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凡銳從未如此絕望過,突然從人生巔峰跌落絕望低谷,他這才意識到,從擁有到失去,只需要一瞬間,最悲慘的事是,他都還沒擁有過,就已經面臨失去了。
瀟凡銳握著那隻冰冷而瘦弱的手,好像握住最後一絲救命稻草般,把頭埋在唐弈雪被被子蓋著的大腿上,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突然,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一些微妙的不對勁,讓他整個人僵住了,唐弈雪剛才說,他在兩年半前復發,之後接受了兩年的化療?這個時間點,不正是他去法國讀書的時候?難道他一邊在國外讀書一邊接受化療?
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這個時間點實在是太恰巧了,不得不讓他懷疑......
瀟凡銳突然想起了,他和唐弈雪打電話的時候,在背景時常出現的滴滴聲,以及唐弈雪對於出鏡的抗拒。
在這兩年間,他們不但沒有打過視頻電話,他更是連一張有唐弈雪的臉的照片也沒看過,這怎麼想也有些奇怪......
瀟凡銳把這些被他忽略的瑣碎疑點串連,慢慢構建出一個驚人的事實.......
瀟凡銳猛地抬起了頭,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問:「你根本就沒去法國,是不是?去法國讀書是假的,你根本就一直留在這裡治病!」
唐弈雪知道這事是怎麼也蓋不住了,垂下了眼,點了點頭,低聲道:「對不起......」
瀟凡銳簡直懵了,他打死沒想到唐弈雪竟然會串同哥哥一起騙他,還騙了他整整兩年,而他則一直被蒙在鼓裡,絲毫沒有懷疑......現在他知道了,為什麼當初哥哥告訴他唐弈雪去留學的時候,表情是那般的複雜和低落,他也知道了為什麼張叔來參加他畢業禮的時候,會突然蒼老了這麼多......他身邊的人都知道,就只有他一個不知道。
瀟凡銳理智上理解唐弈雪為什麼不想讓他知道,感情上卻不能接受自己被欺騙了這麼久,特別是騙他的人是他特別信任特別愛慕的唐弈雪,特別是這件事關乎著唐弈雪性命。
在那瞬間,各種情緒一下子爆發,得知真相的震驚,被背叛的憤怒,被欺瞞的傷心,得知唐弈雪和病魔獨自搏鬥了這麼多年而心疼......
震怒的情緒一閃而過,瀟凡銳看著唐弈雪瘦弱的身軀和不安的表情,一顆心就瞬間軟了,再也生不起氣來,從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對於唐弈雪,他只有無限的寬容。
瀟凡銳深吸了一口氣,決定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他現在最應該關心的是唐弈雪的身體,而不是在這裡糾結這些無關重要的事。
唐弈雪心懷忐忑的看著瀟凡銳,其實對於瞞著弟弟這事,他也感到非常抱歉,他實在是不想讓弟弟見到自己這副樣子,也不想讓弟弟為他擔心和傷心。
他希望自己在弟弟的心中永遠是那副俊秀優雅的模樣,而不是這副瘦弱蠟黃的模樣,他起初還以為這次也能像小時候那般,只要接受短時間的化療就能殲滅病毒,誰知道他這次這麼不幸,經歷了兩年的化療依然不見起色,還每況愈下。
唐弈雪曾經預想過無數個瀟凡銳得悉真相之後的反應,會是失望的掉頭走人,生氣的罵他一頓,還是震驚得張口無言,但出乎他意料,弟弟只是定定看了他片刻,長長嘆了口氣,之後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道:「你現在還沒找到匹配的骨髓?」
唐弈雪在驚訝的同時,不禁鬆了一口氣,心裡既感動又歉疚,徐徐道:「嗯......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我又沒有兄弟姊妹,能找的人我也找過了,連你哥哥也試過了,還是不行......現在只能看醫院的資料庫有沒有配對的骨髓......」
瀟凡銳聞言心下一沉,即使他不知道捐髓的流程和風險是如何,但還是想也不想的道:「我也去試試。」
唐弈雪也想也不想的回道:「不行。」
兩人大眼瞪小眼,瀟凡銳率先道:「為什麼不行?萬一能匹配呢?」
唐弈雪知道骨髓能再生,也知道捐贈者的風險很低,是一個很安全的手術,基本上沒什麼副作用,但風險低不代表沒風險,他一想到弟弟要為了他躺在手術床上捱刀,下意識就不能接受。
唐弈雪被病魔折磨良久,意志也消沉了不少,嘆氣道:「非親屬的異體骨髓,配對的成功率只有萬分之一......」
瀟凡銳心裡一揪,目光哀切的堅持道:「那又怎麼樣?萬分之一就代表還是有可能的啊......我已經二十歲了,我能自己做決定,我明天就去抽血。」
唐弈雪看他心意已決,沒再出言阻撓,索性由他去了,被他這麼一說,心裡久違的燃起些許希望,萬一,萬一真的能配上呢。
唐弈雪精神不佳,體力流失快,往往整天都只能躺著,現在和瀟凡銳聊了這麼一會,雖然他很想和弟弟多說會話,但他的精神實在撐不住了,濃重的疲倦侵襲,累得眼皮直打架,只能靠意志保持片刻清醒,抓緊機會多看看弟弟。
瀟凡銳也察覺到唐弈雪精力不濟,病懨懨的,於是低聲哄道:「睡吧,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有瀟凡銳陪在身側,唐弈雪感覺安心不少,弟弟今天的反應和表現實在是在他意料之外,讓他驚喜和欣慰不已,弟弟沒有絲毫嫌棄,也沒有疏遠或者生氣,只有發自内心的擔心和心疼。
兩年的時間沒在他們之間留下縫隙,他樣貌的轉變也沒在弟弟心中留下痕跡,弟弟之前怎麼待他,現在也怎麼待他,就好像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讓他一直高懸著的心慢慢落了下來,幸好......幸好他還有弟弟陪伴在身旁,這就已經足夠了。
至於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他不敢再奢望,連想也不敢想,他不想耽誤和連累了弟弟,不如就當沒有這件事,兩人就以哥哥和弟弟的身份過完這最後的時日吧。
唐弈雪緩緩閉上了眼,在半醒半睡,浮浮沉沉間,一想到明天起來的時候弟弟就不在了,他又只有一個人了,掛念和不捨就如潮水般把他掀翻。
病魔不但折騰他的身體,也磨損他的神智,之前的他還能接受和享受孤獨,現在的他卻連一刻也覺得難熬,他知道人死的時候是孤獨的,但他希望在他死前這段日子能得到陪伴。
唐弈雪對抗著洶湧的睡意,兀自張開了眼,看向了瀟凡銳,用力攥住他的手,嘴巴蠕動了幾下,好像想說什麼似的。
瀟凡銳還以為他身體不舒服,連忙把頭湊到他嘴邊,只聽見一聲低啞的:「小銳......」
這聲「小銳」叫得蒼涼而哀切,讓瀟凡銳心頭一跳。
瀟凡銳彷彿聽懂了他的不捨,伸手給他掖好被子,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道:「睡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唐弈雪得到他這句保證,心裡踏實了,安心了,撤回死撐著的最後一絲意志力,終於容許自己墮入醇厚而漫長的睡眠。
瀟凡銳說到做到,第二天就跑去了醫院抽血檢驗,之後就只餘漫長的等待了。
之後的每一天,瀟凡銳在放學或者下班之後,就會立刻跑去唐弈雪家看他,生怕晚一點就看不見了。
瀟凡銳到了他家其實也沒什麼可以做,唐弈雪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沙發上躺著,昏昏沉沉,蒙頭大睡,一連睡十幾個小時是小菜一碟。
之前的唐弈雪經常為了睡不著而頭痛,現在的他則好像要補回之前缺的覺一樣,為了睡太多而頭痛。
如果唐弈雪在睡覺的話,瀟凡銳就靜靜的坐在旁邊看書或者寫作業,弟弟一顆心放不下,還要不時去探探他的鼻息,確保他人還在。
每當瀟凡銳看見唐弈雪這副樣子,心裡還是抑制不住的抽痛起來,腦子裡也經常會胡思亂想,想各種最好的結果,最壞的結果,一想到唐弈雪可能會離開他,他的心就慌得不行,心臟好像被恐懼攥住一般,渾身發冷發僵。
話說那天瀟凡銳等到唐弈雪睡著之後,從張叔嘴裡得知了更多關於唐弈雪生病的詳情,然後就懷著一顆沉重的心回家了。
回家之後,兩個酒鬼還在呼呼大睡,瀟凡銳當然睡不著了,他打開哥哥的電腦,不斷的搜尋關於這個病的所有資訊,像海綿一樣瘋狂吸收,熟記於心,一顆心也跟著上下浮沉,看到好的消息,心裡就冒出了希望的嫩芽,看到不好的消息,希望的嫩芽就立刻枯萎了。
他連讀書也沒這麼拼命過,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天亮了,原來他已經看了一整晚。
瀟凡銳知道這個病其實是可以治好的,其實沒它的名字那麼可怕,但他還是害怕,害怕唐弈雪會成為那冰冷的數字之一,死亡的恐懼從這時開始就植根在他心中,像一條靈蛇一樣隨時冒出來勒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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