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佑話音一落,正廳通向後院的廊道中,忽傳來一陣激烈的靈力波動,而後又像被掐滅的燭芯,消弭於無形,與此同時,卻又傳來了大型瓷器破碎的聲響。
薛千韶轉頭望去,正打算用神識探一探發生了何事,卻見不離自那廊道中走出,手中還拎著小十的後領。
小十似乎是被不離給定住了,動彈不得,臉上卻憋得通紅,一進正廳便死死瞪著蘇佑,顯然若非不離將他制住,他早就衝上前和蘇佑打起來了。
不離的冷靜與他形成鮮明對比,他淡淡道:「四師兄,我將那魔物帶來了,順道逮住了正在聽牆角的楊師侄。你要如何處置?」
薛千韶聽他如此說,內心有些哭笑不得。小十修為只有築基期,若沒有不離替他掩藏形跡,早就被發覺了,又如何能「聽牆角」?分明是兩人一起偷聽,小十一時激動露出馬腳,不離才拿他出來頂罪。
薛千韶無奈道:「你先放開他罷。」
豈料,小十竟還未冷靜下來,一被放下便拔劍衝向蘇佑,雜亂無章地劈砍,一面怒喊道:「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東西,有何資格要師尊諒解?簡直太噁心了!」
蘇佑並未還手,只是輕鬆地挪動步伐避過攻擊,道:「誰不是自私自利的呢。我從未說過我要求取諒解,只是希望薛大人能明白我的顧慮罷了,至於之後會如何被處置,我也都已做好準備,一人做事一人擔。」
他雖游刃有餘地避著攻擊,一面卻也悄悄留意著薛千韶的反應。他又接著對小十道:「你與我交手過多回,難道還覺得能勝過我嗎?就你現在的程度,什麼也做不到。」
薛千韶瞥了一眼作壁上觀的不離,終於決定將眼前鬧劇喊停,就在這時,小十卻已先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罵道:「魔族就可以不講道德廉恥嗎?」
蘇佑面無表情地冷嘲道:「我們可不講那些虛的。說到底,你究竟是被我的行為激怒,還是厭惡體內流著的血而遷怒了?這般假公濟私,不愧有一半人族血脈,真當虛偽。」
小十被他氣得臉色發青,突然將劍往地上一插,在所有人以為他又要動手時,他卻咬了咬牙道:「有這種血緣確實是我倒楣,可這也是我的機遇。隨你嘲笑罷,我會用自己的一生,來證明我心中的道。」
隨後,他原地跪了下來,對薛千韶一禮之後道:「師尊恕罪,方才弟子已將您和右護法所言聽了大半。但其實,早在刖嶺魔君找上弟子後,弟子便已經懷疑起自己的身世了,如今既已證實,弟子懇求師尊,讓弟子回歸魔族本源。」
他這話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廳內一時僵持住了。薛千韶沉默半晌方道:「小十,即便你是魔族,為師也沒有打算將你逐出師門,你不需要如此……」
小十卻道:「師尊,弟子已經思量了好些時日,今夜做出決定只是到了時候,並不是衝動行事。」他接著抬起頭道:「弟子能感覺到,刖嶺魔君還有一線生機,並未死絕,如今能繼承血脈力量的,只有我與他兩人,若我不先將力量奪過來,就會不斷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既然如此,我還不如到魔域拚搏一番。」
小十目光灼灼,顯然去意堅決。薛千韶卻還是不由蹙起眉,想方設法要勸阻。
他看著眼前劍眉星目、身形略顯削瘦的少年,想起的卻還是他三歲時剛拜師的模樣。當時薛千韶出外巡查山下產業,身邊的弟子將這個無父無母的頑劣小童,帶到了他身邊,他發覺此子根骨不錯,感覺也投緣,便收他做了第十個弟子。
此時其餘弟子都不算小了,皆對小十無比包容,甚至在薛千韶有意無意的縱容下,將他慣得有些無法無天。
那個無法無天的孩子,此時眼中卻帶上了一點懇求,對他道:「師尊,弟子知道因自己的血緣,我得走的路會比誰都艱難,可是,或許我的路也比誰都廣。若不走看看,又怎麼能知道呢?」
薛千韶靜靜聽他說完,不知怎麼便釋然了。他發覺自己活了兩百多年,卻因諸多負累,而活得越發小心翼翼,還不如自己的小弟子豁達通明。
扶搖而上,是路;萬丈深淵,也是路。
胸中有千頭萬緒,百種不捨,但薛千韶最後卻只答道:「好,為師答應你。」
小十亦是百感交集,一時熱淚盈眶,隨即低頭一拜掩去神情,道:「多謝師尊。」
薛千韶接著望向蘇佑。此時,蘇佑面上已沒有方才針對小十的銳氣了,只是恭敬地立在一旁,彷彿只是個聽命行事的人偶,見薛千韶朝自己望來,隨即道:「若要正式繼承血脈力量,須至刖嶺一族的世居地接受試驗。在下必會將小公子帶至魔域,向尊上稟明情由,尊上會答應的。」
不離終於找到空隙插話,一彈指將被劍氣困住的魔物召了過來,道:「魔物在此,勞右護法確認。」
那魔物十分害怕不離烈焰般的劍氣,瑟縮成一團,全然不敢輕舉妄動。蘇佑瞇起眼細瞧,面上竟流露困惑之色,隨後道:「可否請代掌門將它放出來,在下想做進一步確認。」
不離依言開了其中一面,那魔物一反原先的懦弱模樣,形體忽然壯大起來,想從那缺口逃跑,蘇佑卻在瞬間釋出深紫色的魔氣,轉眼就將那魔物吞噬殆盡。
薛千韶和不離見狀都吃了一驚,當即起身防備可能的變故。
蘇佑卻神色如常,接著道:「失禮了。這並非魔物,只是聖淵中隨處可見的混雜魔氣罷了。」
小十也被身旁的變故驚住了,脫口道:「那它為何能口吐人言?」
蘇佑深深看他一眼,答道:「聖淵乃是魔族聖地,甚至有人認為,它就是萬千魔族最初的起源,即便只是一團魔氣,在其中亦能產生靈智。至於口吐人言……它從不會口吐『人言』,只有被聖淵選中之人,才能明白它的意志。」
小十聞言不快地皺起了眉。薛千韶則因為夢中經歷,能夠明白蘇佑話中意涵,一時間也有些憂慮起來。
蘇佑卻忽然對著薛千韶一禮,道:「事不宜遲,既然小公子確實已與聖淵有所聯繫,在下便在今夜攜他一同回返罷。只是離去前,還有一物須物歸原主。」
說罷,他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黑木匣子,打開了盒蓋呈上,裡頭放著的正是那枚孤鳴境耳墜。
薛千韶並未收下,只道:「此物不該為我所有,怎能說是物歸原主?還請帶回魔域罷。」
蘇佑卻靜靜覷了他一眼,道:「尊上說,此物一經認主便無法收回。您收下之後就算直接毀棄,尊上也絕無意見。」
眼看事態僵持,不離便替薛千韶接過,將匣子擱到薛千韶手邊的桌面,道:「既然都談妥了,楊師侄便去收拾行囊罷,整頓好之後即刻啟程,莫再拖磨。右護法請自便。」
小十應是之後便行禮退下,強撐著讓自己不要露出留戀之色,竟沒有多說半句。蘇佑則很有眼色地退下了,似乎是到了洛芷院外等候。
薛千韶的目光飄到了那耳墜上。他忽然覺得,或許他和隳星都不比對方更坦然多少──他們都要對方交托赤誠,自己卻吝嗇得不敢先托付出去。
與隳星相處時,他始終帶有一絲警惕和猜忌,而隳星的種種安排雖然令人不快,可他不也都是為求一個安心?
而今,孤鳴境又一次落到他手中,雖是強硬地要他收下,可這難道不也是服軟的表態?
薛千韶失神了片刻,才忽然想起廳內還有個七師弟,忙抬起頭,發覺不離正一瞬不瞬地審視著自己,便有些僵硬地笑道:「師弟辛苦了,回去菡月居歇息罷,至於前往九霄門的事,可明日再議。」
不離又沉默半晌,才答道:「四師兄看來心意已決,那麼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得在你離山前問個明白。」
薛千韶愣了一下,道:「何事?」
不離嚴肅地道:「四師兄還會回來太鯤山罷?」他見薛千韶面露詫異,便又道:「上一回,你不過是去魔域談個合作,就牽扯出許多事端,連魔尊右護法都追至太鯤山請罪。我擔心你這次又要被那魔尊灌迷湯,直接被八抬大轎送入魔宮,不回來做掌門了。」
薛千韶聽得險些岔氣,掩嘴咳了兩聲後道:「……師弟慎言。且事情並非你想的──」
不離卻十分無禮地抬手,止住他的話頭,道:「不必與我長篇大論。四師兄臉上就寫著『藕斷絲連,心煩意亂』,我沒有這麼好的耐性聽。」
薛千韶的表情有些要繃不住了,他本以為七師弟接手內務後,似乎變得體貼許多,他還暗自欣慰,如今看來是他想多了。
他無奈地接言道:「既未離開,又不想聽我說,那師弟想對我說什麼?」
不離又定定看了他片刻,方道:「四師兄,有些事是想不明白的。你雖處世謹慎,卻非優柔寡斷之人,否則當初怎能想到與魔尊合作,甚至還投入執行?」他頓了頓,又接著道:「你如此瞻前顧後,只能是因為你所顧慮的事,無關是非、無關利益,甚至無關他人,只在你心。你無所依憑,無從推斷,才會反覆猶豫不定。」
說罷,他起身向薛千韶拱手一禮,道:「我就說到這了。四師兄至九霄門之事不必與我商議,要多少人手自行安排便是,我和大師兄會繼續留守。另外,方才未來得及賀過四師兄結成元嬰,待四師兄回來,再親自給自己籌備一場元嬰大典罷。告辭。」
◆
祁夜魔宮大殿內,一名女子被貼滿符咒的繩索牢牢綑綁,跪在墨黑冷玉鋪就的地面。她鬢髮散亂,本就頗為暴露的紗衣亦十分凌亂,嘴角被抹散的血痕卻更似暈開的胭脂,嫵媚的桃花眼含著幾分羞怯,覷向臺階頂端龍椅上的男人。
可惜,男人和她之間,尚且隔著黑色紗幕和低垂的竹簾,只能看見大約的輪廓。
她開口道:「妾身可不是隳星尊上您的人,又好不容易才能見上您一面,您要我做事,又要拿什麼來打賞妾身呢?」
她的嗓音酥軟,話裡話外卻半點也不客氣。在一旁盯著她的蘇佐聽了,當即起了滿身雞皮疙瘩,忍不住對這個與他纏鬥十餘日的女人道:「紫嬋魔君,妳不要太過份!妳三番兩次、費盡心思騷擾尊上,不殺妳就已是開恩了,還敢討賞?」
紫嬋卻笑著給了他一個媚眼,道:「且不說妾身是赤練尊上的人,這差事可是得賭上性命的,妾身就算倒貼,也不能是這麼個倒貼法,如何不能向你家尊上討賞了?且隳星尊上都還未開口呢,你這個毛頭小子倒是急著拿主意?」
蘇佐一跟她說話就渾身不對勁,嘴角抽了抽,決定閉上嘴不再和她交談了。
紫嬋又接著道:「不知尊上意下如何?若您不喜妾身的真容,妾身也能變成殷袖那樣呀,我那手下頂著那副皮囊,被您寵了一年不是嗎?且您如今又……想來您也是極喜愛那副模樣的?」
殿上的隳星冷笑了聲,緩緩起身道:「妳認為,本座會喜歡刺了本座一刀,又朝本座下惡咒的細作?」
紫嬋彷彿沒聽出他話中的不悅,只為他的回應喜形於色,再接再厲地嬌嗔道:「您不是都已查清楚了嗎?那惡咒是旁人給她的,妾身又如何知道,那手下與您有私仇呢?妾身不過是想摸清您的愛好,以便投您所好罷了。這些您都已經查分明了,彼時都沒有發作,難道此刻才要和妾身算帳?」
隳星未答,卻步出簾幕緩緩走下臺階,來到紫嬋面前。
紫嬋仰望著她饞了很久的男人,神情狂熱而癡迷,彷彿下一刻為他所殺也心甘情願。她看著他啟唇道:「本座原想看在妳同意合作的份上,暫且不追究那件事,但妳似乎很想讓本座改變主意。」
紫嬋微微偏頭,婉媚一笑,道:「隳星尊上又打算如何懲罰妾身呢?」
才說到一半,她身周忽然冒出一團紫櫻色煙霧,夾帶著飛旋的花瓣飄散開來。
蘇佐大驚,以為她是蓄足了力量,打算刺殺隳星魔尊或者其他,立即將手化成利爪,毫不猶豫地往那粉紫色煙霧拍下,卻被兩隻手指輕輕擋了下來。
那手指雖然白皙,卻明顯不是女人的手。
紫嬋破除了繩索上的符咒,成功幻化成另一副模樣,卻仍跪在地上仰視著隳星,用著清越的男聲道:「如何?妾身的分身曾在化外地中,親眼見過您那位新寵,您看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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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感謝閱讀。失戀魔尊終於有戲份ㄌ。這週更新因為不好分段所以比較長,下週可能會短少一些。
從這邊開始就是最終卷啦!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9iHPmDKb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