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塵心下訝異，卻立刻掐訣追了上去，一路綴在封璐後頭，只見封璐身輕如燕，輕易便騰躍過兩條街，時而輕踏屋脊、時而又沿著街上的燈籠串飛奔，直往海港而去。
眼見封璐踏上了臨海的最後一排屋舍，卻仍全力向前躍去，甚霄塵不由心道：師尊難道打算踏海而去？或是他當真恢復到能使劍了？
下一刻，封璐卻落到港邊停泊的船上，腳下片刻不停，又躍向鄰近的下一艘船，甚霄塵見狀心中有些悵然，卻只能繼續追隨。
然而海上船隻雖多，航行時卻往往會避開牌坊，若不御劍著實無法接近，封璐最後止步於一艘巨大寶船，立在桅杆上眺望。
封璐只瞧了一眼，便覺得此牌坊大抵只是個擺設了，畢竟若有陣法存在，按常理來說必會留下痕跡，但此處靈氣並無任何異樣。即便真有例外……佈陣想做到到天衣無縫，設陣者修為與造詣都要極高，才能讓陣法徹底貼合天地靈脈。
片刻後，甚霄塵落到了桅杆的另一側，才剛站穩便聽見封璐道：「看來只能到此為止了，你瞧。」
甚霄塵往牌樓望去，發覺那牌樓有個圓形的石造基座，左右兩端分別有魁梧門衛守著，他們雖是人形，雙耳卻呈腮狀，臂上也有些不明顯的鱗片，似乎是半鮫人。
甚霄塵信口道：「又是半妖。看來城主雖是人族，卻也待半妖十分寬厚，並未囿於族類之別。」
封璐乾脆坐了下來，迎著海風道：「半妖處境向來尷尬，既是妖也是人，卻非妖也非人，這位城主重用半妖，便是給了他們一席之地，果然是有大氣量之人，並非等閒之輩。」
說著，封璐把手按到了桅杆上，指尖不安份地摳弄著木紋，沉默片刻後忽然話鋒一轉，道：「這兒的景致也稱得上壯闊罷，霄塵覺得如何？」
甚霄塵還在想城中人妖混居之事，聞言不由愣了愣，方道：「勉強罷，不算差，師尊怎會突然問起這個？」
封璐目光低垂，望著海面道：「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心境如何，畢竟自從我用了花籽後，你似乎一直有些悶悶不樂，我猜你是在靈船上待膩了，這才想趁下船後帶你跑一跑、看看海，希望你心裡能好受一些。」
甚霄塵心下詫異，卻只低聲道：「倒也沒有，身在何處對我而言並無區別。」只要是在你身邊就好。這後半句對甚霄塵來說有些肉麻，於是他將這半句吞了回去，並未說出口。
封璐聞言反而微微蹙了下眉，有些苦惱地問道：「那你便是真有煩心事了？容我問一句……是不是與我有關？」
甚霄塵心道，他就沒有哪個煩惱和封璐無關的，於是他沉默地望著封璐，算作默認。
封璐見他默默不答，心中愈發篤定，便揚起臉望入他的眼底，堅決道：「塵兒，無論你有什麼難言之隱，自然都是能與我商量的，天底下有什麼事咱們不能一塊解決？你只管告訴我便是，我又不會笑你……」
甚霄塵凝望著他真摯的眼神，心下觸動。這幾日裡，他反覆梳理自己的思緒，最終決定要挑一個花好月圓之日，好好向封璐傾訴自己的心，無論是心中的愛慕或憂慮，再與封璐一同商討未來。
可他自認表現得不明顯，封璐這幾日也並未問起，他還以為自己蒙混過關了，沒想到封璐竟是憋到此時才開口。
他原先還有些躊躇，可經封璐這麼一問，那些紛繁心事竟也鼓譟起來，急著想找到出口，於是他刻意放慢語速，道：「倒也不算什麼煩難事，只是不知從何說起罷了，我本想等鬼兵俑之事告一段落後，再來和師尊詳談，沒承想師尊竟早一步覺察了。」
封璐聽得心頭酸澀──果然了，霄塵也知道瞞不過他，才會這般苦惱。若他能更早發覺就好了，也不知道霄塵此前與他親暱之時，究竟都是何等惴惴不安。都怪他自己太過放浪了，被濃情蜜意沖昏了頭，竟沒察覺徒兒的難處。
思及此，封璐悶聲道：「是我不好，竟光顧著自己高興了，未曾顧及到你，否則早該瞧出來了。」他一面說，一面回想道：二人親暱之時，往往是甚霄塵使盡渾身解數取悅他，他連徒兒的那話兒都未曾碰過，肯定是因為如此，才會沒發覺徒兒的難處。
「嗯？」甚霄塵聽到這，才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正待追問，眼角餘光卻瞄見有人自甲板飛奔而過，細看之下，那人所過之處俱是血跡斑斑，鮮血一路灑到船頭。
隨後立刻有一夥人追了過去，那人被逼得無路可走，竟破釜沉舟地回過身，勾起笑道：「諸位費盡心思領我至此，想來也清楚海下是什麼地方罷？諸位可得悠著點了，方才我已說明過了，若我在此丟了性命，諸位就永遠無法得償所願了。」
他得壓抑喘息才能說出這番話，故而語尾總沾著些許顫慄，聽來卻又莫名地從容，此刻他便悠悠地停了一會，方嘆息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無論我死或不死，諸位也絲毫勉強不了我，本就只是緣木求魚、垂死掙扎罷了。」
此人是一名男子，此刻他披頭散髮，唇色蒼白如紙，頰上卻帶著病態的薄紅，一頭青絲被獵獵海風吹得狂舞，荼白錦袍染血。他雖看似被逼到絕處，神態卻仍溫雅矜貴，正因如此，反倒令人有些看不清深淺，當真將追殺他的一夥人給唬住了。
然而，一群人裡總有幾個經不起激，聞言便罵道：「萬丞羲！你莫要負隅頑抗！若非老城主只將鬼兵俑印記傳給你，讓你狐假虎威了這麼些年，你這廢物如何能苟活至今？少虛張聲勢了，就憑你這個殘廢，還以為自己能嚇住誰呢？若你將印記歸還於眾位族老，讓我等省下對你施酷刑的精力，我等興許還會留你一條賤命！」
萬丞羲聽罷卻哂笑一聲，低聲道：「苟活？這個詞倒是用得精妙。」他攙著船沿吃力地走了幾步，那夥人始終緊盯著他不放，生怕他暗藏殺招，沒承想他只來回踅了兩趟，就忽然身形一晃，倒下了。
師徒倆與那夥賊人一樣，並未料到他會這般說倒就倒，一時愣了，那夥賊人還道：「再等一會，萬丞羲生性狡詐，即便要死也肯定會拉人墊背，暫且不要上前！」
場面一時僵持住了。目睹一切的師徒倆對視一眼，由封璐傳音道：「這……想不到在海上也能路見不平，我們的事一會再說，先救下他罷？」
甚霄塵不悅地皺起眉，但既然封璐都發話了，他自然沒有勞動師尊的道理，二話不說便縱身往船頭掠去，落地之際重重踩了為首的賊人一腳，這才躍至萬丞羲身畔，朝他身上貼了張防禦符咒。
賊人大驚，紛紛握緊手中兵器，更有人啐道：「呸，那女人的爪牙未免來得太快了！拿下他！」
甚霄塵挑了挑眉，卻看出這夥人皆無修為，他們不過帶著特殊的靈器護身罷了，壓根不是他的對手。然而以修者之身傷及凡人，少不得又要被天道記一筆，這卻是有些麻煩了。
他本打算用劍鞘把人一一敲暈，想著至少不會致死，萬丞羲卻忽然動了，顫顫地伸手道：「這些，拿去使罷……放心，死不了人，死了算我的。」
甚霄塵訝然回眸一瞥，發覺萬丞羲抓著一把細小的毒鏢，他接過後掃了一眼，發覺鏢上之毒頂多只會使凡人昏厥，便將毒鏢一把散了出去，以靈力操縱著扎進賊人體內。那夥賊人見同伴一一倒下，立時四下逃竄，甚至還有乾脆跳海的，顯然只是一幫烏合之眾。
眼見差不多清場了，甚霄塵才勉為其難要將萬丞羲扶起，然而他剛回過身，卻忽然察覺到一股殺意，想也不想便反手舉劍一擋，格住了一柄九尺長的斬馬刀，刀劍相擊間擦出了幾星火花。
持刀之人順勢一退，雙腳還未落地就再度揮砍過來。但這回甚霄塵不再留手，直接使出元嬰境力壓制他，左手順勢推出一掌靈力，直往他肚腹攻去──原因無他，只因甚霄塵看見他背後的一雙黑翼，知道他是個金丹妖修。
妖修閃避不及，遭到那一掌靈力轟然擊飛，甚霄塵本以為待那妖修撞暈過去，勝負自然分曉，不料那妖修卻猛然弓起雙翼，不惜折損羽翼也要往船艙上借力，不出數息便殺了回來，再次高舉斬馬刀往甚霄塵劈來。
這下甚霄塵有些詫異了，妖修與他差了一個大境界，受到他這般境界壓制，妖修本該連五臟六腑都被狠狠擠壓，並無還手之力才是，然而此妖修卻彷彿不知疼痛，只一個勁地猛攻，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他一面思量對策，一面擋下了數刀，越發感覺此妖勁道渾厚，每一擊都好似拚死般奮力，即便甚霄塵在修為上佔了優勢，仍感到無比棘手，焦躁之意令他逐漸動了殺心。
一道氣若游絲的嗓音，卻在此時喚回了甚霄塵的神智，他聽見萬丞羲對妖修道：「吳影……住手……此人是來救我的！」
妖修卻恍若未聞，仍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地攻來，彷彿並不在乎萬丞羲的死活，只想要抹煞眼前的阻礙。
甚霄塵忍不住朝他喝道：「你到底是幫哪一邊的，滾開！」
正當甚霄塵被煩得想下重手時，卻瞄見有張巨網急速撲來，便借著洩力之勢往船外一翻，如鯉魚出水般翻騰了一圈，這才穩穩踏劍而起，同時聽見封璐朝他吹了一聲口哨，道：「漂亮！」
他一時不知該羞該惱，只得木著臉御劍回到船上，便見那妖修被一張漁網給罩住了，而漁網不知被封璐施了什麼術法，繩索間流轉著道道金光，使得妖修掙脫不得。
甚霄塵這才看清，此妖修面相剛毅，生著一雙凶獸般的暗金豎瞳，正死死瞪著自己，他背上雙翼黑如墨色，卻泛著一層鴉青色的光，不祥而又詭麗。只可惜方才一戰令他折斷了翼骨，斷羽也滴滴答答地淌血。
甚霄塵對手下敗將無甚興趣，只瞥了他一眼便移開目光，正要同封璐商量，卻又瞧見數尾巨鯨浮上海面，竟將他們所在的寶船團團包圍，便挑眉道：「……我倒未曾殺過半鯨妖，不承想今日卻要開了這個先例。」
此時萬丞羲已倚靠船舷坐起，拱手道：「還請刀下留妖，這些半鯨妖俱是我城主府精銳，由我來喝退他們便可。不知二位仙長可有下品靈石能借我一用？只需兩枚便好。」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甚霄塵半信半疑，一面取了靈石遞去，一面道：「網子裡那個都不聽你的了，這些半鯨妖當真能由得你使喚？」
萬丞羲苦笑道：「二位看著便是了。」說罷，他拖動自己瘦弱的雙腿，撩起半撕毀的長袍，露出了腿上穿戴的兩組支架，那支架顏色森白，質地有如骨骼，膝旁分別有一處凹槽。
萬丞羲將靈石扣進凹槽後，支架便亮起了靈力之光，在支架的支撐之下，他便如常人般站立起來，朝船下巨鯨揮手道：「諸位，我已平安無事，不必再追擊，回去找人來善後罷。」
巨鯨聞言，果然不再劍拔弩張，更有一尾迅速往岸邊游去，似要通風報信。
萬丞羲這才鬆了一口氣，對師徒二人一笑道：「多謝二位仙長出手相救，我為榮錦城城主之兄萬丞羲，今日一時不察，遭到賊人所擒，本想設法自行脫困，不料我這身子骨實在支撐不了，給二位添麻煩了。救命大恩無以為報，敢問二位恩人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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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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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師尊的誤會越滾越大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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