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真人的殘魂甫一消散,湖中陣便徹底失效了,四周的禁錮感也驟然消解。
薛千韶心中卻留下了無數疑問。「真人」是上古修士的一貫稱呼,不限男女皆可使用,碧霄真人又稱九霄門為「九霄山」,可見輩分極長,甚至可能是九霄門建派初代的長老之一,然而她卻與師尊相識,還說將此玉交到薛千韶手上是「物歸原主」……這樁樁件件,對他而言皆是聞所未聞。
薛千韶正沉思著,那柄寶劍卻悄悄飄了起來,懸在薛千韶面前,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薛千韶將自己帶走。
薛千韶還未做出回應,寶劍卻被隳星一把抓了過去,他眼神鬱鬱地盯著那柄劍,笑道:「既然你對此劍沒興趣,那它就歸我了?」
寶劍聞言,不知是害怕還是憤怒得抖動起來,卻被隳星狠狠壓制,逐漸停止了掙扎。隳星這才將劍身出鞘細觀,一面道:「是把不錯的劍。說起來,你還真是蒙受天道眷顧,仙劍是、機緣也是,似乎都會匯聚到你身邊。」
薛千韶沒有答腔,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看見劍身上以古篆鐫刻著三個字:破蒼穹。
他先是想道:修行講究道法自然,這劍名倒是狂恣至極,殊為罕見。隨後才道:「你要這劍做什麼?」
隳星抬眸笑道:「看它不順眼。」給出了莫名其妙的答案後,他猛然將劍推回鞘中,發出清脆的「鏗擦」一聲,接著轉頭朝另一個方向望去,道:「不過眼下,似乎有群更礙眼的人要過來了。」
果然,方才的動靜驚動了金碧河山中的無數修士,湖心陣一破,隨即有無數好事者圍了過來,其中更有二十名修士成群結隊,浩浩蕩蕩直朝湖心而來。
從身上衣飾判斷,他們當中只有為首幾人是九霄門人,其餘幾乎都是丹門、臥龍門,以及其他名門的來客,但在這眾多面孔當中,卻沒一個是薛千韶認得的,可見這些人在門派中地位不是很高、或者並非掌權者。
其中一名九霄門人,更是人未至聲先至,遠遠便傳音道:「許久未有人在金碧河山中觸動機緣了,不知哪位道友這般有福,能否讓我馮某人也沾沾光?」
此人正是元嬰大典的主角──馮項仙君。只是他這話實在說得微妙,「沾光」聽來謙遜,可由他這個大典主角說出口,立時就變了味道,透出幾分自以為不顯眼的驕矜來。
緊接著,便有人揚聲奉承道:「馮師兄哪來的話,我等能夠至金碧河山觀覽,不都全是託您的福嗎?若要說福運,又有誰能與您爭鋒?」
馮項果然很是受用,當即翹起嘴角,又刻意將那點笑意壓下去,道:「師弟莫插嘴了,省得外人以為我九霄門都這般不知禮。」
馮項接著在離兩人約兩丈遠處落了地,薛千韶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此人生得頗為俊朗,只是心性似乎不太穩定,透著一股功利造作的氣息,且他雖然面上笑得和藹,那雙狹長的眸卻明顯沒將旁人放在眼裡,很是矜傲。
馮項打量過二人之後,便道:「二位看著有些眼生,不知是從何門何派遠道而來的貴客?」
兩人還未開口,那群修士中便有人道:「後頭這位,不正是太鯤山的薛掌門嗎?真是太巧了,馮仙君,據說這位薛掌門在數日前也剛結成元嬰,兩位都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豈有不相識的道理?」
又有人刻意挑事,陰陽怪氣地讚嘆道:「太鯤山果然人才輩出哇,自寒真君橫空出世之後,前年又出了個未滿百歲的元嬰,震驚修真界,如今連太鯤山掌門都晉升為元嬰仙君了,果然唯有這樣的人,才能觸動金碧河山的機緣,我等又如何能與之爭鋒?」
馮項聽了這話,似乎有些不是滋味,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薛千韶對那些話恍若未聞,神色不變地拱手一禮道:「原來是馮項仙君,幸會。」
馮項將表情撫平,回以一禮後又上前了幾步,一面笑道:「薛仙君好。先前我閉關多年,鮮少在外走動,此回大典又全由師門為我操持,是以竟有眼不識泰山。薛仙君身為一派掌門,能夠撥辰參加馮某的元嬰大典,真是十分給馮某面子了,馮某在此謝過。」
那群人當中又有人道:「薛掌門也真是受天道眷顧之人了,才結成元嬰,又立刻得了我九霄門前輩留下的機緣,只是不知此處機緣為何,能不能讓咱們都瞧一瞧,湊個熱鬧也是好的啊。」
此話才出,隳星忽然抽出破蒼穹,信手往地面一揮,登時颳起了一股氣浪,彷彿遊龍挾風雷之勢長吟而去,劍氣所及的石板皆裂了三尺,一路勢如破竹地逼壓過去,最後堪堪在馮項跟前煞住了。
馮項背後滲出冷汗,愣了一會才縮回懸在半空中的腳,餘悸未定地望向對他揮劍之人。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的內心卻更為驚懼了,因為此人身上,似乎有某種比寶劍更加鋒利陰寒的東西直指著他。
這挑釁意味十足的一幕,讓場面一時僵持住了,一半人幸災樂禍、另一半則驚怒不已。有人怒道:「這是做什麼,竟敢在九霄門內動手?!」
隳星卻抬起頭來,施施然道:「此劍便是湖中陣的法寶,並非被薛掌門所得,而是落入了區區在下手中。只是這寶劍似乎不太聽話,我方才不過是想將寶劍出鞘,讓列位瞧一瞧罷了,沒想到劍靈很有自己的脾氣。還請這位馮仙君莫見怪。」
馮項這才回過神,驚惶未定的眼中閃過怒色,他沉默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數息後忽然臉色一變,皺眉道:「不知這位道友的尊姓大名是?」
隳星自然不會用可能被認出的面貌,在九霄門內大搖大擺地行動,此時仍是先前扮過的散修模樣。他淺淺一笑,答道:「敝姓蘇,大名不足掛齒,在下不過是四海為家的散修,正好有幸與貴派楚掌門相識,聽聞此次元嬰暨結道大典隆重、廣邀四方來客,便懇求楚掌門給我發張請帖,進來看看熱鬧罷了,不成想竟能獲此機緣,也算不虛此行了。」一面說著,他一面緩緩收起了劍,曖曖含光的寶劍引來不少豔羨的目光。
他這話也頗有點棉裡藏針的尖刻。雖自稱名姓不足掛齒,卻又說自己是由楚銘遠親自邀請,且還是來「看熱鬧」的,如此一來,馮項豈不成了那個被看的熱鬧?
馮項的神情從他開口之始,便顯得不大自然,半晌才緩過神色,道:「蘇道友過謙了。不如這樣罷,我等正在金碧河山的『千秋湖』開宴,方才是發覺了此地變動,才一併過來察看的,既然有緣相逢,薛仙君與蘇道友不妨也隨我們回去,一同宴飲?」
薛千韶既不想隨他們去宴飲,亦不願隳星繼續與人起衝突,便上前道:「多謝馮仙君盛情,但在下方才被捲入陣中,雖未通過機緣試驗,卻也耗費了些精神,需得回到客院調息,實在是有心無力了。」
一面說,他一面悄悄牽了下隳星揹著的手。隳星微僵了下,隨即像捕獲獵物般牢牢抓住他,總算說了句人話:「在下與薛掌門亦是舊識,得送他回客院方能安心,是以也無法同往了,請馮仙君見諒。後日馮仙君結道大典的酒席上,在下必親自斟酒向您賠罪。」
馮項這才面色稍霽,道:「雖然有些可惜,但也只得如此了,薛仙君多保重,結成元嬰後的修練與先前大相逕庭,需得多加注意,不要落下什麼傷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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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千韶正想隨便客套幾句告退,手卻被隳星牢牢攥著,壓根就抽不回來,心下正著急,上空卻忽然傳來一聲呼喚:「薛前輩!」
喚他的人正是劉慕昭。他在片刻後御劍落地,身後跟著林契。
劉慕昭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倉促一禮之後道:「前輩讓我好找……蘇前輩也在啊?薛前輩離席後,忽然一陣地動山搖,晚輩尋了您好一段時間,還是林師兄提醒了晚輩,晚輩才到這處來尋,幸好您真的在此。您沒事便好,若是哪裡疏忽了招待不周,師尊會責罰晚輩的。」
劉慕昭毛毛躁躁地說著,渾然沒有心思打量環境。還是林契見情況不妙,點了點劉慕昭的肩膀,劉慕昭才猛然回過頭,留意到了身後一大群修士,以及不遠處的馮項。
他這才端出了一點掌門親傳弟子的氣度,不卑不亢地對馮項一禮道:「弟子劉慕昭,見過馮長老。」隨後,他又朝後頭的一眾修士遙遙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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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項因為遭到忽視而不快,刻意咳了聲後便斥道:「你是掌門的親傳弟子罷?怎能這般懈怠,讓外人在本門重地隨意走動?若是貴客出了意外,你該當何罪呀?」
劉慕昭還未答,後頭那群修士中便有人道:「連貴派楚掌門,都派親傳弟子來招待之人,自然是福緣深厚,如何會出意外?看來,就連金碧河山中的機緣,也得看楚銘遠的臉面呢。」
那人也不知是安什麼心,楚派與青派私下鬥得厲害,這話簡直是指控楚銘遠監守自盜,私自給友人開方便之門,還順道襯出青派居於劣勢的事實。
劉慕昭目光一凜,正色道:「這位丹門前輩莫要說笑,金碧河山中的機緣乃是歷代先人留下的,向來是有緣者得之,與一般秘境中的機緣並無不同,家師又如何有本事左右天意呢?」
雖然他說得並無錯處,但這種時刻更適合打模糊仗,而不是攤明白了說。林契在他身後直冒冷汗,隳星則是露出了索然無味的神情,對薛千韶道:「你不是要回客院休息?我帶你離開。」
薛千韶正要拒絕,隳星卻已牢抓著他的手御劍而起,接著將他摟在身前,御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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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千韶慌得腦中空白了片刻,才低罵道:「方才那事還沒處理妥當,怎能這麼無禮地離去,留我師侄和楚銘遠的弟子在那被刁難?」
隳星渾不在意地道:「懶得看他們狗咬狗,且楚銘遠既然安排人招待你,他安排的人自然要有本事排解紛爭。再說那種嫉賢妒能的貨色,多看你一眼都是玷汙。」
薛千韶聽見這話隨即冷靜下來,沉思片刻後道:「嫉賢妒能……馮項也是你要清算的對象,你才特意挑他元嬰大典時前來嗎?」
隳星嘴角一勾,道:「時候倒不是刻意挑的,巧合罷了。不過,能夠毀了他重要的日子,肯定特別痛快。」他隨口說完,又轉而問道:「你住的客院在哪?楚銘遠總不會連個獨立的院子,都沒安排給你罷?」
薛千韶尚在思索,便脫口答道:「白璧閣。不對,你真要送我回去?」
隳星摟著他的手微微一收,壓低了聲笑道:「你方才難道不是在暗示,要我陪你回去『歇息』嗎?」
薛千韶耳根一紅,低罵道:「……這裡是九霄門!而且你不是還有正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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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感謝閱讀!下一章正式進復仇大場景,真緊張。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IV9HpJDfn
本章的魔尊:心眼狹小得連一柄劍的醋都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