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愣了一會,發覺楚銘遠是把他剛才說的話聽去了,頗有點尷尬,只得若無其事道:「楚道友莫取笑在下了。不過,這裡可不是什麼方便說話的場合,我等還是換一處罷。」
化外地的建築不多,能安心說話的地方就更少了,好在天脊樓三十樓以下,皆開放給各方修士租借包廂,方便一些私下裡的交易進行,隱蔽性極佳。
到天脊樓一樓的大堂時,楚銘遠正要按規矩取出身份腰牌登記,薛千韶卻止住他的動作,取出一枚魔源石交給掌櫃。
魔源石乃是妖魔體內締結的晶核,其價值只略高於一枚中品靈石,並不算十分貴重,然而此物向來只在魔修間流通,便時常用作證明魔修身份的信物。
掌櫃的一看,心領神會,不再過問兩人身份,以魔修身份待之──化外地只對外來道修較防備,魔修不必大費周折登記身份,畢竟聚厄會的本質就是對商品不問來路、不問去向,對人亦如此。
在掌櫃安排下,一名侍者隨即迎上來招呼二人。
天脊樓足有百餘樓,自然不會真讓賓客徒步上下移動,但礙於競標會仍需一定的安全和隱蔽性,樓中便被佈設了禁空陣法,無法使用飛行靈器或靈劍,取而代之的,是天脊樓內獨有的代步工具──那器械形似木質雕花鳥籠,在侍者操縱下,便會被上頭的粗鍊懸吊著,往返於各樓層間。
據說此物是仿造其他世界的器械建成,雖在此界用途不廣,卻也因此顯得珍貴,成為天脊樓的特色之一。
薛千韶和楚銘遠搭上木籠,被侍者引至位於二十三樓的包間,侍者替二人開了門後便離去了。包間並不算寬敞,卻也不顯擁擠,一進門須得先繞過一架屏風,才能看見後頭的白色石料鏤花窗,及房內設置的茶几、坐椅等。
兩人互相客氣了一會,方一前一後落坐,接著由楚銘遠開口道:「薛道友似乎對樓中事物頗為熟悉,方才我見到那木籠時愣了好一會,若不是有你和侍者引路,我恐怕都不知那是用來乘坐的。」他打趣著自己,反倒並未提起薛千韶交給掌櫃魔源石、規避登記道修身份的小手段。
薛千韶微笑道:「畢竟薛某的二師兄老往魔域跑,多少說過些此地的事,也虧得如此,在下此行才不至手足無措。」
這自然不是實話。關於化外地的一切,他幾乎都是前來途中,才聽阿左提起的。不過他二師兄混跡魔域的事,早已在修真界中出了名,薛千韶此刻拿他來當擋箭牌,倒也不顯突兀。
楚銘遠也不知信不信,卻很有風度地未再追問下去,只道:「想來霄塵仙君對你們幾位師弟,是極照顧的了。我此次出行前,師門雖也曾告知一些魔域中事,卻未能知悉得如此詳盡,初來乍到,倒真有些捉襟見肘。」
薛千韶聽他提及師門,便順著他的話問道:「薛某實在不解,楚道友為何會到魔域來?我方才也見到了幾名九霄門小輩,難道貴仙門是特意讓小輩前來歷練的?」
楚銘遠聞言,俊雅面容露出幾分訝異,反問:「我還以為薛道友來此的目的與我等相同,原來並非如此嗎?」
不待薛千韶再發問,他便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其實往年聚厄會舉辦時,不少門派也都會暗中派人來,好出售或掏買一些稀罕物,這已是默認的慣例了。但此番情況稍有不同,包含九霄門與丹門、臥龍門在內,此次前來都只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阻止新任魔皇降世。我見薛道友的神情,像是真對此事一無所知?」
薛千韶一整神色,蹙眉道:「在下是真不知此事,若是方便的話,煩請楚道友為我解釋一二。」
楚銘遠溫雅一笑,續道:「自然是方便的,還請薛道友有些耐心,聽我娓娓道來。
此事要從三大仙門的傳承說起。三大仙門鼎立數千年,門內流傳不少上古時的傳說,其中一則,便是萬年前關於『破霄魔皇』的傳說。
魔皇生來便是魔龍,血脈尊貴強勁,偏又不辨善惡,在一統魔域後,魔族勢力達到了空前絕後的鼎盛期,當時的修真界完全無法與之抗衡,便發生了橫跨人、魔、妖三界的慘烈戰禍。直到仙界派下一名金仙,將那魔皇碎屍封印後,才再次恢復和平。
然而龍族本就是天道默許的強悍存在,即便破霄魔皇身死,屍骨化為魔域中的魔脈,未消散的龍角、龍丹、龍心,或者龍骨化成的魔髓玉等,仍能被其他魔族煉化,成為自身實力的一環──就像靈物對修者一樣,我等能透過靈石、靈草、靈丹強化修為,魔族也能透過魔皇殘骸獲得力量,便是這樣的道理。」
薛千韶先是訝異,聽著聽著,便陷入沉思。如此祕聞,其實是這些古老仙門的底蘊,楚銘遠身為九霄門掌門,卻願意向他分享這些消息,這本身便是極大的人情。他自認和楚銘遠交情不深,是以更感到詫異,有些動容。
關於魔皇的事,薛千韶倒是稍微有些概念,至少他知道魔髓玉的存在──甚至還在短暫時間裡持有過!
如今細想,他真是越發不明白隳星在想什麼了,這簡直等同於把祖傳祕寶交到陌生人手上,還讓他隨便拿著玩。
薛千韶心中滿是腹誹,卻面色如常地接著問道:「薛某聽聞,此次聚厄會上可能會出現魔皇之心,聽楚道友方才所言,想來三大仙門便是為魔皇心臟前來的?」
楚銘遠卻搖了搖頭,道:「算是。然而若只有魔皇之心現世的消息,也還不足以讓三大仙門派出近百人手。真正令我輩憂心的是,門內幾名能衍算天機的長老,皆認定新任魔皇將在百年內降世,雖然測算出的時間略有出入,卻都指向同一個事實,是以三大仙門不敢輕忽,如今越發草木皆兵了。」
薛千韶有些不以為然。推演天機一道,並非人多便準確,有時推演者已經得知多數人測算的結果,反而容易失準,導致整群人都得到一致結論。可這也僅是他一家之言,故他並未多談。
他慎重地對楚銘遠一禮,道:「楚道友所言之事,想必是珍貴至極的秘聞,使薛某得益許多。」
楚銘遠見狀,忙攔下他的動作,道:「薛道友莫要如此!我本以為太鯤山老祖善卜天機,想必也是知道此事,才會派你前來,沒成想你竟全然不知,我又怎好讓故交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涉險?自然是要告訴你的。」
他表現得極為真誠,薛千韶卻在他說到「故交」二字時不太自在,卻還是順著他的話笑道:「能得楚道友如此赤誠相待,實乃薛某之幸。」
楚銘遠眼神閃爍片刻,半開玩笑道:「薛道友若真如此想,就不會待我如此疏遠了,以我二人交情,你像從前那樣喚我『銘遠道友』或『銘遠』便可,又何須被身份束縛?」
薛千韶含糊道:「初識時,楚道友與我都不過是師門內的小弟子,只是如今情隨事遷,物換星移,薛某也不好腆著臉攀關係,還是將稱呼和少時區隔開才好。」
楚銘遠沉默片刻,半晌才似什麼都沒發生般,又道:「好罷,你一貫謹慎小心,我明白。方才說了許多,還未談及你在信中提及的事──你說遇見了一名男修,自稱是九霄門的金丹修士,但你卻無法確認其身份,擔心此人乃是假冒的,才想向我確認──我應當沒有記錯罷?」
他將薛千韶信中託辭記得一清二楚,害得薛千韶忽然有幾分歉疚,但事已至此,他還是得將消息問到手,便頷首道:「正是如此。那修士與我同行一段時日,甚至告知了姓名,然而我與九霄門往來多年,卻從未見過或聽聞此人,心中實在不安。」
楚銘遠抬起頭,問道:「此人姓甚名誰?門內弟子的名冊,我早已熟爛於心,你問我便是。」
薛千韶悄悄深吸一口氣,方道:「此人自稱蘇長寧,楚道友可知道他?」
楚銘遠臉色微妙地一變,隨即道:「九霄門中確實有這個人,他乃是青暝仙君道侶的弟子,屬於九霄門旁支,說來,他也與我等算是同一輩人,然而他已失蹤多年,薛道友遇見的恐怕不會是本人。據我所知……」
就在楚銘遠斟酌言詞時,包廂門忽被敲響,還未有人應門,門外人已自行開門、進了包廂。這等渾然不將自己當外人的架式,使薛千韶和楚銘遠俱是一愣。
天脊樓最看重顧客私隱,斷然不會將生人放進包廂,所以若無意外,此人定是兩人向櫃台招呼過的熟識,然而薛千韶遞出魔源石時,從未向掌櫃說過還有人要來,眼下情況顯然並不尋常。
來人並未注意到包廂中二人的警惕,逕自越過屏風,現於二人眼前。
他身著銀白色雲紋道袍,外罩泛著藍光的鴉青色大氅,全身唯一的裝飾唯有一支固定黑髮的青玉釵,顯得疏朗大方,光看這身打扮,活脫脫就是再常見不過的散修。
但薛千韶一看清他的臉,就知道絕非如此。雖然眼瞳和髮色改為黑色,但那張五官深刻的俊美面容,不是隳星魔尊又會是誰?!
魔尊的神態和往常稍有不同,他見到包廂中的楚銘遠,雖露出了幾分詫異,但仍儒雅地淺笑著,並未表露得太明顯。他先向楚銘遠點頭致意,方道:「千韶,你怎沒告訴我,你還約了其他朋友?倒讓我顯得失禮了。」
薛千韶一見到他就來氣,臉色微變,不由說了句:「我並未請你此刻前來罷?」
隳星魔尊瞇著眼笑道:「我得知你已抵達化外地,還以為你急著見我,就尋了過來,誰知卻打攪了二位。不知這位是……?」
這話說得再假不過了。薛千韶不得不替他引薦,心中卻有些緊張,只簡單介紹道:「這是九霄門的楚銘遠仙君,是我的一位舊友。」
之所以緊張,是由於隳星曾說過,他的仇家正是在三大仙門內。如今卻突然讓他和三大仙門之一的掌門遇上了,薛千韶實在猜不透他會作何反應,捏了一把冷汗。
隳星魔尊對著楚銘遠拱手道:「原來是九霄門掌門,久仰了。」
楚銘遠亦客氣地起身回禮,道:「想來閣下也是薛道友的朋友,不知如何稱呼?」
隳星魔尊笑著瞥了薛千韶一眼,極為順手地輕攬了下他的肩,才道:「楚掌門客氣了。在下名姓不足掛齒,不過是一名無根散修,有幸才偶然結識千韶。敝姓蘇,楚掌門喚我蘇道友即可。」
他唇角戲謔的笑意一閃而逝,包廂中氣氛亦為之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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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修羅場來了。這段寫起來有點累,仔細想來應該是因為三隻狐狸擠在一個空間……千韶在他們的對比下已經不像狐狸,比較像披著狐狸皮小心翼翼、謹小慎微怕被吃掉的兔子。
一樣感謝閱讀喔喔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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