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匆匆出了紙門後,便憑著記憶往客院方向折返。雖有青袍寬袖遮掩,但他自己清楚,自己配戴玉扳指位置的皮膚,肯定已在握拳許久後紅了一圈,但他此刻卻仍未鬆懈分毫,握緊的拳微微顫著。
與隳星魔尊的會面,出現了比他預想中更大的偏差。雖然,薛千韶更傾向認為,隳星魔尊的種種輕薄之舉,不過是為了擾亂他的心緒,同時讓他自身顯得更不可捉摸罷了。
畢竟,雖然外界傳聞隳星魔尊好美色,但他自認絕對算不上什麼「美色」──修真之人往往氣度根骨不凡,相貌尚佳的一抓一大把,他在其中不算特別出挑,更何況對方還是個遍覽群芳的魔尊。
面對魔尊詭異的攪擾,薛千韶在當下的選擇是:不隨之起舞,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雙修邀約?已當面一本正經拒絕過了。就算隳星魔尊還有後手,那也是往後的事。
至於一劍砸了殿頂什麼的,不過是迫不得已,意外,都是意外。
──反正就算被瞧出來不是意外,隳星魔尊也已親口承認,薛千韶此舉對抓住叛徒有所助益,但凡還要點面子,魔尊都不會和他算這筆帳。
然而,若真如隳星魔尊所說,他如今斷了後援,身陷魔域,往後就得要盤算得更仔細,方能保全自己和徒弟。一般而言,他都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劍,能多收斂就多收斂,然而眼前劣勢太多,他須得露出幾分銳氣,才不至於讓隳星魔尊認為他好拿捏。
正思索著,薛千韶忽然察覺到了一點異樣,便在廊上停下腳步,平靜道:「魔尊閣下派你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嗎?」
身後之人一驚,囁嚅道:「尊上是派小人送薛大人回客院的!是小人走得不夠快,現在才尋到您,驚擾了貴客,實在萬分抱歉!」
薛千韶回過身去,果然瞧見一名魔侍,只是這名魔侍並未戴著兜帽,露出了一張雖然還算秀逸、神態卻過度畏縮的少年面容,左邊鬢髮則結成了短辮,繫著一顆玲瓏紅珠。
薛千韶對他道:「回去告訴隳星魔尊,我才被假魔侍騙過,也已記下魔宮格局,不需要人領路了。」
少年魔侍一聽大驚失色,道:「貴客可別這麼說,讓小人陪著您罷!若是這麼回話,尊上嫌棄小人無用的話,小人便命在旦夕了啊!」
薛千韶尋思片刻,並不覺得魔尊有殘忍噬殺到這個地步,但他對隳星魔尊的了解也的確不夠深……猶豫數息之後,他道:「你若要跟上來,那麼等會我問什麼你便答什麼,不得搪塞。」
那少年魔侍感激道:「小人領命!」
薛千韶讓那少年魔侍領在他前頭,開始問:「你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進宮當侍者的?」
少年魔侍一面走,一面側過頭答道:「小人賤名阿左,是這十年裡才進宮服侍的。」
薛千韶又問:「你是天生魔族還是魔修?」
少年魔侍有些詫異,遲疑片刻方答:「外界對魔域知之甚少,多半都統稱我等為魔族,貴客倒是分得細緻。但是想來,貴客也對魔族了解有限罷?天魔族生來魔力充裕,哪可能如我這般只在宮裡打雜呢,小的自然是人族魔修了。」
薛千韶不動聲色望著少年魔侍的背影,沉默片刻,方又問:「那隳星魔尊呢?他也是人族魔修嗎?」
少年魔侍繃緊了背,道:「這個,小人並不清楚,可尊上能在短短兩百年內崛起,至今屹立不搖,想來該是天生魔族罷。」
兩百年?薛千韶暗忖,那倒是和他自己入道的時間差不多長。
薛千韶又問:「聽聞,天魔族能夠將自身血液、臟器賜給其屬下,使他們功力大增,同時又被迫忠心耿耿,成為天魔族的耳目爪牙。人族魔修是否也能做到這點?」
少年魔侍啞口無言片刻,才緊張道:「小人剛入魔道不久,從未聽聞過這等事,還請貴客諒我孤陋寡聞。」
薛千韶語調微揚,卻道:「無妨。我再問你別的問題。」
少年魔侍積極道:「是,您問!」
薛千韶問:「你素日是伺候哪處宮院、做什麼的?」
這問題一下跳得遠了些,少年魔侍傻了一會,下意識道:「小人先前待的是後寢殿,負責打點幾位爐鼎的起居,但宮中已經沒有爐鼎了,小人便被遣到尊上寢殿伺候。」
薛千韶聽見爐鼎這個詞彙,仍不由自主皺了下眉,但還是追問:「你可知道,為何魔宮中如今沒有爐鼎了?」
少年魔侍答道:「外界都傳言,尊上每年召百名人修女侍孌侍入宮,此話不假,可實際上,百人中最後被挑揀出來的爐鼎不過五、六人,召幸過後便又遣出宮,與魔宮再無瓜葛,可以好好過活。不過今年的定數已耗盡,一時還未補進新人,況且最後一名爐鼎似乎惹得尊上不快,尊上大約暫時不會想見到新人了。」
薛千韶眉頭緊擰,續問道:「那落選的……侍者何去何從?成為魔尊的人後又被遣送出宮,如何能善終?」
少年魔侍答道:「喔,落選者和被召幸過的人修都一樣,廢去靈根、抹去記憶,卻會得到黃金白銀,被送到靈氣稀薄的凡域生活,此等待遇其實不差。若是在其他時候,被尊上看中破例帶回宮的爐鼎,待遇也大抵是如此,被寵幸後通常不用一年半載便會被送出宮了,只是所獲金銀更豐。」
那少年魔侍頓了一會,偏過頭覷著薛千韶,小心翼翼道:「其實小人會投入尊上麾下,也是因為尊上比起其他魔尊、魔君,已經是既仁厚又守信了。也有不少爐鼎哭求著要留在尊上身邊,只是尊上最煩藕斷絲連,還是依約將人送走了。」
薛千韶嘴角一跳,道:「你倒是清楚。但我聽著怎麼覺得,魔尊閣下不過是個冷心無情的好色之徒罷了,說不上什麼守信不守信的。」
那少年魔侍聽他如此形容魔尊,不禁打了個寒顫,道:「貴客可千萬別這麼說。要說有情……其實剛被送走的那名爐鼎喚作殷袖小姐,已經在宮中待滿一年,與魔尊相處的時日特別長,時常在亭中為尊上鼓琴,卻從未真的被召幸,小的們都猜尊上這次或許不同,會將小姐長久留下來,但小人前些日子被調走之後再打聽,卻聽說殷袖小姐已經不在宮裡了。」
薛千韶並不想知道魔尊的情史,但他聽著又忽然想起,隳星魔尊方才說了,他是在重傷時被爐鼎刺殺……魔尊被刺殺這麼大的事,宮中魔侍竟懵然不知,究竟是魔尊怕說出去丟人,或者真為那為殷袖小姐遮掩,留了幾分顏面?
再不然便是,這名魔侍另有目的,才刻意迴避了這重要的一點。
薛千韶目光一凝,改換了語氣,對那少年魔侍肅然道:「你知曉的倒多。但你方才說你才入宮十年,又怎能爬到足以打理魔尊後院的位置?未免太牽強了些。你不如直言,隳星魔尊特意派你來,是為了要你做到什麼?」
少年魔侍話中漏洞忽被點破,驚得頓住腳步,回頭對薛千韶道:「貴客言重了!尊上只是說,我看著比較年少懵懂,引人心軟,要我多為他在貴客面前美言幾句,說不準貴客還願意聽……」
薛千韶的面色並未因此鬆緩,揚眉問道:「還有?」
少年魔侍一觸及那雙澄如秋日寒水的眸子,忽然感覺對方似乎什麼都能看穿,便低下頭躲開視線,囁嚅道:「還有……就是……尊上說,若貴客看我還算順眼,也可將我收用了,貴客不願和尊上雙修,透過我來傳遞靈力,其實也是可以的,尊上會對您感激不盡。當然,若貴客被小人說動了,願意和尊上雙修,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薛千韶腦中嗡的一聲,有些頭暈目眩,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問候隳星魔尊。
隳星魔尊難道真覺得,送個少年魔侍給他,他會收下?而且魔尊還不僅是認為他會願意跟魔侍雙修,之後還打算將這為魔侍當作引渡容器,收作爐鼎罷?
薛千韶像是又被晉金丹時的劫雷劈了一回,整個腦子都焦透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開始懷疑,會不會此等對雙修之事的豪放作風,其實也是魔域風土民情的一環?
仙魔殊途,人狗也殊途,他是不是該乾脆把魔尊的種種騷擾,當作被狗吠幾聲,聽聽就算了?
-待續-
薛千韶:魔域真的好亂……1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o9znhx8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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