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當時圭渭一帶被稱為干沂,其中有條沂鱗江,那便是沂鱗蛇生活的區域。
某一年干沂遭遇天劫,一場狂風暴雨席捲整片大地,溪水暴漲海水倒灌,整片干沂化為一片汪洋。最後洪水退去,然而干沂不再,整片土地面目全非滿目瘡痍,在那之後曾經的干沂因地形的關係,劃分成圭渭、伏陸、以及羅門三地。
沂鱗蛇的存活仰仗地域生態,現今的渭川江與曾經的沂鱗江相似卻仍是不同,嬌貴的沂鱗蛇無法繼續存活。為了保存沂鱗蛇一脈,平時不離開靈澤的五爺便會找機會前往渭川江尋找沂鱗幼蛇,並將牠們帶回靈澤安置。這便是五爺提及的私心,只不過就算生活在靈氣充沛的靈澤中,許多沂鱗幼蛇仍是因為水土不服而一一喪命,能夠健康長大的少之又少。
這一年五爺又帶來了一批沂鱗幼蛇並將他們安置在百窟漥,當中有一條沂鱗幼蛇始終比其他同伴來的瘦小,他認為這孩子極有可能會第一個喪命。果然沒過幾日便發現那孩子不見蹤影,五爺感到婉惜卻也只能嘆他命該如此過不了此劫,只盼來世做什麼蛇都好,不要再做條沂鱗蛇。就在他認真以為那孩子沒有撐過去時,卻赫然在樹林間的一處石洞中,發現這條瘦弱的沂鱗幼蛇巴著一塊玉石不肯放。
那是一塊長期浸在靈脈中,淬滿靈氣的玉石,而玉石中的充沛的靈氣正是懸掛那條幼蛇性命的因素。
每當五爺嘗試把那塊玉石拿走時,這孩子便會用盡力氣咬他一口,壓根不管他是誰。見那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開玉石,五爺怕他被自己的倔強餓死,甚至破天荒的親自餵食,還替他取名為隨天。
意思是,隨便老天怎麼安排他的命運。
八爺對這個名字的意思很有意見,他認為天命雖不可違,但也不能總是順著走。
老天要你死,你難道就不該掙扎一下?
對此五爺還是那句老話,聽天由命,把八爺氣的鬍子都吹翻了。
多年後隨天越長越大,整條蛇精神許多也不似從前那般瘦弱,但依舊巴著那塊玉石不肯離去。五爺覺得有趣,好說也是健健康康的長大,便也就由他去。日子一天天過去,日月更迭歲月流轉,一晃眼不知幾百年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隨天竟然妖化為人形,看起來跟五爺還有些相似。
對此五爺只能沒好氣的苦笑:「五百年都可成蛟了,你卻給我化人形?」
而讓他更加哭笑不得的便是隨天化人形的理由。
原來是因為牠的身軀越來越龐大,從前只有手指般粗細的身體,如今甚至超過兩條手臂粗,深怕自己巨大的軀體會把玉石壓碎而擔憂。他見五爺人形態活動方便,於是想有樣學樣,這不,還可以帶著玉石到處走,多方便。
隨天化了人形,溝通起來方便不少,五爺這才詢問他為何執著這塊玉石,而答案卻也非常簡單。隨天說,五爺將他帶回來時他很虛弱,他以為自己是真的撐不下去,便想躲到五爺找不到他的地方以免被五爺發現時令他難過。他在林間緩慢穿梭,感覺到似乎有股溫暖的靈息在呼喚他,順著那抹靈息他便找到了一塊透著碧綠光芒的玉石。
或許有著靈脈的靈氣,那塊玉石讓他感覺到很安全,所以他才會一直巴在玉石上,日子久了便再也不想分開了。
即便化為人形,隨天還是每天抱著玉石在靈澤走來走去,五爺看的都苦惱了。見隨天每日無所事事捧著靈石也不修煉,他不只一次詢問隨天是否想修練成蛟?誰料隨天卻告訴他,玉石也能成妖,倘若有天這塊玉成了妖,那他便修練化蛟。
五爺簡直快被這傻孩子氣到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只能沒好氣告訴他,別以為化蛟容易,說的好像隨便就可以成功。隨天倒是沒在擔心,他說為了有更大的力量保護想保護的東西,他一定能夠克服。就有如五爺替他起的名,隨便老天安排。
這是五爺第一次體會什麼叫做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孩子雖然成功長大,卻傻到沒得救,五爺也是一個說不清的無奈。
未料一個月後,彷彿是聽到隨天的心願,玉石果真成妖化形,隨天大喜過望,將其命名為白玉緣。
白玉緣個性溫潤儒雅,外貌也十分清秀可人,甚是討喜。似是知道這幾百年來隨天總是伴在他身邊寸步不離,他與隨天之間的羈絆更是深刻,凡事以隨天為主,只要是隨天想做的他也奉陪到底。
兩人形影不離,隨天對白玉緣的寵愛更是把五爺的眼都閃瞎了,他一天到晚向八爺抱怨,可八爺看這一對時不時曬恩愛總覺得很是可愛。八爺喜歡美人兒,看到白玉緣自然喜不自勝,五爺的抱怨從左耳進直接就出了右耳。
在白玉緣的陪同下,隨天終於決定為了成蛟去做更多的修練。他允諾白玉緣,他要給白玉緣一個和平的世界,盡他所能守護每一個生命。
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修練,最終他在白玉緣的陪同下來到渭川江,倘若他能成為渭川江中蛟,或許也能一併守護那些年幼的沂鱗蛇。
隨天不負眾望的順利成蛟,守護沿江一帶的居民,也保護那些脆弱的沂鱗蛇後代們,而他的白玉緣也持續陪伴他身邊,不離不棄。
他信守著諾言,直到那一年煉妖邪術出世,而他也被那些他曾守護的生命背叛。
沂鱗大蛇,以一條沂鱗蛟為主,兩條圭渭大蛇為輔,加上三百六十五隻活妖煉製而成的邪妖。在那副軀體之中,屬於隨天的善良蕩然無存,他失去意識,無論白玉緣怎麼呼喚他都喚不回來。
最後在眾多馭妖家族的圍攻下,沂鱗大蛇被擊潰沉入鳶山山頂的沉鳶湖。白玉緣含淚以自身作為封印,將湖面冰封,不讓他再有機會傷害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再傷害他。
從此世上再無隨天,也再無白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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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爺說著過去的往事,重淵也靜靜地聽著。有關沂鱗大蛇的事情,他從千世口中聽過馭妖師的版本,如今又從五爺口中聽了隨天與白玉緣的版本,內心感到十分複雜。
究竟隨天做錯了什麼,要遭受到這樣的結果?而他的白玉緣也為了封印他而甘願犧牲自己。
但最讓他感到震驚的是,他的璞玉竟然就是當年的白玉緣。
「或許曾經是,但如今已不一樣了,在封印形成的那一瞬間白玉緣已不復存在,他重新化妖也算是重生一次,白玉緣頂多只能算是他的前世。我相信璞玉知道自己不是,也絕對不會是白玉緣。」五爺說道,「但就算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他的信念是守護與陪伴,不會改變。玉石也是石頭,固執的很。」
這一點從璞玉想保護重淵的舉動看來,再明顯不過。那怕自己都虛弱到快沒了力氣,還是想努力守護身邊的這個人。
璞玉不是白玉緣,重淵也不是隨天,但在他們身上五爺彷彿看到那兩個孩子的影子。
他本不該介入這兩人的事,在看到璞玉的時候,卻不免想起過去的那些時光。失去一手帶大的隨天是他心中的遺憾,縱然口口聲聲說聽天由命,但還是忍不住婉惜。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不認為自己私心的太過頭,雖說靈脈之力不是隨便誰都能使用,既然璞玉本身就來自靈脈,以靈脈之力替他療傷,說起來也不算是濫用。他誕生於靈澤,回到靈澤養息,也是再合理不過。
「我能幫你們的就這麼多,靈澤中的靈氣能幫助璞玉復原,卻無法替你化解體內的妖氣,這部分你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五爺再次說道。
「重淵謝過五爺,只要能夠替璞玉治療,已是感激不盡。」重淵向五爺道謝,「五爺曾說過我有貴人相助,想必五爺就是我的貴人了!」
「哈哈,不敢當。」五爺豪爽的笑了兩聲,「你的貴人不是我,是外面那個,和裡頭的那個。」
外面的那個指的是留在百窟漥的千世,裡面那個想當然就是療傷中的璞玉。
「千世的確幫了我許多忙,萍水相逢,他卻一次又一次不顧自己的和我們一起作戰,若是沒有他,還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樣的狀況。」重淵想了想,「至於裡面那個……」
腦中飛快的晃過所有與璞玉有關的記憶,有喜悅有悲傷,有恐懼也有溫暖,在他所有的記憶中都有璞玉的身影。璞玉對他而言不只是貴人這麼簡單。
「從小到大他守護著也陪伴著我,他不只是貴人,是親人,是友人,也是……」重淵說著說著臉就不自覺地紅了。
「也是……?」五爺等著他說下去。
重淵卻轉過身不說了。
「也罷!說了這麼多也累了,璞玉就讓他在這邊待上幾天,你們回鎮上好好休息吧!」五爺沒有糾結太多,轉頭看了眼攀在手臂上的沂鱗蛇,對牠說道:「你越來越重了!什麼時候化個形啊?」
沂鱗蛇吐了吐信子,似是對化形尚無興趣,聽著五爺的嘮叨,撇過頭,自顧的爬回岩石上,一附深怕五爺開始說教的模樣。
「這孩子,說一句都不行?」五爺皺著眉頭看那條沂鱗蛇緩緩消失在岩石後。
「五爺替牠起名了沒?」重淵問道。
「我想啊!但小八阻止我,說我起的名字不好聽。」五爺一臉莫名其妙,不知自己起的名字哪裡有問題。
「小八……是八爺的名字?」重淵對於五爺一直喊八爺小八感到疑惑,終歸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那是小名,喊習慣了,吶,他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啊!可他不喜歡,硬要別人叫他八爺。」五爺無奈。
「五爺替八爺起了個什麼名啊?」重淵滿心好奇。
「王八!聽人稱烏龜為王八,這樣不是剛剛好?」五爺說的理所當然,重淵卻差點笑出聲。
難怪八爺對五爺起的名有意見,看這樣子,當初他一定沒少反駁,可五爺堅持不改他也無可奈何。好在王八念起來沒有小八來得順口,五爺便以小八喚他,而對外八爺也堅持要他們稱他為八爺。
「八爺不錯,念起來順口。」重淵忍著笑,替八爺說了句話。
「你也這麼覺得?算了,隨便你們怎麼叫吧!」五爺抬頭看了天色,再轉頭看了眼已無沂鱗蛇蹤跡的岩石。
沂鱗蛇喜歡潮濕陰暗的地方,日正當空,想必是躲到哪裡涼快去了。
五爺領著重淵離開林地,回到百窟漥。
赤月燐仍在百窟漥邊上,牠早已將身形化回那隻小狐狸的模樣,趴在陽光下曬著太陽。既然這裡沒有危險,他也沒有必要維持原身,身體縮小了也能省下不少能量。
當他們將目光移到百窟漥中心的時候,卻瞧見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
千世在百窟漥中間的一處空地席地而坐,許多小白蛇自他身邊的水窪中抬頭看著,有更多的甚至爬到他身上。他伸手逗弄著那些小白蛇,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在和他們說話。
小蛇們從水漥爬出來,全身濕漉漉的,千世並沒有介意衣服被他們弄濕,見到爬行不穩的小蛇還會伸手幫忙一把。小蛇們搖頭晃腦,一條條等著千世和牠們玩,有些一個不穩還摔到別條身上,場面混亂卻逗趣。
千世笑得開心,小蛇玩得盡興,重淵和五爺則是看的傻眼。
察覺到有人靠近之後,小蛇們被驚動,一眨眼就溜的七七八八,留下千世茫然一人。他這才抬起頭,見到小蛇們竄逃的原因,想起身卻發現身上仍有幾隻來不及逃跑的小蛇。他輕手輕腳的捧起小蛇,將牠們小心翼翼放回水漥中,確認身上沒有小蛇之後,才緩緩起身。
「這些小傢伙不是膽小的要命,怎麼都不怕你了?」重淵覺得不可思議。
「起初是怕的,但花點時間耐心跟牠們溝通,牠們的戒心自然就會下降許多。」千世拍拍身上的塵土,「你沒有惡意牠們就沒有恐懼,用真心和牠們交流,不管是動物還是妖物,都能感受到。」
每次和千世談論到妖物,他都是同樣的態度,萬物平等人妖共存,雖說這是身為馭妖師該有的理念,但真能實行徹底的又有多少人?
「妖物比人類單純也好相處多了,這世上妖物這麼多,人與妖若能和平共存,麻煩事也會少很多吧!」千世說著望向重淵身後的五爺。
五爺沒有立即回話,若有所思的看著千世。
八爺對這個人的評價頗高,只不過八爺一向對任何事物都有極大的包容,起初五爺並不以為意,直到親眼見到千世之後才稍微接受。再見到方才被沂鱗幼蛇包圍的景象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類或許真是有點能耐。
這些沂鱗蛇就連長時間照顧牠們的自己都不肯輕易靠近,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卻願意跑出水漥來親近千世,哪怕好好先生的八爺都做不到這一點。
五爺走到離他最近的水窪旁,低頭望向裡面的小白蛇,他的影子攏罩住整個水漥,裡面的小白蛇見了他非但沒有探出頭,反而將自己縮成一顆球。
「我養你們這麼久,反倒跟別人親近?」五爺嗤之以鼻,想不過去甚至蹲下身去看那條小蛇。
小蛇把頭埋進綣曲的身軀間,眼不見為淨。
「您就別嚇牠們了。」千世看了笑道。
五爺抬頭看了千世一眼,眼角瞄向遠處站起身盯著他們方向的赤月燐,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牠們膽子小,讓牠們練練膽。」五爺直起身。
重淵也望向身邊最近的水窪,裡頭的小蛇雖然沒有嚇到捲起身,卻也沉在清澈的水底不肯探頭出來張望。想著這靈澤之中有那麼多小蛇,也難怪璞玉刻的小蛇木雕會如此栩栩如生,想必那都是來自白玉緣的記憶。
見重淵的氣色比一大早見到時好了不少,小蛇又都被嚇跑了,千世便提議去看看璞玉的狀況。五爺無意潑冷水,不過璞玉在修練調養時,是不適合被打擾的。
想到見不到璞玉,重淵不免失望,但他更不希望影響到璞玉療傷,只要璞玉能痊癒,幾天他都會等。
在那之後重淵和千世及赤月燐便留下璞玉,三個先回到清霖鎮。靈澤外人無法隨意進出,裡面又有五爺和八爺守著,想必璞玉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返回清霖鎮後重淵稍了封信給汕源,向他說明找到璞玉的事情,他沒有提起靈澤相關的事,只告知說等璞玉痊癒後就會回去找他們。
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在足足五日的等待之後,總算等到璞玉出關的那一天。這期間重淵沒少跑靈澤,跑到枯凋沼澤的路他都記的滾瓜爛熟,進入靈澤時哪塊岩石可以踩,哪塊不穩踩了會落水他也都親身體驗過。五天之間他沒有再見過五爺,只有八爺會和他在樹下聊天,望著平靜的沼澤地閒聊著。
八爺沒有跟他多提隨天和白玉緣的事,他認為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如果有機會活到像他一樣老,凡事就會看得比較開。不過重淵身為人,他的壽命有限,倒是不用想這麼多,活在當下才是正解。
想璞玉是隻妖,壽命肯定比自己長上許多,自己或許只有幾十年的歲月能夠陪伴他身邊,心中難免有些惆悵。八爺勸他不要想太多自尋煩惱,到時候璞玉想怎麼走他自有定奪,大不了叫他回來靈澤陪陪自己這個老頭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最後一天當重淵來到靈澤時,五爺意外的也在,他沒有和八爺一起在入口處送別璞玉,反而是站在遠處的樹下眺望著他們。
見到璞玉的瞬間重淵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雖然真正脫胎換骨的人不是他,他還是喜出望外。抱著璞玉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確定整個人完好如初這才放下心,讓璞玉好生尷尬,只能摸著他的臉頰跟他說自己沒事。
他本是想摸頭的,但重淵長太高了,如今比他高出整整一顆頭,想摸頭都不方便。
告別這對小情侶之後,八爺才一蹦一跳的來到五爺身邊,站在他身邊一同目送兩人離去。
五爺沒說話,只是看著重淵和璞玉的背影消失在遠方,眉頭微蹙,似乎在想著什麼事。
「怎麼?爺捨不得他們了?」八爺仰頭看著五爺皺起的眉頭。
「不是,就是在想之前那孩子說過的話。」五爺滿臉疑惑。
「什麼話?」八爺起了好奇心。
「他說璞玉對他而言不只是貴人,是親人,是友人,還是……然後就沒說了。」五爺摸了摸下巴,回望八爺,「你說還能是什麼人?」
「您看看他們,還能是什麼人?」八爺聽著笑了起來。
黏成這樣,這不就是……情人唄!
「什麼人?」五爺一臉不解。
八爺的笑容硬生生僵住,他以為五爺是在跟他開玩笑,誰知他是真不明白,還用這麼認真的口吻問他話。
「爺,您要不多出去走走看看,成天對著那些蛇崽子,哪怕要癡呆了!」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JmdGASj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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