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在上課的時候,可能是在回家的路上,可能是在幾乎睡著的時候,每當這種極致的恐懼侵襲的時候,他就會失去專注,呼吸困難,眼裡不自覺浮上水光,情緒極易被牽動。
一天之中唯一能讓他稍稍放心的時候,就是當他去到唐弈雪家,親眼看著他在自己眼前熟睡的時候,唯有這樣才能讓他確認,唐弈雪真的還在。
當唐弈雪的精神較好,能維持清醒的時候,就會和瀟凡銳聊聊天,看看書,或者作作畫,但他坐得久了,用神久了,還是會累,所以每隔一會兒就要躺下來休息。
這對唐弈雪實在是一種煎熬,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無奈體力大不如前,即使他能維持清醒,也是力不從心,只能獨自躺著,聽風聲,雨聲,外面的車聲鳥聲,還有張叔在屋內忙活的聲音。
除此之外,他能做的就只是用眼睛看着客廳熟悉不過的佈置,還有視線所及的,窗外的點點藍天綠意,更別說要承受身體上的不適。
他每天只能如此度過,每天只能虛耗珍貴時光,虛耗大好青春,他還這麼年輕,還有著成為藝術家的夢想,卻連最簡單的下床走動也做不到,只能被困在大宅裏,沙發上,每天都過得非常的漫長。
這是一個健康的靈魂,困在一個生病的身體。
瀟凡銳來了之後,為他沉悶的生活添加了不少色彩,張叔雖然也盡心盡力的照顧他,但張叔的年紀也大了,心力不足,除了為他這病擔憂和奔波,還得打點大宅的一切。
唐弈雪對此感到非常抱歉和感激,張叔已經為他做得夠多了,所以唐弈雪在他面前不會顯露絲毫不快或者消沉,把所有苦悶憂鬱都藏在心裡。
唐弈雪瞞得過張叔,卻瞞不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瀟凡銳,之前勇敢追夢的唐弈雪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現在被困沙發的唐弈雪沮喪頹唐,一蹶不振。
唐弈雪是個這麼聰明,優秀,勤奮的人,弟弟知道唐弈雪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一定很沉悶很痛苦,只能想盡辦法在唐弈雪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給他找些樂子。
既然唐弈雪沒精力看書,弟弟就不厭其煩的讀給他聽,讓他可以邊躺著邊舒服的聽,既然唐弈雪想畫畫,弟弟就為他佈置好一切用具,調開顏料,放好畫紙,讓唐弈雪只需動筆就行。
弟弟知道唐弈雪很想出去,但是他的白血球數非常的低,抵抗力也幾乎沒有,為了避免受到感染而不能出外,於是弟弟就每天在太陽最溫和的時候,扶著他到花園裏曬曬太陽,吹吹小風,賞賞花,吸吸新鮮空氣。
瀟凡銳為了給他解悶,在唐弈雪清醒的時候,經常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天,除了說這兩年間發生的事外,還會說他每天上學和上班的經歷,雖然他每天做的事其實差不多,說來說去也是那些,但唐弈雪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很是開心。
說是聊天,但其實大多數都只是弟弟在說話,唐弈雪在精神好的時候會搭幾句嘴,精神不好的話就只能靜靜的聽著。
唐弈雪在其他時候都很聽話,讓做什麼也做什麼,唯獨吃飯的時候最讓瀟凡銳頭痛,唐弈雪吃的藥不只會讓他頭暈,還會讓他想吐,胃口不好,食慾不佳,所以他往往在吃飯的時候,都是吃兩口就不肯再吃了。
但他在接受治療期間,體力流失會非常快,必須攝取足夠的營養才有能量對抗病魔,所以弟弟唯有使出各種手段讓他多吃幾口,搞得吃飯經常吃得像打仗一樣,各種鬥智鬥勇。
瀟凡銳把張叔用心炮製的營養餐夾到他的碗裡,苦口婆心的道:「多吃幾口吧,你這吃了一半也沒有,怎麼能飽呀。」
唐弈雪垂眼看了看,抿了抿唇,抗拒的道:「不吃了,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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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凡銳只能像哄孩子般道:「就兩口,行不行?多吃兩口吧,這是張叔辛苦為你做的啊。」
唐弈雪的眼神有些動搖,但兩隻手還是沒有動作,牢牢搭在大腿上。
瀟凡銳只能以其他東西誘惑:「你把這兩口吃了,我就給你讀書去,你想讀哪本就哪本,給你讀個半個小時,咋樣?」
唐弈雪其實也很想答應他,但他一聞到食物就想吐,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不禁把身子往後仰了仰,在心裏劇烈掙扎。
照顧病人實在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身體和精神也究極疲憊,弟弟看他這麼不合作,心裡不禁有些窩火,蹙眉道:「不吃嗎?不吃就不給你讀的啦,你自己想清楚喔。」
唐弈雪一愣,沒想到瀟凡銳竟然兇他,莫名覺得非常委屈,他也不想這樣的,他也想吃香喝辣,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也知道自己是累贅,還要弟弟每天下班趕來照顧他,但他實在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他現在只有弟弟一個。
唐弈雪想著想著,一張臉皺起來,眼框就這樣紅了,可憐兮兮的,別開臉不去看他。
瀟凡銳一看他這個樣子,什麼火氣也瞬間滅了,頓時非常心疼和內疚,唐弈雪明明都已經這麼難受了,他還朝對方撒什麼氣,這根本就不是唐弈雪的錯,自己應該要更有耐心才對。
瀟凡銳慌了,連忙握住他的手,軟聲道:「不吃了不吃了,不想吃就別吃了,我現在就給你讀,別不開心。」
唐弈雪聽到瀟凡銳這麼哄他,頓時覺得更憋屈更難過了,不就是吃兩口飯嗎,為什麼他就是做不到呢,只要吃兩口飯就能讓弟弟高興,為什麼他就是做不到呢,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廢人一個,只能讓別人無條件的寬待自己,為什麼他連這麼小一件事也做不到呢?
唐弈雪骨子裡那股倔強上來了,賭氣般的拿起勺子,飛快的盛了兩口飯,往嘴裡塞去,艱難的咀嚼著,那種想吐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胃裡不舒服的翻動著,有幾刻甚至有反胃的感覺,但他還是強忍著難受把食物咽下去了,彷彿在向自己證明,也在向弟弟證明。
瀟凡銳瞪大了眼看著他即使面容扭曲也要強行吞下去,一顆心好像被人撕開了那般,心疼得無可言說,同時亦感到非常愧疚,他為什麼非得要逼唐弈雪呢,他為什麼就不能多花點耐心哄他呢。
飯桌上的兩人一時陷入了寂靜,兩人的表情不好,心情也不好,唐弈雪臉色蒼白,自怜自艾,弟弟則眉頭緊鎖,自責不已。
這一場病,磨掉的不只是唐弈雪的自尊,弟弟的耐性,還有兩人之間的感情。
這一場病,不只是對唐弈雪的折磨,也是對弟弟的折磨,這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消耗戰。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去,瀟凡銳自從上次去了醫院抽血之後,就沒再從醫院聽到絲毫音訊。
對於這件事,唐弈雪和瀟凡銳誰也沒提起,兩人不約而同的裝作這事從未發生一般,可他們臉上有多淡定,心裡就有多焦急。
雖然事前知道能匹配上的機會微乎其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人免不了會心存一絲僥倖,覺得那個幸運的天選之人或許就是自己,覺得奇蹟或許真的會降臨在自己身上世上。
人以為自己能成為那成功的萬分之一,但現實就如數學般冰冷無情,它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別傻了,你就是那失敗的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
瀟凡銳最初還抱著很高的希望,以為事情會像劇集裏演的一般,他就是唐弈雪的救贖,是注定要和唐弈雪一起的人,但當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他的心就越來越不安,幾乎每隔幾天就要打去醫院問一下。
但護士每次都只叫他再等等,說比對的過程需時,說他們每天都要處理很多個案,說來說去就是沒一個準話。
他害怕會錯失醫院的電話,所以時常守著手機,上課的時候沒辦法必須靜音,就經常偷偷拿出來看,每次看到沒有未接來電,心裡又失望又慶幸,失望是因為還沒收到任何消息,慶幸是因為這至少代表他們還有希望。
當時間拖得越久,他心裡的慌張和焦慮不斷累積,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他每次一想起這事就會害怕得手腳發冷,無法專注,食慾不振,睡不安穩。
他實在是很痛恨這種什麼也不確定的感覺,這給予他很多空間去胡思亂想各種可能的結果,讓他在極喜和極悲之間來回反覆。
雖然瀟凡銳幾乎無時無刻被焦慮和恐懼折磨,但每當他在唐家時都會盡量壓下這些情緒和念頭,裝作自己沒事一樣。
他知道唐弈雪已經足夠難受和難過了,他要做的是盡量紓緩他的不安,盡量讓他開心,而不是把自己的煩惱和困擾疊加在對方身上,讓唐弈雪難上加難。
另一方面,唐弈雪雖然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但被瀟凡銳的堅決和信心影響,不可避免的生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或許弟弟真的能跟他匹配得上呢,或許他真的能得救呢。
不過隨著時日過去,弟弟卻完全沒再說起這事,他就知道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rNl0Chw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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