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失望,不絕望是假的,畢竟這關乎到他能不能繼續活下去,但他怎麼說也是病了很久的人,對於生死雖然說不上看透,但也看淡了不少,雖然還是會懼怕未知的死亡,但偶爾在他病得很痛苦的時候,他也會偷偷的想,會不會死了其實更好呢?
這些消極的想法很多時候都是一閃即逝,但在某些時候也會在他腦海裡徘徊許久,與其留在這裡受苦,讓他身邊的人也跟著受苦,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其實已經離死亡非常近了,他感覺到生氣和能量在以驚人的速度從體內流失,四肢漸漸發麻無力。
他感覺渾身好像失去溫度般冰冷,即使蓋多少張被子也暖和不起來,彷彿被死神的冰凍氣息籠罩。
他感覺到身體和精神就沒一處完好的,無時無刻不在巨大的痛苦中掙扎,頭暈,嘔吐,疲憊,絕望,簡直就如墮入地獄般煎熬。
他很渴望活著,但活著實在是太困難太痛苦了,讓他逐漸心生厭離,他很懼怕死亡,但死亡有時候卻好像一個能終止他所有痛苦的答案一樣,顯得無比吸引。
這些殘酷而誠實的想法,他當然只能自己偷偷想想而已,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察覺或者知道,特別是一直愛護著他,為他付出的張叔和弟弟。
這些人一直以來為他做這麼多事,就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他的生命不只是他的,還是這些愛著他的人的。
他一想到萬一自己真的沒了的話,他們會多麼的哀傷和痛心,這些念頭就立刻煙消雲散,他不能這麼自私,他不是只有一個人的,他需要為他們努力的活下去。
想到這裡,他就逐漸淡然了,在他的能力之內,他會盡力的克服難關,堅強的活下去,至於上天給不給他這個機會,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說實話,他這一生也不算有特別多的遺憾,很多東西他也有過了,很多地方他也去過了,身邊也不缺愛他的人。
如果真要說遺憾的話,就是他還未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名藝術家,還有就是,他還沒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他還沒向自己愛的人表達自己的感情,他還沒和弟弟在一起過。
對於成為藝術家這個夢想,他比較能放得下,畢竟成名和賺錢對他來說沒什麼吸引力,他不喜歡成為焦點,也已經足夠有錢了,他想做的只是把自己的作品發佈出去,讓更多人看到,和更多人分享,就只是這樣而已,幸運的是他現在還能繼續畫畫,所以他已經十分滿足了。
至於沒談過戀愛這個遺憾,他也強迫自己看開了,畢竟他病得這麼重,治好的希望這麼渺茫,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沒了,又何必拖累別人。
和一個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的人談戀愛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焦慮和痛苦的經歷,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了,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弟弟只會更傷心和難過,可能在這很久之後都走不出來,他希望他愛的人能活得開心自在,而不是被自己所捆綁。
再者,瀟凡銳現在每天陪在自己身旁,費心費力的照顧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已經足夠了,能在弟弟心中佔一席位,他已經知足了,畢竟他媽媽也說過,愛不是佔有,只是給予空間讓對方能自由而快樂的活著。
兩人就這麼心懷鬼胎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奇怪的是,瀟凡銳越來越焦慮,唐弈雪本人卻越來越淡定,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但是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所以他們就一直這麼詭異卻平和的相處下去。
瀟凡銳已經等到快絕望了,唐弈雪則已經接受現實了。
就在此時,可能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可能這世上真有奇蹟,可能他們真是被上天眷顧的一對,在一個星期六下午,瀟凡銳和唐弈雪幾乎同時接到醫院的電話。
瀟凡銳和唐弈雪立刻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不可置信的對視一眼,接電話的時候手都是顫的。
瀟凡銳那邊的護士道:「喂,請問是瀟凡銳先生嗎?我們是XX醫院,比對結果出來了,你的骨髓和唐弈雪先生的配對成功,請問你是否願意作出捐贈?」
瀟凡銳簡直激動壞了,想也不想就吼道:「願意,當然願意!」
唐弈雪那邊的護士則道:「你好,唐弈雪先生,我們是XX醫院,打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伴侶瀟凡銳先生的骨髓與你相匹配,我們正在詢問他的捐贈意願,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很快就能進行移植手術了。」
唐弈雪聽到「伴侶」二字,心中一震,愣愣的看向瀟凡銳,一時間忘了回答。
那邊的護士還以為他太高興了,笑著喚了一聲:「唐先生?」
唐弈雪的目光依舊黏在瀟凡銳身上,隨口的道:「真的太好了......謝謝......」
護士之後還交代了一番要注意的事項,但是唐弈雪已經沒在聽了,只是漫不經心的嗯嗯啊啊,他的靈魂都在為「伴侶」二字而發出開心的顫動,心裡爆發出久違的純粹的快樂,被疾病折磨而變得無限沉重的身軀也彷彿變得輕巧,好像快要飄起來一般。
兩人幾乎是同時掛上電話的,瀟凡銳的臉頰染上了粉紅,眼睛前所未有的燦亮,笑容大得可以照亮最黑的夜,激動和開心不已,在原地蹦達了幾下,然後撲向了唐弈雪,把他擁進了懷裡,語無倫次的重複道:「唐哥,我們匹配上了,匹配上了!真的......這是真的......」
唐弈雪靠在瀟凡銳寬厚而結實的胸膛上,整個人還是懵的,經歷了這麼久的病痛和這麼多的困難,他都不敢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命運卻趁他不備的時候一下子朝他扔了兩個大餡餅,簡直把他砸得暈頭轉向。
這種感覺非常不真實,就像是在做夢一樣,他的腦袋有片刻的空白,唯有喜悅像噴泉一樣噴湧,瞬間傳至四肢百骸,讓發冷的手腳恢復些許溫暖。
瀟凡銳興奮的「匹配上了」不斷在他耳邊響起,好像說的不只是骨髓,還是指他倆。
瀟凡銳在兀自興奮激動,唐弈雪卻盡力勒住如脫韁野馬的心,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即使此事已經十拿九穩,但在沒完全確認之前,他不能放鬆戒備,不能太過開心,要不一會兒只會面臨更巨大的失望。
一個人絕望太久了,即使你給予他希望,他也不敢立馬相信,因為從高處墮下的感覺比一直在低處還要糟糕,希望幻滅的感覺比一直處於絕望還痛苦。
唐弈雪深吸了幾口氣,盡量平復心緒,克制著期待的目光,拉開了些許距離,面無笑意的看著弟弟,認真的問:「你答應了捐贈?護士剛才跟你解釋過流程和風險了嗎?你......不會反悔?」
瀟凡銳見唐弈雪這麼嚴肅,笑容一頓,鄭重的道:「那些我一早就知道了,我不會反悔。」
唐弈雪需要動用全部意志力才能維持鎮定,遏抑心中爆發的喜悅,對於接下來的問題,他比上一條關乎自己生死的問題還緊張,渾身戰慄,呼吸也是顫的,直直看著他,緩緩道:「你......跟醫院說,你是我的伴侶?」
瀟凡銳一聽,心中咯噔一聲,看著唐弈雪肅穆的表情,心想這次完蛋了,他之前去捐血作比對的時候,護士問他和唐弈雪是什麼關係,他那時剛知道唐弈雪有病的事,整個人也是灰的,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伴侶」。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他心裡有種莫名的快意和竊喜,彷彿滿足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幻想一樣,這種短暫的欣喜支撐他走過了那段最焦慮最難熬的時日,他還以為唐弈雪不會知道的,誰知道現在就出事了。
瀟凡銳知道唐弈雪只把自己當弟弟,自己私下各種越線和過份的言辭和行為,唐弈雪也忍了,但是這次搞到明面上了,唐弈雪一定很不高興了。
瀟凡銳立刻低頭認錯道:「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唐弈雪靜靜的看著他,高懸著的心終於落下,落在軟綿綿的甜蜜裏,唐弈雪握住了他的手,低低的道:「不用對不起。」
瀟凡銳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他,眼睛瞪圓,嘴巴微張,緊緊攥住他的手,既忐忑又渴望,這是......他想的那種意思嗎?還是只是他想多了?
唐弈雪看見他這副樣子,害羞的抿了抿唇,柔柔笑道:「伴侶......這樣挺好的。」
瀟凡銳看著唐弈雪笑瞇瞇的看向自己,眼睛明亮,笑意溫柔,剛剛那句話在他耳邊不斷迴盪,頓時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般,這是真的嗎?唐弈雪......剛剛真的回應了他?
唐弈雪看他還是呆若木雞的樣子,覺得可愛又可笑,指了指自己手腕上和弟弟同款的手錶道:「雖然我不知道我這一生還有多少時間,但我希望餘生都能和你度過。」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