死。」程瀾說道。「他就在我安排的一處宅院裡暫時先待著。只是那晚的爆炸太兇猛,難免會讓人誤會。當然,也不排除,鄒家家裡有眼線。」
「這……」夏銘則怔住。
「其次,鄒東來是擋箭牌。主要是被叫來當炮灰的,為了掩蓋林府二房的人跟夏丹人的來往。林府二房藉由跟宇文琭做皮毛生意,將我朝的鹽鐵銅等,私售出去。他們並不是用現銀交易,而是用銀票。宇文琭將現銀存入錢莊,拿著銀票,交給了林府的二老爺或是另一位主事者,他們再就近於越州的錢莊兌換現銀。」程瀾將手裡整理成冊的本子遞了出去。
「接下來的事,離玉,你來說。」程瀾往後一靠,看著夏銘則。
林衡有些無語地瞥去一眼,嘆了口氣。「這事除了二老爺,還有一位就是我一位庶出的堂弟,叫林源亮。我先後遭到幾次的刺殺跟意外,還有綁架,都是他跟宇文琭所為。雖說我命大,運氣還行,沒死成。當然,也是有少卿大人護著的原因。如今,他們就在晉城西南方的一座山頭裡。夏大人興許不知,那山頭……有銅礦。而且,還發現了這個。」
夏銘則接過皮袋子,倒出裡面的鑄模,還有一兩枚銅幣。「私自鑄錢?」夏銘則差點大叫。「想毀了我朝嗎?」
的確。這比兵臨城下更加陰狠,且幾乎可以說是不費什麼力氣。只要有鑄模,有銅礦,有冶煉的技術,要拖垮他們,不在話下。
「請把想字給去了吧!」林衡說,「宇文琭是夏丹人,照這姓氏來看……程瀾,有沒有可能這傢伙不簡單?」原本他想說的,又擔心露餡,乾脆扔給程瀾去說。
「能拿宇文做姓氏的,自然不可能是什麼普通人物!」程瀾很樂意的接過。「夏丹的皇族,便是宇文姓氏。而且還得是正統嫡系,旁支可不能用這個姓氏。既然都是敵人了,打的什麼主意,一想便知。」
「此外,還有件事。興許,夏大人會覺得似曾相識。」林衡看向夏銘則。憶及當時刑場上的血流遍地,還有他當時無情無感、甚至還有些不耐煩的表情,他還是在袖中握緊了拳頭。 「我大哥,林泰。他房裡,無緣無故多出了幾個暗格。博古架上還夾藏了一些作舊了的信件,以及……床底下莫名多出了一隻木匣子,裡面擺放的全是拆了封的書信,寫的都是跟夏丹族來往的生意記錄及帳冊。而暗格裡,則是明確列了日期年份的交貨及銀票號碼的記錄。」林衡漠然地看向他,語速不快不慢地說著。
程瀾看了一眼林衡,側首輕咳一聲後很快的說道:「如何?熟悉不?將軍府的案子,不就是你辦的?」
夏銘則怔在當場。他隱約感受到了林衡對自己的那一絲怨跟恨,還在想為什麼會如此,便聽到了程瀾說的,那令他後悔一輩子的案子。
可偏偏,現在,又來了一個一模一樣,幾乎可以說是翻版的案子。甚至,是放在眼前此人的大哥房裡。可想而知,一旦事發,又是一樣的下場。真兇永遠在背後數錢數得興高采烈,還可以看一場礙眼的人被殺個紅水遍地的戲。
夏銘則雙肩微垮,揉了揉額角。「難不成就是這個宇文琭特意栽贓?」
「可想而知。只是動手的是不同人罷了,對我大哥林泰動手的,已經讓程瀾控制住了,跟鄒東來都在同一處地方。」林衡說道。
林衡自己也明白,方才他有些失態了。沒辦法,事情一牽扯到將軍府,自家父兄的冤屈,他實在忍不下去。
程瀾似乎知道林衡為什麼有些克制不住,所以盡他所能的幫著林衡兜底。只是現在不好處理,也只能先把事情談完了再來安撫。程瀾拿起茶盞再抿了一口茶水後說:「茲事體大,這也是為什麼我會來這裡跟知府大人你商談的原因。此外,我知你剛接手這裡的事,但調動駐軍的事你還是可以辦到的。我需要駐軍的協助,幫我攻山。」
「那麼,是由程大人領頭?」夏銘則問道。
「這正是我要跟駐軍將領商量的事。就煩請夏知府,給個文書跟令牌,讓我跟那些將領們通通氣,問問情況。」程瀾說道。「當然,商議的地方還是在你這。離玉的話……離玉,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就在附近的客棧找個上房住。你可以考慮跟我一起,或是你就住在這。」林衡瞥去一眼。
「那我還是跟你去住客棧好了。」程瀾笑了起來。「那麼,夏知府,就勞煩你,處理好文書跟令牌的事了。」
「好說,我會去處理。」夏銘則怔了一會才猛地回神,聽到程瀾提文書跟令牌的事,連忙應下。
不知為何,夏銘則下意識的想留下林衡。明明只是稍微像當初自己的男妻,可光是那張臉還有特意疏遠的感覺,他就是覺得莫名的熟悉。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他愛了許久,也愧疚了許久的玄卿。
周縣丞帶著他倆去府衙附近挺大的一間客棧,林衡開口要了兩間上房。程瀾湊過去低聲說:「我以為你會說一間。」
林衡瞪去一眼,不語。夥計領路帶著這兩位看起來穿著不似普通人的貴客去了二樓的上房,兩間差不多大,就在對門。程瀾要了靠近路邊的那間,他說他不怕吵。林衡便接受了程瀾的好意,到相對安靜些的那間。推開門,擺設乾淨,桌椅看著有七成新,似是保養得不錯。圓形的酸枝桌上有茶具,靠窗那還有羅漢榻。
整體來說,林衡是滿意的。他讓門窗先打開通個風,便走到程瀾那間房前,敲了下門,聽到一聲進。
「你這也不錯啊……」林衡輕笑一聲。大致上的擺設跟他那差不多,只是窗戶口就對著道路,人跟車馬經過的聲音,叫賣聲,在窗子打開的情況下,聽得很清楚。
「暫時的住所而已,比起要餐風露宿,已經好上太多。」程瀾咧嘴一笑。
沒一會,周縣丞便把文書跟令牌都送交給程瀾,程瀾想了想,便請客棧夥計送上茶水點心,他想了解一下這位新來的夏知府的為人。
林衡默默的喝茶吃著有點過甜膩的糕點,心想以後還是找熟悉的舖子買吧,這甜味有點重,對自己來說有些承受不起。兩指指尖摩娑著,粉跟小屑屑都掉在盤子裡,沒弄髒桌子,挺好。
周縣丞找了個不尷不尬的時機走了,剩林衡看著窗外,喝著茶水。那眼神有些渙散,不知在想什麼。看起來像放空,但程瀾不這麼覺得。
「怎麼,還在想剛才的事?」程瀾坐在林衡身邊,單手支著臉,另一手揉了下他的腦袋。「我知道你克制不住。」
林衡像是才醒過來似的,有些迷茫地啊了一聲,眼神很快聚焦。「嗯,我忍不住。」林衡輕聲道。「明明可以花時間調查,三司會審什麼的照理說沒那麼快就下定論。興許是我爹還是我兄長無意中得罪了誰,連調查的時間都不肯給,直接判了。按理說,這樣的案子,不只是三司會審,還要再三確認。」
「可這案子判得太快。從事發到成案,再到判決,才兩三個月。擺明了是不給人調查的時間,我猜想,應該是朝堂上也有人參與此事,不想被曝光出來。」程瀾給自己倒了杯茶,說了。
「是了……」林衡用著像是嘆息的聲音說著,「呵,難怪會判得那麼快。只是,拔出蘿蔔帶出泥,宇文琭一旦落網,誰動了什麼手腳,自然也就該明白了。畢竟,這案子……沒人能獨善其身。一旦參與了,想把自己摘乾淨,可沒那麼容易。」
「好了,別想那麼多。」程瀾把人攬進自己懷裡。
「那個,你門沒關。」林衡乾脆把臉埋進帶了淡淡香氣跟他這人獨有的氣息的胸懷裡。
「這時候沒什麼人,而且……」程瀾輕輕的摩娑了下林衡的後腦,惹得他全身輕顫。他今日只是束起一半的髮,也幸而那髮扣沒被程瀾給擼掉。「看你這樣我也心疼你,離玉。」
「好了,該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在我房裡睡會。鳴泉慕雨都在呢,別擔心我。」林衡再多蹭了幾下,這才起身。
「好,晚些看你想吃什麼,吩咐客棧夥計一聲就是了。要是不習慣,就去街上的飯館吃,嗯?」程瀾照樣是細細交代,惹得林衡又喊了他一次程嬤嬤,程瀾笑了出來,點了點林衡的鼻尖,罵了句小沒良心的。
「誰沒良心了?」林衡皺了下鼻子,反駁。「快去吧你!」
「是,知道了。」程瀾有些不捨的起身。他倒挺喜歡跟林衡打情罵俏的,不太想出門。
「再不出門,事情卡著了就不好辦了。」林衡推搡著他出房門,程瀾向前走了幾步,忽地又頓了一下。
「又想做什麼了?」林衡無奈。
「忘了一件事。」程瀾大步走來,一手扣著林衡的後腰,另一手伸向林衡後腦,把他摠向自己,狠狠的討了個深吻後,有些意猶未盡的舔舔唇,咧嘴笑著擺手說:「我走啦!」
徒留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林衡。他是想揍人的,可程瀾跑得太快,他只能忿忿不平的回自己房裡搥枕頭出氣。
不過,出氣歸出氣,羞的成份固然占了一部份,但剩下的,全是喜悅。林衡抱著枕頭比對起了程瀾跟夏銘則,不得不說,雖然是各有千秋,然而對林衡來說,他還是比較偏心程瀾一點。
大概是夏銘則傷他的心傷得重,讓林衡自己實在無法在回憶起以往美好的同時,也願意放下怨懟。雖說在其它人眼裡或心裡,都把原本的林珩當成了身死魂消。卻沒想到,他能重生在另一個人身體裡。
漸漸的,林衡思緒越發的混亂。睡意也漸起,於是翻了個身,把另一個枕頭扒拉過來,就這樣抱著枕頭,躺在床上睡著了。
林衡忽地驚醒,天色已暗。看來應該是鳴泉或慕雨進來幫忙點了燈,正要喚人,鳴泉倒是先出現了。「主子,現下是戌時初。程大人已經回來了,正在樓下張羅著晚膳,要人送上來。」
「啊……多謝。程瀾何時回來的?」
「回主子,酉時。」
「嗯,知道了。先去休息吃飯吧,別餓著自己了。」林衡輕淺一笑。
「是,謝主子!」鳴泉躬身抱拳行禮,隨即出門。林衡揉了揉自己的後頸,正想著要不要下樓去時,門被敲響了。
「離玉,醒了嗎?」程瀾的聲音傳來。
「醒了!」林衡下床開門。程瀾拿了一大托盤的吃食進來,放在圓桌上。「這是……客棧的飯菜?」看起來不大像啊……林衡心想。
「我出了點錢,借客棧後廚跟買了他們一些食材做的。餓了吧?正好,趁熱吃。」程瀾把幾碟菜跟一瓦罐的湯都放桌上。菜色算不上豐盛,紅燒魚、炒青菜、蒸蛋跟炒肉絲。湯是程瀾出門時便請大廚煨上的,香菇雞湯。
「不愧是你。」林衡大概是被程瀾養刁了胃口,總覺得程瀾做的吃食跟一般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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