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萬里無雲,微風輕輕吹過,帶來些許潮濕的涼意。
重淵做了個夢,他站在疑似臥鳶礫樓的二樓,望著四處忙碌的人們。
石礫堆疊砌成的高牆差不多完工,整座礫樓雖然還沒完全蓋好,但已經可以住人。女眷們在二樓與三樓的房內穿梭,仔細整理打掃每一間房間,好讓更多人能夠盡快入住。家丁們幫忙將東西搬進屋內,忙的汗流浹背看起來卻樂在其中。
越過身前的木欄往下方的中庭望去,工人們正四處奔走忙碌著,抓緊時間把尚未搭建好的地方修整完畢。站在中庭正中央,一名穿著深色長袍的男人正在和工人說話,看他伸手指東又指西,似乎是在告訴他們還有哪裡需要加強。
從男人的穿著打扮看來,應當是這裡的主人。
工人點頭表示明白,隨即叫來更多人手去處理被指派的任務。男人看著他們離去,隨後雙手抱胸,看似頗為滿意的環顧四周。當他抬起頭時,正巧對上重淵的目光,便朝他展現笑容。
重淵覺得那抹微笑很熟悉,卻因為太遠看不清楚男人的臉。
他抬頭仰望三樓,見到一名少年正開心奔跑著,一個不小心還差點撞上一名正在搬東西的家丁,急忙停下腳步。似是做錯事怕被人發現,他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恰巧見到從二樓仰首望著他的重淵。察覺重淵正望著他,少年便抬起右臂大力的朝他揮手,重淵覺得親切,卻同樣看不清對方的臉。
就在他納悶著為什麼他無法看清任何一張臉時,身後傳來輕柔的聲音,輕輕喚著他的名字。他聞聲轉身,見到一名年輕婦人就站在他身後,婦人身穿絲綢連身長裙,上頭繡著一朵朵的盛放的牡丹。奇怪的是,婦人明明離他很近,他看的清婦人的衣著,但那張臉卻始終模糊不清。
婦人朝他伸出手,他見到那白皙的手腕上戴著個翠綠的玉鐲子。那一抹碧綠細膩通透,晶瑩無瑕,重淵被其吸引著,總覺得非常眼熟,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曾見過。
就在他想更靠近時,婦人的身影突然化為一團黑霧,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在他面前消散。
他嚇得朝後退了一步,轉過身發現身後的景象一個接著一個,全都化為黑霧散去。
周圍是宛如地獄般的哀嚎與尖叫,四處燃燒的烈焰吞噬一切,礫樓在崩塌,有人在哭嚎也有野獸在怒吼。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如尖銳的錐子般鑽入重淵的腦中,他頭痛欲裂,抱著頭蹲下,發出痛苦的哀嚎。
就在痛楚瀕臨極限時,一股沁涼自眉間傳來,逐漸擴散紓解著腦內的刺痛。重淵猛然睜開眼,見到的是璞玉充滿擔心的臉龐。
「做惡夢了?」見到重淵醒過來,璞玉明顯鬆了口氣。
重淵仰躺在床上,滿頭是汗,呼吸仍有些急促。璞玉坐在他旁邊,拿著帕子替他擦去額前的汗珠。
過了片刻重淵這才想起來,他和璞玉被帶到房間後,他突然覺得頭暈有些疲倦,往床上一躺就失去意識。
璞玉想著他或許是累壞了,便由他去睡,自己則是坐在一旁等他醒來,誰知重淵一覺到天黑,還做了惡夢。
不知是否外頭那片迷霧的關係,重淵總覺得來到鳶山後整個腦袋有些昏沉,時不時感到疲倦,好像有人在拉扯他的意識。
重淵從床上坐起,卻因為全身無力而找不到著力點,璞玉見狀拉了他一把,而他也就順勢的將頭靠上璞玉的肩頭。見這傢伙就這樣大剌剌的賴在自己身上,蒲玉也沒推開,索性將自己的側臉也靠上那顆腦袋。
「我剛剛做了個夢,但又好像不是夢。」待呼吸心跳平穩之後,重淵這才開口。
「什麼夢?」璞玉輕聲問道。
「夢到我在臥鳶礫樓裡,那時候礫樓還沒蓋好,我站在木欄邊,看著一切。」重淵回想著那個夢境,「可斗田源一家在很久以前就被滅門了,如果我真是個斗田源,為何這麼多年後我還活著呢?」
他將整段夢境描述給璞玉聽,從起初的溫馨和平到後來肆虐的火舌與哀號。
一場大火燒毀了臥鳶礫樓,連帶著裡面的每一個人,若那是滅門的經過,為何會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
「別心急,假如你的身世與這裡有關,我們一定會找到答案,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璞玉說道。
對重淵來說,璞玉的聲音總有股能夠安撫他的力量,無論再怎麼焦慮怎麼不安,只要璞玉跟他說沒事他就能相信一切不會有事。
重淵垂下眼,牽起璞玉的手,他的手指滑過那如陶瓷般的皮膚,一遍又一遍。
「過去什麼的其實都不重要,找不到就找不到,我只要有你就夠了。」說出那段夢境之後,重淵看開了點,「說不定我見到的那些,都是前世的記憶,就像你見到的白玉緣的記憶一樣。」
他說著笑了出來,又繼續說:「我啊!就是帶著前世的記憶轉世來的。」
「是是!」璞玉也笑了,「還帶著我呢!」
璞玉的笑聲像清脆的銀鈴,將重淵腦中的煩躁一掃而空,思緒也清明許多。
他將頭從璞玉肩上挪開,枕在璞玉的大腿上,看著俯首回望他的臉孔,忍不住又抬手去觸碰。
「我真是撿到寶了,難怪死都不放。」重淵笑的溫柔,「璞玉啊?你真的沒有印象我們打哪來的?」
比起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此刻他更想知道他如何和璞玉相遇。
璞玉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化人型之前,他的世界只有無盡漆黑,在那片黑暗中他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到。
他是一塊石頭,理應沒有感覺,但他覺得身在那片黑暗之中好空虛,好孤寒。他覺得很冷,覺得他應該閉上眼沉沉睡去,可胸口卻傳來陣陣劇痛,讓他持續清醒著。
黑暗之中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對那時的他而言也毫無意義。就在他漸漸對那痛楚與冰冷感到麻木時,他感受到一股溫暖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好似被圈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疼痛沒了,他也不再感到寒冷,只是周圍依舊是黑暗無聲,然而有了那份溫暖他不再害怕,好像打心底知道有一天會有人替這個世界點亮一盞燈。
他有了等待的力量,有了黑暗以外的期許。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在期待的改變來臨前,他感覺到那股溫暖開始淡去。早已習慣被溫暖包圍的他突然感到害怕,宛如僅有的東西將要被剝奪,於是他對著眼前無止境的黑暗吶喊。
他掙扎著,嘶吼著,想要留住那逐漸逝去的溫度。
然後他聽到了。
他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用那仍帶著稚氣卻嘶啞的聲音不斷『啊啊』的喊著。
接著他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想活下去嗎?那便活下去吧!」
「我想活下去,為了給我溫暖的那個存在活下去。」璞玉輕撫重淵的臉頰,「重淵,你是我醒來的原因,我是為了守護你而存在的。」
「那你哪裡都不准去,只留在我身邊就好。」重淵用著任性的口吻說道。
璞玉嘴角微微揚起,低頭在他唇上落下輕輕的一吻,接著說:「我哪裡都不去,但是你睡了一整天都沒吃飯,肚子餓不餓?我去找些東西給你吃。」
璞玉可以不吃飯,可重淵是個大男人,除了出發前在曲水鎮吃了點饅頭之外,這一路上就沒再吃過東西,想必一定是餓了。
誰料當他想起身時,卻被重淵拉住。
「我不想吃飯。」重淵孩子氣地說道。
「不想吃飯?那想吃什麼?」璞玉一臉困惑。
重淵頓了一頓,臉頰似乎有些泛紅,接著手上出力,將人硬生生拉向自己。
沒料到重淵會有這樣的舉動,璞玉一個沒站穩跌入那結實的懷抱。他想起身,床上的人卻一個翻身,將他反壓在底下。
兩人的臉貼得很近,近到鼻尖幾乎貼在一起,近到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濕潤鼻息。
「想吃你……」此時重淵的聲音低沉充滿磁性,聽的璞玉有些招架不住。
「吃完就沒了。」璞玉回道。
他眼皮半垂著,睫毛像兩片羽毛,顫動時撓著重淵的心頭。
「那我慢慢吃,一點一點的,慢‧慢‧吃……」重淵每說一個字就吻一下,惹得懷裡的人羞的滿臉通紅。
這小子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會撩人的?
「璞玉,你一直喜歡我的,為什麼不跟我說?」重淵突然問道。
璞玉被親的暈頭,現在又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整個人都懵了。
「我去過你房間了,在我以為你不在了的時候。」重淵將頭埋入璞玉的頸肩。
每當想起那日砂子谷吊橋上的景象,重淵的心就整個揪在一起,哪怕一切都已過去而他的璞玉如今也也安然無恙,他還是每每感到恐懼。看著心愛之人在眼前消逝的悲痛令人椎心泣血肝腸寸斷,他說什麼也不會讓類似的情形再發生。
起初璞玉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房間是什麼樣,待他想起時,整張臉自耳根開始迅速泛紅起來,好在重淵將頭埋在頸肩,否則被那雙充滿熱情的眼神望著,恐怕都要化成血玉了。
「那只琉璃杯,我以為弄丟了,竟然被你拾起還拚湊回去。」重淵說道。
「本來不就是要給我的嗎?」璞玉應著,語氣中大有『本來就是要給我的我不能拿回去嗎?』的意味。
重淵笑出聲,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璞玉用這種語氣說話。
從來璞玉就不會對任何事情糾結,一切順其自然,不是他的便不會強求。如今回想起來,只有關乎到三水小築幾人的事他才會在意,其中又唯有與重淵有關的事他才會費盡心思。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賺到錢,師父讓我上街去買喜歡的東西,我一看到那琉璃杯就想到你。」重淵回想起琉璃杯上的那抹翠綠,也想起當時的心情。
想到自己還壓在璞玉身上,他想抬起頭,卻被璞玉環住後頸的雙臂壓住,不讓他起身。他覺得納悶,微微轉過頭,看到的是通紅的耳尖。璞玉皮膚白,紅起來特別明顯,以前的他或許不會知道璞玉這些動作背後的原因,如今他發現其實璞玉每個舉動都很單純直接,再易懂不過。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CCdYspA8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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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那透紅的耳垂,重淵忍不住湊近,就在他的唇即將觸碰到的同時,璞玉開口了。
「那時候你歡天喜地的來找我,卻被我斬妖的模樣嚇壞,我自認為能夠將你們保護得很好,卻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那麼令人恐懼的一面。」璞玉說道。
「不是這樣的!」重淵一個激動掙脫了璞玉的環抱,單手撐在璞玉頭旁,急忙解釋著,「那時候是我小孩子不懂事,你千萬別這麼想!你怎麼會令人恐懼?你最好,最溫柔了!」
璞玉先是一愣,沒料到重淵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隨後才笑道:「我知道。」
對璞玉而言重淵是個特別的存在,他知道打從他化人形的那一刻起,重淵就是他的全部。然而當時的他認為自己只是一塊石頭,一隻妖物,反觀重淵是個人類,他不想耽誤重淵,重淵該有自己的生活,走過一個人類該有的一生。
「璞玉你總是一天到晚說我傻,你自己不也很傻?什麼是人類該有的一生?我的人生怎麼走當然是由我自己決定。」重淵說道,「誰說人跟妖就不能在一起?我們互相喜歡,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偏要和你一起,誰也別想分開我們。」
小時候重淵脾氣倔,長大之後反倒又多了幾分霸道。
「可我還是想道歉,那時候是自己太蠢不知道你的心意,還做出那種蠢事讓你生氣。」重淵的聲音瞬間小了許多,一臉愧疚讓璞玉不用想就知道他又在提那一樁。
既然都說到過去的事,就不可能會遺漏下藥的那件事。
只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兩人之間鬧的沸沸揚揚的事情,如今也就是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
「別內疚了,我沒有生氣。」璞玉安慰道。
「怎麼沒有?你躲在房間裡,還拿茶壺丟我的頭,不是生氣是什麼?」重淵不信的睜大著眼。
他還記的當時自己處理傷口的時候,可是清了不少血,那茶壺可扎實了,不傻也被砸傻了。
璞玉沒好氣的看著他,怎麼做錯事反倒怪起別人來了?雖說他拿茶壺丟人是不對,只不過當下他只想著不要讓重淵進到屋內,也就沒想那麼多,至於打到頭,純屬意外。
其實那時候他不肯出門也不讓人進去房裡,是因為前一晚在藥物的驅使下,重淵在他身上留下太多放縱的痕跡,無論如何都消不去,好幾處甚至連衣物都遮擋不住。眼見潠澤和汕源就要回來了,他更不可能讓他們見到那些痕跡,索性就一直躲在房裡不出來。
重淵聽完璞玉的解釋,只能做錯事般的抿著嘴,過了片刻才又怯怯開口問:「一個月也該消了,怎麼一個月後還是不理我?」
「發生這種事,要我怎麼心平氣和面對你?」璞玉眼神飄移,「我也不是真如石頭一樣毫無感情……」
璞玉看著有些委屈,重淵心頭砰砰作響。
往事也回憶夠了,人都壓在床上這麼久了,可一口都還沒吃到。
重淵也不忍了,垂下頭擒住那兩片薄唇,吸允幾下便迫不及待用舌尖撬開那沒闔緊的牙關,大肆的略地侵城。璞玉早就被撩的胸腔悶著一股燥熱苦無宣洩的出口,這一吻非但沒紓解那股悶熱,還順勢點燃了一把火。
兩人吻的難分難捨,沒幾下功夫重淵便扯開了璞玉的腰帶,手也不安分的在他腰間遊走。一下又一下的親吻順著璞玉的下顎落至頸間,滑過鎖骨,緊接著來到胸前。
房內燈火未熄,重淵能夠將璞玉的一切看得清楚,這也包含了在他胸前的那道疤痕。
這道疤痕在他小時候偷看璞玉泡溫泉時見過,打從不再偷看璞玉泡澡後就有些淡忘。第一次因藥物和璞玉發生關係時,由於整個腦袋被情慾填滿,完全沒注意。上一次璞玉從靈澤歸來後,也因為太急著想抱人而沒留意到。這次藉著燭火,他更加仔細的端看著那道疤。
疤痕顏色已淡,細看卻還是能看到宛如玉石碎裂的痕跡,猙獰的傷疤從右肩斜下至左腹,跨越整片胸膛。
璞玉說過,最初還在黑暗中的時候,他想闔眼睡去,可胸前的疼痛讓他保持著清醒,想到作為封印的他在封印被破除時被剖成兩半,重淵的心一陣陣的刺痛。
這麼長的一道傷口,怎能不痛?
「別看,很醜。」璞玉試圖伸手遮住重淵的眼,手卻在半途被攔截。
「我要看,我要記住你的每一個部分。」重淵將璞玉的手壓在一側,「我說過只要是你的我都要。」
語畢他俯首輕吻著那道疤,舌尖時不時從疤上舔過,把人撩的胸口整片暈紅。親吻一路從右肩往下,來至左腹的時候,兩人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那把火。
「重淵……」璞玉的聲音有些啞,伸著手臂勾住靠向他的脖頸。
進入的時候,重淵再次吻上璞玉的唇,一聲聲的呻吟鎖在喉間,發出來的聲音卻更加誘人。
他們之間不須外力,只要一個觸碰就能撩起心中的那股慾望,所有的一切都在兩人之間攤開講明之後,更是沒了任何隔閡。
他們是天造地設的命定之人,打從第一眼就已經決定他們之間的羈絆。
那一眼並不是在璞玉化人形的那一刻,而是在更久以前,當一個孩子撿起一塊玉石的時候。孩子不知道他撿起的是什麼,而玉石也不知道撿起它的是誰,然而那一瞬間一條看不見的絲線便已將他們緊緊的繫在一起,論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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