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撇過頭,撩起絲綢般順滑的殷紅色布簾,瞥了一眼窗外,緩緩道:「我不是不守信之人,此番來到魔域,雖是為敲定雙方賠償事宜,但我們兩方都心知肚明,這是為將來合作投石問路,既然有意結盟,魔尊如今遭逢此禍,我不會如此一走了之。況且我兩名徒弟還留在魔宮中,真要走,我自然會帶上他們。」
阿左並不完全相信他這話,心頭疑慮卻也消了幾分,便又問道:「既然如此,您方才又為何吩咐得如此隨意,真有心要抓那個術士嗎?還有,您讓摩珈協助看守宮中護都大陣的陣眼,但負責大陣的,本來是刖嶺那個叛徒,此刻留守的士兵亦有許多人未洗脫刖嶺一黨的嫌疑,您讓他們負責看守,不就正幫了那術士開方便之門嗎?」
薛千韶漫不經心道:「我原本就沒指望能抓到人。」
阿左一驚,皺起了眉,正要再開口,薛千韶卻抬起手,對他道:「快到了,你等會全程閉著眼,這是命令。」
阿左聽了這話更為驚詫,瞠目結舌道:「您是怎麼猜到,我的眼睛可以……」他的左眼是隳星魔尊所賜,魔尊能透過它觀看外界,便戲稱他是「本座的千里眼」,但這事是機密,連幾位魔君都不曉得,薛千韶今日第一天見到他,又是怎樣發覺的?
薛千韶懶得回答他,只道:「飛天輦要落地了,你閉眼安靜,沒我指示就不准出手。」
阿左只得猶猶豫豫地閉上眼。他畢竟還是個實力強橫的魔族,閉目並不影響他感受周圍事物,他甚至因此更清晰地感覺飛天輦輕巧落地,也聽得見遠方隱約的無數腳步聲,大約是東魔君帶兵,自魔都外圍搜查起的動靜。
他也能感覺到,薛千韶放緩呼吸,紋絲不動地面對轎輦門口端坐。大約候了半盞茶時間,一絲涼風吹了進來,想來是有人撥動門簾,踏著輕到難以察覺的步伐,進了轎輦。
那人道:「薛道友,別來無恙,道友果然準時赴約了。」
那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語氣略有些輕佻,卻又帶著一絲討好之意。
薛千韶悄悄握緊了拳,玉扳指又被壓得陷進皮肉裡,努力讓聲音顯得鎮靜,回道:「是你?沈道瀾,你先前聲稱自己受禁制脅迫,才替隳星魔尊的人送帳冊來太鯤山,我大師兄好意替你解開禁制,卻因此沾上一道逆轉天時的咒印,後來陰差陽錯,險些斷送了性命!太鯤山還未向你追究,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沈道瀾無辜道:「沈某便是覺得,對太鯤山和寒真君有所虧欠,又碰巧得知薛道友受困魔域,這才想前來彌補一二。如信中所說,沈某能助薛道友出魔域,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一旁的阿左聽到這話,身子向後仰了仰,背部繃緊,但未得薛千韶下令,他不能隨意擊殺這個姓沈的修士,只得忍了又忍。
薛千韶挑眉,問道:「你說虧欠我等,便是承認那咒印真與你有關了?隳星魔尊似乎自始至終,都不曉得時間咒印之事,那麼我大師兄當時擊破的禁制,便是被你、或者你離開魔域途中遇見的誰,給動過手腳了?」
沈道瀾見他如此咄咄逼人,面上有些訕訕,半晌道:「實在萬分抱歉,沈某有不能明白告知的苦衷,我只能告訴薛道友,隳星魔尊的人,確實不知時間咒印的事,那是高階的上古咒印,就算是隳星的手下,多半也是畫不出的。」
薛千韶見他措辭小心,像是刻意迴避什麼,不由瞇起眼,道:「那麼,時間咒印只可能是你動的手腳,或者,你至少該見過下咒之人,是也不是?」
沈道瀾汗如雨下,躬身道:「很抱歉,此事攸關性命,沈某不能作答。」他重新直起身子,帶著歉意笑道:「薛道友先別執著於舊事了,當務之急,還是必須遠離魔域,避開這場禍事才是,讓沈某帶道友離開吧。」
薛千韶抱臂道:「最遲再過兩日,同門就會發覺我受困魔域,自會有人設法帶我離開,我為何要信你一個言詞閃躲的外人?」
沈道瀾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都說太鯤山老祖善卜卦天機,七位弟子中,唯有薛道友得了幾分推演的本事,你難道不知,自己將有禍殃臨頭?」
薛千韶身子微僵,並未作答。沈道瀾高深莫測地續道:「如今牽涉還淺,薛道友尚有機會抽身,只怕日後深陷局中仍不自知,最終斷送仙途,就不值當了。」
此話一出,薛千韶反而冷靜下來,道:「薛某資質平平,本就是勉強才走上仙途,能有如今的修為已是大幸,本就不欲再多求什麼。謝沈道友提醒,但你要離開便獨自走吧,薛某還有該做的事,也還要守著兩位小徒,無法領受沈道友好意。」
語畢,薛千韶頓了一息,接著才平靜道:「阿左,拿下他,要活口。」
阿左和沈道瀾俱是一愣,但阿左早已蓄勢待發,三兩下就撲上前,憑感覺擒住了沈道瀾,指甲化作玄鐵般的黑色利爪,一手橫在沈道瀾頸邊、一手探在他胸口,像是隨時能將他的心臟掏出來。
沈道瀾逃脫不及,只得放鬆身軀,無奈道:「薛道友這又是做什麼?恩將仇報?」
薛千韶站起身,淡然道:「言重了,我與沈道友間何來恩,又何來的仇?只不過沈道友牽涉太多要事,關乎太鯤山、隳星魔尊和我自身,我又無法輕信道友的話。既然薛某辦不到讓你說實話,但想來,魔尊閣下會有法子讓你開口。」
沈道瀾嘆了口氣,道:「薛道友這是又往泥淖踏了一步啊。」
薛千韶道:「天地為爐,萬物為銅,何人不是身在泥淖中求生路。況且我與沈道友不過幾面之緣,並無交情,你又為何肯冒著偌大風險來助我?還是得問個明白,方能安心。」
沈道瀾道:「沈某來此,其實是因為和令師有不淺的淵源,但如今才說,薛道友怕也是不信的。也罷,既然天意不可轉圜,我便再告訴薛道友幾件事。」他頓了一頓,又道:「薛道友身上,應該有塊魔尊給的玉牌,薛道友可知它的來歷?那是萬年之前,一名魔皇的遺留物。」
薛千韶沒有作答,因他不願暴露關於玉牌的情報,但沈道瀾卻繼續絮叨著:「魔皇的事蹟幾乎不可考,沈某卻知道一些事實,萬古以來,也就只出過這一位一統魔域的魔皇,在他身死後,血肉軀體重新化為魔域的魔脈,在天地間循環,而那塊玉牌,便是魔皇的骨骼、精血所化的玉髓,道友曉得那代表什麼嗎?」
薛千韶自是聽懂了。他早知道隳星交給他的玉牌,來頭必定不小,卻也未曾料到,是這等可以掌握魔域命脈的寶物……背後便滲出冷汗,心中又暗罵隳星一聲,卻堅定道:「沈道友所言的玉牌,薛某並不知情,更是未曾見過,為何要曉得?」
沈道瀾眨了眨眼,微笑道:「薛道友可要管好這位『阿左』,他正在用魔息勒住我的心脈,逼我不可再說下去呢?薛道友看他這樣,還覺得那玉牌是無關緊要的物品嗎?」
阿左身子一僵,道:「薛大人,別聽他胡說──」
沈道瀾揚聲續道:「魔域強者為尊,拿了那玉髓好好修練,自可稱霸一方,哪個魔族不覬覦?就連這位阿左,恐怕聽了我這話後,都難以抵擋誘惑。懷璧其罪啊,薛道友,魔尊給你這樣的東西,怎可能懷著好意?隳星是魔尊中最不噬殺的一位,卻也是心計最深的,薛道友想與虎謀皮,那隻老虎卻未必會同意。」
薛千韶故作冷靜地瞥了阿左一眼,卻見他指尖微顫,似是暗中使勁,在隱忍著什麼。明知沈道瀾有意挑撥離間,心底卻還是被種下了懷疑的種子,有了一絲動搖。
沈道瀾又道:「說了這許多,都口乾舌燥了,薛道友還是不願意隨我走嗎?須知道,仙魔殊途雖然是老話,卻也不無道理的。」
薛千韶道:「無論修真或成魔,都是一念善惡,都一樣是人心。」
沈道瀾:「薛道友如此想嗎?那肯定是來魔域還不夠久。薛道友可曾聽聞『天狗宴』?今夜祁夜魔都城西軍營裡,正在舉辦天狗宴大肆慶祝呢。薛道友可要瞧瞧?」
阿左忽地眉頭緊皺,爆喝:「你究竟是誰?為何對魔軍內事都一清二楚?!」說話時,阿左額上青筋暴突,口中猙獰獠牙露了出來,似是被激怒得現出原身。
沈道瀾哂笑道:「這有何難?想看自然就看得見。」
轎輦忽地一晃,像是騰空了一瞬,接著一股勁風吹開布簾,露出外頭景象。輦外不再是寂寂長街,而是一處懸掛無數白燈籠的廣場,眾魔族的吆喝歡呼之聲,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血腥腐臭,緩緩飄進轎中。
薛千韶警惕地向外瞥了一眼,視線卻不由自主被定住了。
眼前之景恍如地獄。
部份魔族士兵拿著刀斧、刑具,在看似囚犯的魔族身上施為,另一半士兵卻荒謬地持著杯盤碗盞,從囚犯身上盛來一杯血、一塊新鮮的肉,一面飲酒縱歌,好不熱鬧。
「這便是天狗宴。」沈道瀾平靜道,彷彿這副情景已不需要更多註解,也不需要語氣渲染,他停頓片刻又道:「那些像囚犯的,皆是魔宮今夜揪出的叛徒,魔尊只下令要他們死,但魔族生性噬血好殺,吞食同類血肉又能增長自身力量,『天狗宴』便成了魔軍對待叛徒的習俗。見到此景,薛道友難道還認為,仙修和魔修只是人心之別?天性殊異,本就無法共存。而連這位阿左,都知曉天狗宴,隳星又豈會不知?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薛道友真認為能和這樣的人合作?」
薛千韶其實很想吐,無論是眼前情景,或者撲鼻的腥臭氣味,都令他感覺非常不適。但他仍記得自己的處境,記得沈道瀾在挑撥,所以他定了定神,拉回視線,正好留意到阿左的神情。
阿左緊咬著唇,似乎對沈道瀾所言感到憤慨,又無法辯駁,眉梢卻微微垂了下來,顯露了幾分委屈。
薛千韶頓了片刻,道:「是非善惡,我自會判斷,還是得請沈道友去見隳星魔尊一趟,與他對質,辯明當初時間咒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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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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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道瀾大大又來插花了。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J6mqENagI
感謝閱讀、收藏愛心,歡迎留言。阿星應該下一章或下下章又會出現,不過我快沒存稿了QQ。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kH7IN2qk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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