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暖黃的燈光瞬間照亮整個房間,瀟凡銳癱坐在地上,身後的櫃門大開,仰頭看著門邊,表情究極驚恐。
瀟凡銳的眼睛不適應突然的亮光,下意識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的時候,看到唐弈雪正站在門邊,身穿寬大的睡衣,髮絲略為凌亂,定定的看著自己,目光清醒而銳利,絲毫不像是剛醒的樣子,柔軟溫和的外殼脫去,露出內裡的堅硬尖銳,讓他悚然一驚,嚇得僵在原位,動也不敢動。
唐弈雪看到弟弟臉上的驚恐,神情一斂,眼神放柔,恢復成那個溫文儒雅的唐弈雪。
唐弈雪溫聲問:「小銳?你晚上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唐弈雪的目光掃過弟弟身後大開的櫃門,以及散落一地的遊戲機,眼神了然,嘴含淺笑,依舊溫聲軟語的問:「你是想玩遊戲嗎?」
瀟凡銳頭皮發麻,眼珠子轉了轉,嚇得嗓子都破了:「我......嗯,我睡不著......」
瀟凡銳說完也自覺可笑,羞得臉頰發熱,剛才一瞬的腦熱散去,理智漸漸回籠,頓時深感羞愧,後悔莫及,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竟然想偷東西,還要被主人逮住了,這下真是不知如何收場了。
唐弈雪走了過來,朝弟弟伸出手,目露關切的問:「為什麼睡不著?床不舒服嗎?」
瀟凡銳看著他的手,骨節分明,五指修長,再看抬眼看向唐弈雪,只見他漂亮的眼睛清澈,臉上的關心不似作偽,剛才一瞬的犀利彷彿只是錯覺。
瀟凡銳遲疑了片刻,將手放了上去,碰到他的瞬間不禁渾身一顫,唐弈雪的手就像冰塊一樣,觸手冰涼,涼意彷彿要透過相觸的肌膚,滲入心底。
唐弈雪收緊五指,抓住他的手,把弟弟拉了起來,領著他到電視前的沙發坐下。
唐弈雪還沒聽到回答,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嗯?」
瀟凡銳仍然沉浸在強烈的自責和恐懼中,坐立不安,被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要回答,語無倫次道:「啊,房間裡有一幅畫......有些恐怖......」
唐弈雪一怔,微一回想,目露恍然,歉疚道:「啊,是那一幅......對不起,我的畫嚇到你了。」
瀟凡銳即使在混亂狀態也能迅速捕捉到要點,心裡一驚,瞪大了眼問:「是你畫的嗎?」
唐弈雪豎起食指放在唇上,調皮的眨了眨眼:「噓~是秘密。」
瀟凡銳震驚不已,張了張嘴。
他想起了房間掛著的那幅畫,陰森詭秘,張狂放肆,紅艷似血,那樣的畫,會是眼前這溫柔細膩,斯文優雅的人畫的?
唐弈雪看見他驚訝的表情,輕笑了幾聲,看向前方幽幽道:「那幅畫是我在最絕望最低落的時候畫的......是我最痛苦的回憶......」
瀟凡銳聰明的小腦袋瓜一轉,回想起那幅畫的模樣,再結合他從哥哥那裡聽到的信息,脫口而出:「你爸媽......」
他一說出口就後悔了,簡直想給自己一巴掌,哥哥已經多次叮囑他別在唐弈雪面前提起這事,他這嘴巴怎麼就這麼欠呢?
這下換唐弈雪愣住了,看著眼前稚嫩的小孩,腦海裡不自禁浮現血紅的回憶,眼裡漾起濃重的悲傷,幾乎化為實質,嘴唇幾下蠕動,低低道:「嗯......在我和你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在我眼前......」
瀟凡銳看見他這副樣子,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小聲道:「對不起......」
唐弈雪笑得特別哀傷,搖了搖頭:「沒事,已經這麼多年了,也習慣了。」
瀟凡銳這人不擅交際,也不擅交談,社交能力為零,實在不知道怎麼接話,只能轉移話題問:「唐哥,你也......睡不著嗎?」
雖然這麼問好像顯得自己更心虛,但他實在是很好奇,因為唐弈雪剛才的樣子絕對不像是半夜醒來,更像是......根本沒睡過。
果然,唐弈雪點頭苦笑道:「嗯,可能剛才睡了一會,導致晚上睡不太著。」
事實並不然,自從那件事故發生後,才十二歲的唐弈雪就患上了創傷者症候群,沉浸在沉痛的回憶中不能自拔,極度焦慮,易受驚嚇,失眠,惡夢.......
最嚴重的時候,他甚至無法下床,無法出門,無法坐車,無法正常生活,只能每天蜷縮在床上,緊閉著眼,咬著嘴唇,承受著腦子裏不斷閃現的回憶,猛烈的撞擊,滿眼的腥紅,糾結的髮絲,無盡的道路......
無情的殘酷的命運從他身邊奪走摯親,小小年紀的他被逼承受這滅頂的悲痛,對於敏感脆弱的他來說,是致命的傷害,雖然淚水已經乾涸,心裡的痛苦卻源源不絕的流淌。
他接受了長期的心理治療,情況卻無改善,就連醫生也覺得很頭痛。
醫生想以傾談的方法讓他再次面對創傷事件,藉此調節他對此事的恐懼,但每當醫生問起意外的經過,他就好像變了啞巴一樣,喉嚨裡塞了一大團棉花,聲帶失去了共振的能力,即使張大嘴巴,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醫生對此也是束手無策,他一天不願意直面創傷,就不能踏上痊癒的漫長之路。
最後還是醫生注意到他在等待會診的時候,雖然還是一聲不哼,不跟任何人交流,卻因為無聊的緣故,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雖然還是會被等待室內響起的傾談聲嚇得臉色煞白,卻沒有因此而停止畫畫,對其表現出罕有的興趣。
這個無意的發現啟發了醫生,他建議唐弈雪可以透過畫畫抒發心中的感受,重現當時的場景,而這的確對唐弈雪挺有用的,可以說是正中下懷。
用繪畫的形式表達傷痛,唐弈雪起初雖仍有遲疑,但在他拿起畫筆之後,一切都是如此的順理成章,內心積壓的鬱結痛楚流瀉而出,盡情宣洩,化為顏色和線條,覆蓋紙上,形成一幅一幅壓抑卻艷麗的畫作。
醫生也被他驚到了,一方面是被他的美術才華驚艷,另一方面卻是被畫作的內容驚嚇,沒想到這個小孩的內心世界竟然如此陰鬱不安。
自從發掘了畫畫這個媒介之後,醫生以此作分析和治療,效果日漸顯著,唐弈雪在白天想起那些畫面的次數越來越少,焦慮的情緒漸漸受控,甚至能維持鎮定的坐在車上了。
即使其他症狀大大減輕,唯有失眠和惡夢持續不斷,直至這麼多年以後,仍然深深的困擾著他。
他每當躺在床上,就會莫名感到惴惴不安,身體緊繃,精神緊張,了無睡意。
閉著眼,雖然身體感覺很累,腦袋卻清醒得很,好像亢奮一樣,思緒紛飛,煩擾不止。
即使渾渾噩噩的睡著了,他也會做噩夢,感受到臉上鮮熱的血液,看到身體呈詭異角度屈曲的父母,聽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後他就會被自己的叫聲嚇得驚醒,渾身冷汗,胸口劇烈起伏,喘不過氣來,好像溺水一樣。
他被這些夢折騰得夠了,漸漸的變得害怕入睡,變得害怕閉上眼睛,對於入睡越發焦慮,就越發睡不著,形成一個惡性循環,大大加深了失眠的問題,幾乎晚晚也睡不著覺。
這樣導致了他的精神非常的差,身體也非常的差,白天只能靠著不斷灌咖啡死撐著,由於他很抗拒吃安眠藥,所以漫漫長夜就只能睜大眼躺著,躺得累了就出去客廳坐坐,發發呆,看看月亮,看看日出。
直至今天為止,他已經數不清有多久沒睡覺了,實在累得受不了了,領完兄弟倆在屋裡走一圏之後,已經困得快睜不開眼了,只能回房躺著,誰知道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剛才睡了一小會,精神恢復了些許,晚上就更睡不著了,他索性出來客廳,坐在沙發上,托腮看著窗外的風景。
他原本以為今晚會像之前無數個晚上一樣,寂靜無波的度過,誰知道他竟然迎來了意外。
他剛才就在沙發上坐著,突然聽到一些細微的窸窣聲,他的眼睛已經非常適應黑暗,扭頭定睛一看,竟然看到一個小腦袋在二樓的樓梯口探頭探腦的,心裡不禁一驚,卻沒有吭聲,靜靜的看著對方的下一步動向。
只見這小孩靜悄悄的摸下樓,直接走到娛樂室前,又一番左顧右盼,然後才輕輕的推開了門,溜了進去。
唐弈雪不知道這小孩在玩甚麼花樣,大半夜不睡覺的溜到娛樂室,該不會是想玩遊戲吧?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對兄弟的家境不好,連哥哥也只用翻蓋手機,想來遊戲機這東西應該從未在他們家出現過吧,難怪弟弟這麼渴望遊戲了。
回到現在,唐弈雪走到被弟弟打開的櫃前,從裏面拿出了一部Switch遊戲機,遞了給他,笑道:「這個給你,帶回家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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