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飛羽早在科舉折桂前已經成了親,娶了兵部尚書石尚志的長女為妻。
石家和陸家相似,也是一戶顯赫世家。石氏祖先跟著太祖打天下,卸下兵權後封為節度使,後代任武官者甚多,也有如石尚志這種文武兼習的子孫,既有滿腹經綸,在軍政上也頗有見識,無論入兵部或是樞密院都能混得風生水起。
那位石小娘子算半位將門虎女,頗有些脾氣。與陸飛羽這一門姻緣羨煞旁人,卻並不合她的心意,據說常常分房而眠,對丈夫冷眼相看,鮮少交談,夫妻倆膝下無子,僅有一女,剛剛滿月。
雖然夫妻不睦,陸飛羽看起來倒不怎麼介懷,也許早已看透了陸、石兩家習慣把後輩當成政治聯姻的籌碼般擺佈,索性順其自然,妻子自擺她的臉色,他自演他相敬如賓的戲,不納妾也不鬼混──至少表面如此。
他帶著李謹言入席時,臉上掛起客客氣氣的笑,一一介紹妻子和其他陸家人。
「這是內子──」
陸夫人很不客氣地打斷丈夫的話,道:「妾身石敬華,石尚書長女,見過小郎君。」
鮮少有出閣女子仍以娘家全名和身份自稱,更何況這名字起得比不少燕代男子還有男子氣概,李謹言不禁多打量了兩眼。
石敬華長得瘦削高挑,比陸飛羽還高半頭,年紀看著也長丈夫幾歲,顴骨高,下巴尖窄,往好的說是巾幗英氣,往壞的說就是顯得兇惡冷硬,半點沒有初為人母的柔和之態。
最奇的是,陸飛羽對妻子無禮之舉半點不惱,還打趣道:「當年先父攜在下赴小郎君兄長的周歲宴,第一回碰上泰山大人(註1)和娘子。我幼時頑皮,和娘子吵起架來,被她揍得哇哇大哭,想不到十多年後成了夫妻,這緣份可真妙!」
石敬華涼涼地瞥他一眼,他馬上住了嘴,訕笑著,無奈地一攤手。
李謹言心中暗道:怪不得京城有傳這位陸狀元懼內,如今看來,倒也不算空穴來風!
直到介紹尚在襁褓中的女兒陸婭時,陸飛羽的笑容才真心實意了不少,伸指頭輕戳她白豆腐似的小臉蛋,就在女兒快哭出來時又扮個鬼臉,嘴裡「嘬嘬」幾聲逗笑她。
「這是小女,單喚一個『婭』字。怎麼樣,是個美人胚子對吧?比較像她阿娘還是像她阿爹?」
李謹言看了看女嬰,起初根本沒什麼想法──嬰兒不都同一個樣子麼?臉蛋胖嘟嘟的,五官像小猴兒般擠成一團,嘴角糊滿口水,怎麼就能看出來是不是「美人胚子」、長相隨爹還是隨娘?
再瞧陸飛羽眼神裡全是寵溺的意味,只差在沒把「快誇我女兒」五個字說出口,這才悟了,不禁失笑,連道:「都像,都像!眉眼和她阿娘一樣俊,想來長大以後也會和她阿爹一樣聰穎過人!」
陸飛羽聽女兒被誇比自己被誇高興百倍,「嘿嘿」直笑,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又開始不安份了。
「這是當然!哈哈,如果小郎君再等得了十二、三年,風姿不減,那時候想必也有功名在身了,正好和婭兒門當戶對,陸某不介意當這個丈人……」
石敬華卻在此時冷冷地一拍几案,開口打斷。
「讓她走她爹娘的路,門當戶對,好得很,當然好得很。」
石敬華一開口就冷嘲熱諷,不留半點顏面,兩道英氣十足的劍眉高高挑起,嘴角勾著個冷笑,挑釁地盯著陸飛羽,像非要和他大鬧一場似的。
不僅陸飛羽尷尬,席上其他陸家人也面露不悅,席上氣氛馬上就僵住了。
幸虧陸飛羽反應快,尷尬之色轉瞬即過,重新扯出笑容來。
「好娘子,我就開個玩笑,婭兒距離談婚論嫁還遠著呢,也當然要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才行,我倆不就是如此麼……」
「『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此話幾分真,幾分假,你我心知肚明。有曰:『言必誠信,行必忠正』,連婦道人家都知曉的道理,陸侍讀該不會沒讀過?別再演了,看著就噁心。」
「哎,好娘子,這話說得,該不會是為夫之前應承一起逛上元燈節,結果人太多不慎走散,生氣了?──」
石敬華不聽他說下去,神色冷淡地起身,道是身體不適,拂袖而去。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維護表面和氣,卻遭這般當眾奚落冷待,饒陸飛羽脾氣好,笑容也立刻褪得一乾二淨,嘴角垮了下來。
但他倒沒有對妻子惡言相向或者在席間抱怨什麼,眼神中甚至隱約流露出幾分內疚,任由妻子退席,強打著精神,對李謹言道:「夫妻間少不免為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鬧上幾句,讓小郎君見笑了。開席罷,趕緊開席。」
主人家一席飯吃得沒什麼滋味,李謹言這當客人的也自然吃得拘謹,不多說不多問,只隨意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直到散席後陸飛羽說要帶他去見祖父陸甫石,兩人在廊下提著燈併肩而行,李謹言才得了空,小心翼翼地開口。
「陸郎,他人家務事我不好置喙,但小燕是我侍女,我得弄清楚你與她相識的緣由,絕不能袖手旁觀委屈了她。陸郎可願與我略說一二?」
陸飛羽伸手揉了揉額角,苦笑一聲,道:「小郎君也看到了,陸某在家中有些難處,之前曾經扮作一介布衣去樊樓消遣解悶,認識了燕娘,憐她自幼流落風塵,便多照顧她一些,但也只是把她當作小友和妹子看待,從未做出不軌之舉,一察覺她心思後更是著意遠離,但似乎生出了更大的誤會。」
他言辭誠懇,李謹言心中卻尚有疑惑未消,定定地盯著陸飛羽,要看他是否有所隱瞞。
「陸郎,眼下只有你我兩人,有話不妨直說。適才聽小燕言下之意,你假扮尚未婚娶之人,當真不曾抱著別的心思?如果你確實對小燕有意,也已經向她表露了心跡,後來卻又心生顧忌而負了她,不辭而別,這便是你的不對了。」
陸飛羽搖頭,斬釘截鐵地回答:「在下與她之間當真清清白白,從未有肌膚之親,也不曾對她生出男女之情。如有半句假話,教我陸飛羽遭天打雷劈,不得超生!」
李謹言聽他這麼說才信服了,畢竟古人與現世人不同,再怎麼離經叛道也還是會敬畏老天爺,賭咒發誓是件天大的事,不會隨口亂說。
或許真是小燕年紀太小,對男女之情一知半解,自作多情鬧了這麼一出?
但陸飛羽也有責任吧,畢竟他是比較年長的一方,自己也看到過這人有本事一邊臉不紅心不跳地喊人「卿卿」、「好娘子」,一邊溜之大吉。這等孟浪性格,害小燕誤會實在不出為奇……
該由自己來做和事老嗎?但李謹言並不想蹚渾水,光是想想就頭疼。
還好陸飛羽尚算明理,為人也世故,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了:「此事始終由在下而起,定必再向燕娘當面解釋清楚,小郎君也好給在下做個見證人,免得旁人說閒話。」
「如此就拜託陸郎了。待此事了結,不知可否邀陸郎也來宅上小酌幾杯,權當感謝?」
兩人說著話,約了改日回訪李宅,很快到了陸甫石的寢室外,裡面亮著燈火。
陸飛羽略一肅容,叩響門扉。
「翁翁,孫兒帶著李小郎君過來了。」
註1:宋代稱岳父為「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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