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就是如此的矛盾,遇到艱辛波折固然不好,但是一切順風順水其實也不好,因為過於安逸沉穩的日子沒有挫敗,沒有改變,沒有驚喜,也就不會刺激到一個人的思考和靈感。
唐弈雪每天重複著一樣的流程,不是埋頭作畫就是和畫廊談事,不是在做這兩件事就是去咖啡店找瀟凡銳,每天來來去去做的都是這些事,去的都是這些地方,見的都是那幾個人。
雖然這樣的日子很安穩快樂,但過於一成不變的生活卻讓他陷入了創作瓶頸,經常對著空白的畫板沉思半天,依然下不了筆,或者畫到一半感到不滿意,而且怎麼改也改不好,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迫於無奈下只能撕掉重來。
真不知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唐弈雪從來沒試過這種什麼也畫不出來的難受,腦子好像塞住了棉花一樣,一想到畫畫的事就抗拒不已,即使勉強自己拿起畫筆,也無法畫出心裡期望的效果。
他這才知道原來成為藝術家最難的不是如何踏出第一步,而是如何持續的有靈感和動力去不斷創作和革新。
唐弈雪也不是沒試過暫時放下畫畫,多出去走走,放鬆心情,但虛無縹緲的繆斯女神卻沒有眷顧他。
他和瀟凡銳去了各種地方約會,去樂園,去貓咖,去書店,彷彿要把他們前幾年因為忙碌而缺失的快樂全補回來似的。
唐弈雪的確玩得很開心,心情也舒爽了不少,但當他回去重新坐在畫板前,那種茅塞不通的感覺卻再次纏上心頭,讓他只能和畫板大眼瞪小眼,遲遲不能動筆。
出去走走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唐弈雪就打算靠看書來獲取靈感,其實他一直也有看書的習慣,不過看的書都是與藝術有關。
這次他特地挑了幾本與藝術無關的書籍,有詩集,有小說,也有自傳,拿出去開滿豆蔻花的花園裏,沐浴在陽光下,聞著花香,喝著熱茶,慢慢的翻看。
書倒是挺好看的,也給了他不少啟發,特別是短小精悍卻滿含哲理的詩集,但即使他隱約有了些想法,卻依舊十分模糊和朦朧。
他想了很久應該如何將這些想法呈現,得出的幾個構想無不差強人意,讓他不得不沮喪放棄。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幾個月,唐弈雪幾乎試盡了所有辦法,甚至跑去學瑜伽學冥想,卻仍然徒勞無功,靈感依舊乾澀,讓他感到越來越挫敗,越來越心急。
他太急於擺脫這惱人的境況,反而讓他越發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他太想突破瓶頸,重回創作,做什麼事也帶著強烈的目的性,導致他越想放鬆反而放鬆不了,越想遠離反而遠離不了。
他需要的是將自己和畫畫拉開距離,讓自己的身心得到充分的放鬆,他卻死死揪著遇到瓶頸的那種失敗感不放,導致他陷入了這個惱人的惡性循環中。
除了變得越發消沉陰鬱外,還開始懷疑自己,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創作的能力,失去了畫畫的才華,自己的藝術家生涯也將葬送如此了。
瀟凡銳看著唐弈雪越發失落,也很是心疼和擔心,但是對於藝術的事,他又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盡力分散唐弈雪的注意力,多帶他去不同地方散心。
當這一切都看似沒什麼作用的時候,瀟凡銳也在不斷的想還有什麼辦法,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他和唐弈雪很多年前許下的那個承諾,說等唐弈雪好了之後會一起去法國旅行。
那個時候他還在上大學,唐弈雪還在觀察期,他倆都沒法動身前去,而在兩年之後,這個承諾似乎被刻意壓下。
瀟凡銳進入了投行開始拼搏事業,而唐弈雪則努力開展他的藝術家生涯,那時兩人在各自的領域剛剛起步,需要投放大量的時間和心血。
瀟凡銳幾乎整天不在工作就在加班,唐弈雪則在四處尋找願意接受他的畫廊,理所當然的就把玩樂的東西先放著了。
而後來瀟凡銳決定轉型做咖啡,唐弈雪成為了被代理的藝術家,兩人就變得更忙碌了。
他們都為了各自和共同的目標奮鬥,這個法國之行的承諾已經被徹底遺忘,直至現在這刻才被他想起來。
瀟凡銳已經帶唐弈雪去了很多本地的景點散心,卻似乎毫無用處,既然這樣,或許一個國外的旅行才能使唐弈雪真正放鬆下來,激發創作靈感。
畢竟他們之前只是在這個城市裡轉悠,去的地方大同小異,沒太大的新鮮感,國外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能給予他們全新的體驗和前所未有的震撼。
如果是在幾年前,瀟凡銳或許還要想想店裡是不是需要自己,不能輕易抽身離開,但他現在已經沒有這個疑慮。
他一想到就立刻行動,上網搜尋景點,計劃行程,然後選定日子,訂機票和酒店,然後向張姨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當一切安排妥當了,最後才告訴唐弈雪這個消息。
瀟凡銳毫無意外的在畫室找到正對著空白畫板發呆的唐弈雪,現在已是晚上,可唐弈雪連燈也沒開,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黑暗裏,肩膀垂下,頭顱亦垂著,只有一絲月光從窗外滲進,照亮了他清瘦頹唐的背影。
瀟凡銳看到這副景象,一顆心狠狠揪了一下,連忙摸到牆邊將燈打開,關心的走近:「怎麼不開燈?這樣啥也看不到吧。」
唐弈雪已經在黑暗裏待了許久,現在突然變得這麼亮,他不自禁的瞇起了眼,稍微回頭道:「我在想東西。」
瀟凡銳走到他身前,心疼的摸了摸他蒼白的臉,輕聲問:「想到什麼了嗎?不用勉強自己,先放放吧。」
唐弈雪伸手捏了捏鼻樑,沮喪的嘆了口氣,情緒瀕臨失控:「沒有,什麼也想不到......已經三個月了,為什麼我就是想不到?」
瀟凡銳在他舉起手的時候看到他的手臂上出現了青青一塊,連忙抓住他的手,擔心的問:「這裡怎麼瘀了?碰到什麼了嗎?」
唐弈雪也是一愣,聞言才循瀟凡銳的視線看去,在自己近手肘處看到一片瘀青。
他對於此事也是毫不知情,他現在整個人已經是迷亂的了,對於自己和身邊發生的事都感到麻木,看了看就隨口的道:「不知道......可能是剛才拿畫板的時候撞到了。」
瀟凡銳比他還在意,感覺好像痛在自己身上似的,煞有介事的道:「痛嗎?一會兒給你塗點藥膏吧。」
唐弈雪蹙了蹙眉,扭開了臉,有些不耐煩的道:「隨便,我沒什麼感覺,你出去吧。」
瀟凡銳不禁有些受傷,唐弈雪以前待他總是溫柔又體貼,從來沒對他說過一句狠話,更沒表現過這麼明顯的抗拒和不耐煩。
唐弈雪即使在生病的時候也沒這麼對他,卻因為畫畫沒靈感而朝他出這個樣子,瀟凡銳只覺得心拔涼拔涼的,原本抱著興奮的心情打算跟他說這個好消息,現在一下子洩了氣,滿腔熱誠被澆了冷水。
即使有些受傷,瀟凡銳轉念一想,唐弈雪一定是難受至極才會性情大變,其實唐弈雪也不想的,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打起精神,揚起笑臉道:「唐哥,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唐弈雪依舊蹙眉瞪著畫板,沒分給他一個眼神,只是冷冷扔出了一句:「什麼?」
瀟凡銳只好走到唐弈雪面前,彎腰抓住他的肩膀,直直看著他道:「你還記得你在很多年前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嗎?
唐弈雪看向畫板的視線被切斷,只覺煩躁,想也沒想就撇嘴道:「不記得。」
唐弈雪一愣,呆呆的看向他,在這段時間裏,他的腦子裡所想的就只有怎麼恢復創作,怎麼克服瓶頸,彷彿陷入了瘋魔一般,忽略了生命裏除此之外的一切。
即使晚上躺在床上,即使和瀟凡銳出外遊玩,即使和張姨及哥哥聚會,他都不能放鬆自己,不能享受當下,甚至感覺不到任何快樂,心甘情願的被煩惱束縛。
可現在就因為瀟凡銳的一句話,他的腦海有一瞬的空白,然後深埋於心的回憶慢慢浮現,無數片段湧上心頭,在他心海掀起了波濤巨浪,讓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想起來了,他和瀟凡銳之前是如何的互相扶持,是如何的幸福恩愛,一起走過了風風雨雨,同甘共苦,彼此相惜......
他想起來了,他一開始迷上了畫畫就是因為這能讓他盡情抒發心中所想,對於那時的他來說,畫畫並不是一份任務,也不是一份工作。
他不需要為創作設下期限,更不需要為靈感追趕不停,對於當時的他來說,畫畫不是他生命的全部,只是一個抒發的渠道。
他只需要認真生活,有感而發時拿起畫筆,靈感就自然源源不絕的來了......
他已經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上次從夫夫倆的相處中感到幸福是什麼時候,不記得自己上次從創作中感到快樂是什麼時候,更不記得自己上次開懷的笑是什麼時候。
他這才發覺原來自己一直過得這麼糊塗,這麼糟糕,讓這個小小的問題吞噬了他生命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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