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弈雪感應到他的目光,停下了筆,抬眼笑道:「怎麼了?不會做嗎?」
瀟凡銳偷看被他逮住,慌了,胡亂應道:「嗯嗯......」
唐弈雪直起了身子道:「給我看看,是哪個科目的?」
瀟凡銳慌忙一頓翻找,找出最讓他頭痛的英語作業,打開掃了幾眼,找出最困難的幾題:「英語的......」
瀟凡銳把作業拿了過去,放在了唐弈雪面前,把題目指給他看:「這幾題不太懂。」
這個作業是一個改錯題,要在一段文章裏找出每一句的錯處。
他的數理好,中文也不錯,但英文就真是沒法救了,不但要背各種單詞和句式,還經常被各種語法搞得頭昏眼花,最糟糕的是他身邊的人沒一個是會的,就連哥哥這個中學生也只有半吊子實力,在家做作業的時候就算不懂也沒人能問。
唐弈雪認真的把文章掃了一遍,表情輕鬆,沒有直接告訴他答案,反而問:「在這一句裏,你覺得哪個是錯的?」
瀟凡銳其實也沒細看過這篇文章,現在被他這麼一問,慌張的哄上前去看,重複的把那一句看了一次又一次,看得眉頭緊鎖,腦子裡一團糟,想著的不是英語,而是眼前的人。
唐弈雪看他糾結了半晌,提示道:「這個故事是發生在過去的......」
瀟凡銳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有了大方向,智商重新上線,卻還是不確定答案,試探道:「這個 “The race takes place in the forest.”,“takes” 不對,應該是 “took”......?」
唐弈雪笑著點頭,奉行他的做對就誇政策:「沒錯,厲害啊小銳。」
瀟凡銳還是不習慣被人這麼直白的誇,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臉頰也紅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唐弈雪繼續問:「那這句呢,“The bird flyed up and announced,”,你覺得有什麼不對?」
唐弈雪說英語的時候帶著淡淡的英國口音,像紳士般高貴優雅,而且說英語的時候聲音變得特別低沉,多了幾分性感,讓人無論聽了多少遍也覺得如癡如醉。
這樣的英文功力,一定是用很多錢堆砌出來的,從小就請外國老師親自輔導,從小就看英文書,像瀟凡銳這樣的窮小孩,小時候沒人教他,平常也沒什麼機會講,講得最好的兩句就是 “Good morning sir.” 和 “I’m fine, thank you.”。
瀟凡銳聽著他的英文聽得醉了,第一次覺得英語是這麼優美的語言,蹙眉想了想,直覺告訴他,這個 “flyed” 怪怪的,多了幾分信心道:「是這個 “flyed” 嗎?我記得它的過去式應該不是這樣的......」但究竟是怎麼樣的,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了......
唐弈雪看他皺起了臉,苦思冥想的樣子,不禁笑道:「對啊,應該是 “flew” 才對。」
瀟凡銳恍然,深感佩服的點了點頭。
唐弈雪把作業交還給他,笑道:「你一會還有什麼不會的話,再來問我吧。」
瀟凡銳接過了,點頭乖巧道:「謝謝唐哥。」
唐弈雪笑道:「不用客氣。」然後拿起筆繼續在本子上塗塗畫畫。
瀟凡銳好奇的看了一眼,心頭一跳,驚訝的道:「這是......?」
原來唐弈雪不是在寫作業,而是在畫畫,利落的線條在白紙上交錯展開,簡單的幾筆就描繪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一臉認真的趴在桌子上寫作業,不正正是他!
瀟凡銳真的驚了,說不清現在是什麼感受,又驚又喜,又敬又佩,還有一些朦朧的美好的情緒在他的心胸奔騰。
唐弈雪看他這麼驚訝,大方笑道:「啊,我已經做完作業了,隨便畫畫而已。」
雖然唐弈雪說是隨便畫畫,但寥寥幾筆就畫得維妙維肖,甚至連他在專注時喜歡咬唇的小動作也畫進去了,還給他在額上加了幾滴汗,表示很努力的狀態,非常活潑可愛。
要知道把一個人畫得相像可不是一件易事,對瀟凡銳這個美術毫無天份的人來說,唐弈雪這算是神級人物了。
瀟凡銳衷心的讚道:「畫得真好......」
唐弈雪笑得開心,乾脆的把畫撕下來給他:「你喜歡的話,送給你吧。」
瀟凡銳鄭重的接過了,緊緊貼在心口上,心裡激動萬分,他一定會把這幅畫好好收藏的。
之後,瀟凡銳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心不在焉的寫作業,唐弈雪則索性拿出了水彩套裝,掏出了畫紙,用鉛筆簡單打好草稿之後,開始上色。
瀟凡銳邊做功課,邊忍不住往對面瞟去,隱約看見唐弈雪好像在畫一個小花園,綠意盎然, 繁花盛開,充滿生機,讓人只是看看也能放鬆緊繃的神經。
瀟凡銳看他畫的時候一氣呵成,不需要看參考,也不需要思考,下筆果斷,毫不拖泥帶水,彷彿畫畫對他來說就像是呼吸那麼容易,雖然顏色淺淡,卻帶出一種清澈光亮,柔和溫潤的美感,展現出大自然的美麗。
瀟凡銳又一次被驚歎到了,在感慨他畫得真好的同時,心裡也不禁升起一個疑問,既然他畫人畫風景也得心應手,還樣樣也畫得這麼好,為什麼他家裡還要掛著那些陰暗抽象的油畫呢?以他的審美來說,這張水彩畫可比那些油畫要好看一百倍。
要是他是這家房子的主人,他一定會選擇掛上這幅畫而不要那些油畫,誰會喜歡每天看著這些不但陰森恐怖還包含悲慘過去的畫,他寧願看這些大自然的清新優美的畫。
瀟凡銳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畢竟他雖然比一般小孩懂事,對於人情世故卻還是懵懵懂懂的。
瀟凡銳想著想著,漸漸就沒有心情做作業了,看著唐弈雪送給他的畫,也很想為對方做些什麼,來表達他的感激和仰慕。
唐弈雪這麼有錢,什麼也不缺,物慾亦不強,再加上弟弟對他實在說不上了解,除了知道唐弈雪喜歡畫畫之外,不知道他還喜歡甚麼,只能回以同樣的禮物,贈畫予他。
瀟凡銳將本子翻開了新的一頁,抬眼看著眼前人,猶豫的落下了第一筆。
瀟凡銳不像唐弈雪這麼有美術天分,也沒接受過正統教學,只是為了應付學校的美術課,畫過幾幅畫,做過幾個手工,技術實在不濟。
他已經很努力的畫了,專注的觀察著眼前人,給他畫了瓜子臉,杏仁眼,還有微微上揚的嘴巴,盡量還原出真人的溫柔帥氣。
他每畫幾筆就覺得不滿意,擦掉重畫,不斷修整,畫得鉛筆也鈍了,雖然仍然不及真人的萬分之一好看,但至少以他的程度來說算是很好了,至少驟眼看過去會覺得有點相似。
他做作業的時候認真不起來,畫畫的時候倒是認真得很,漸入佳境,旁若無人,因為這是他送給唐弈雪的禮物,包含著他最真摯的心意。
正當他落下最後一筆,舒出一口氣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句低語:「這是我嗎?」
瀟凡銳嚇得渾身一顫,直接扔下了筆,扭頭一看,原來唐弈雪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了在他後面,在看他畫的東西。
瀟凡銳看著唐弈雪近在咫尺的臉,對方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的畫作,溫潤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煽動,像是撓過他的心一樣,他頓時有種被拆穿的羞澀和羞恥,只能承認道:「對.......」
唐弈雪目露驚喜,綻開一笑:「真的嗎?給我的?」
瀟凡銳索性豁了出去,學他剛才那樣,把那頁撕下來,害羞的遞給他:「嗯......畫得不太好......」
唐弈雪接過了,開心極了,露出小孩般單純的笑容:「謝謝你小銳。」
唐弈雪垂眸一看,不禁一怔,瀟凡銳的畫雖然筆觸稚嫩,卻仍能看出大致輪廓,帶著小孩特有的童趣和可愛,讓他驚訝的是,弟弟畫裡的他,眉目舒展,嘴唇微揚,竟然是很開心的。
唐弈雪定睛看著畫裏的自己,那些稚嫩的線條描繪出的他,笑意雖然淺淡,卻是如此的真實和純粹,讓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平常很常笑,總是以笑臉迎人,但那更多是禮貌,是教養,是習慣,並不反映他真實情緒,不代表他真的開心,相反的,很多時候心裡越悲涼,越是想掩飾,笑容就越燦爛。
他自己心裡最清楚,他更多時候感受到的是空洞,壓抑,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
自小身患重病,加上父母早亡,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創傷,在他心裡留下了一個很大的洞,彷彿怎麼也填不滿,即使這麼多年過去,即使他已擁有很多,但那裡依舊是空蕩蕩的。
上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由衷的覺得開心,究竟是什麼時候呢?他也想不起來了,現在看來,他的生命裏不是沒有值得開心的時刻,只是他一直把目光放在不幸上,加倍放大,而忽略了這些微小而確實的幸福。
他一直不願走出來,沉溺在痛苦悲傷裏,不讓心上的傷疤結痂,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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