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契所言內容,實在有些駭人聽聞,薛千韶只顧蹙眉細想,無暇察覺林契提及魔皇時似乎有些過於熟稔。
他在轉瞬間想起了魔髓玉,以及被隳星煉化的魔皇之心,最後想起了藏有魔皇血的地宮,以及地宮裡的金仙塑像、仙劍碎片……真相隱隱綽綽浮現,呼之欲出,卻似乎還少了些什麼。
他一面想,一面追問道:「你所說的這些,似乎並未在修真界中流傳,敢問來源是什麼?可信度幾何?」
林契正要開口作答,卻忽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嚨,活像要斷氣似地喘咳起來,痛苦地彎下了腰。
薛千韶被他的反應驚著了,連忙站起身,道:「你這是怎麼……」
林契卻騰出一隻手來朝他擺了擺,示意自己沒有大礙,過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抬起頭來,臉上仍因咳喘而脹紅著,虛弱地道:「抱歉,掌門師叔,此事的詳情我無可奉告。」
薛千韶詫異地道:「難道你身上有相關的咒約,使你不能吐露消息來源,卻允許你向我透露魔皇佚事?」
林契無法回答,只能無奈地眨眨眼。
薛千韶思索片刻,轉而問道:「敢問貴庚?」
林契愣了下,道:「我所修習的功法特殊,已輾轉重修了無數次,自己都算不清了……對了,九霄門開山祖師建立門派那時,我就已重修過了,只是不曉得那是多久以前?」
薛千韶登時震驚了。九霄門祖師飛升,已經是八千年前的事了,幾乎接得上魔皇的時代。
他正打算再旁敲側擊地探問下去,車廂卻在穿過一層陣法禁制後,突然受外力阻攔而慢了下來。
林契詫異道:「您有九霄門掌門親批的通行令,在雲霄城當能暢行無阻才是,怎麼會如此?」
薛千韶往窗格外望去,發覺兩人剛出了九霄山腳下的雲霄城,正式進入九霄門外山範圍。但正如林契所言,楚銘遠在得知他要親至九霄門後,又額外給他批了通行令,權限比一般客人持有的請帖要大許多,他們是萬萬不該在此被攔下的。
他心下一沉,定了定心道:「以不變應萬變。既有人要阻截,想必很快會找上門來。」
話音未散,外頭已有飛行靈器破風而來,四名九霄門外門弟子隨即包圍了車廂,為首之人嚴厲地道:「離開雲霄城前需經關口排查,方能進入九霄門外山,汝等已經違反禁令,還不出面受檢?」
林契略感驚訝地望向薛千韶,卻只得到了他平淡的一個眼神示意,只好乖乖起身出外應對。
林契出了車廂後,對那幾人隨意地拱手一禮,接著道:「幾位道友怕是有所誤會罷?我等持有馮仙君元嬰大典的請帖,本就能直接進入九霄門外山,為何卻被阻攔下來了?」
為首之人仍未鬆動毫分,只道:「請帖何在?」
林契將薛千韶方才交與他的請帖取出,那為首之人湊近看了看,非但沒有鬆口,甚至還將請帖奪了過去,道:「這請帖似乎不符規制,恐有偽造之嫌,我會將這請帖上呈,汝等隨我回城中管事處走一趟,靜候回音。」
林契愣了一愣,道:「到雲霄城管事處靜候?這又算什麼呢?難道九霄門的待客之道,便是拘留來客嗎?」
那為首之人聽他這般不客氣,眉頭一揚,道:「馮仙君的大典在十日後,我派三日後才會正式對外迎接來客,汝等前來的時間過早,所持請帖又有蹊蹺,自然得在雲霄城稍待。」
林契不擅此類應對,猶豫地回頭朝車廂內瞥了一眼。方才掌門只拿了請帖給他,而非讓他出示九霄門掌門給的通行令,這就已經讓林契想不透了,只覺得掌門應該是另有安排。但此刻車廂內仍毫無動靜,林契快撐不下去了,只得道:「請帖絕非造假,你等這般刁難,是想與我家掌門過不去嗎?」
誰知他這話一出口,包圍車廂的幾人同時變了臉色,為首之人更是追問道:「哪位掌門會使用這般座駕?實在可疑!汝等還是乖乖隨我走一趟罷!」
他一吆喝,九霄門幾人都同時拔劍,顯然是想用武力拿下他們了。
林契本想引薛千韶親自出來解釋,不料弄巧成拙,演變成這般局面,只得繼續狐假虎威道:「放肆!我家掌門乃是位元嬰仙君,你等不過是九霄門守山的外門弟子,得罪了我家掌門,你等可吃罪得起?」
那幾人果然動搖了片刻,唯有為首之人更加堅定地喝道:「九霄門素來禮數周全,哪位仙君不是被使者一路招待前來的?汝等實在太過可疑了!師兄、師弟,咱們一同拿下他們!」
說罷,他帶頭舉劍朝林契身上揮去,林契吃力地往旁邊一偏,險險避過,就在他幾乎想喊「掌門師叔救命」的時候,一股元嬰境威壓如海潮般,平穩而無孔不入地捲來,讓林契鬆了一口氣。
兩位九霄門弟子不堪壓力,腳下靈器一時失控,墜落下去。那為首弟子則膝蓋一軟,在飛行靈器上跪了下來,可他又隨即面露喜色,回頭喊道:「師兄您總算來援了!就是他們!」
遠處果然有名九霄門內門弟子御劍而來。他在數丈外比劃起繁複的法訣,劍氣凝成的細劍如漫天針雨,朝著車廂直逼過來!
林契踉蹌著滾回了車廂內,便見薛千韶膝上橫琴,信手撥弦,錚然琴音挾帶靈力掠過他的髮頂,林契雖毫髮無傷,卻在當下渾身戰慄,像是有利劍貼著他的寒毛削過去,心中緩緩生出驚駭之情。
他心道:掌門向來鮮少出手,卻不想結成元嬰後,實力也已到了這等地步嗎?
與此同時,琴音與劍氣短兵相接,那琴音明明只像一張弱不禁風的薄紗,卻奇蹟般地攏住了所有劍氣,使其消散於無形。
短暫的交鋒過後,對面那人卻已經趕至。他腳踩飛劍,朝車廂拱手一禮,肩上棲了一隻泛著寶藍光澤的黑鳥,代他開口道:「許久未見薛掌門,玉霖忍不住想出手一試,還請薛掌門莫見怪。」
薛千韶這才收起了琴,於車門口拱手一禮道:「哪來的話,玉霖道友別來無恙。你來得正好,貴派這幾位弟子與我等有所誤會,要將我等請至雲霄城管理處作客,煩請玉霖道友為我等解釋一二了。」
幾位九霄門弟子見了方才的高手交鋒,早已嚇得站不住了,又見來人並非是說好要接應他們的師兄,更是面色青白,為首那人不可置信地顫聲道:「……怎、怎麼會是您親自前來?」
玉霖冰冷地瞥了他一眼,那黑鳥道:「師尊早已坐化,一直以來也只有我和楚師兄兩個徒弟,誰是你師兄?」
那九霄門弟子連忙下拜,驚恐道:「是!弟子只是一時認錯了人,自是不敢與掌門和師叔祖同輩相稱,萬望師叔祖寬恕!」
黑鳥又道:「那誤會又是怎麼回事?誰這麼大膽子,授意你們刁難師兄親自請來的客人?」
那弟子一聽心都涼透了。他只是接到上頭一名內門的師兄吩咐,要他在今日攔下一位小門派的掌門,這不是什麼大事,他便答應了,誰知這竟是掌門的客人?
他趕忙道:「弟子不過是想,元嬰大典正式接待各派客人的日子,乃是在三天後,覺得有些蹊蹺,這才將人攔下」
玉霖卻未再答,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弟子一眼,接著他猛然一彈指,那弟子手背上便出現了紅色的戳印,黑鳥道:「不必和我解釋,自行去刑堂領罰。」
那弟子像是深恐被記住般,垂著頭迅速退下了。
玉霖接著轉身對薛千韶拱手,黑鳥道:「師兄吩咐我護送薛掌門進山,是我招待不周才會如此,但我絕不會讓此事再發生了,請薛掌門回到車內,隨我進入九霄門主山。」
薛千韶沒再多問什麼,只是微笑著答應,便與林契一同回到車廂內了。
林契猶驚魂未定,見薛千韶氣定神閒地坐下了,便小聲問道:「掌門,方才究竟是怎麼回事?前來接待的那位是楚銘遠的師弟?那他當是楚銘遠的親信罷?卻為何會這般不穩重,一見您就出手……而且他的攻擊,明顯帶著對您的敵意,您竟還不追究?」
薛千韶徐徐解釋道:「九霄門派系錯綜複雜,門人依附楚真君、青真君、連真君三位化神,分成了三個陣營,就算是楚銘遠,也未必能支使得動所有人。方才我們被攔下,想來是有心人刻意滋事,欲挑撥我與楚銘遠的關係。」他頓了頓,又道:「至於外頭那位玉霖道友,他雖是楚銘遠唯一的師弟,卻因一場意外而心智有缺,修為停滯在金丹初期,無法辦替楚銘遠太要緊的差事,卻仍算楚銘遠最親近的身邊人。楚銘遠派他前來,想來是為表示親厚,以及不拿我當外人的意思。」
薛千韶一面說,一面有些感嘆。玉霖原也是天之驕子,和楚銘遠同為楚派的菁英弟子,風頭還一度蓋過了楚銘遠,如今落得這般處境,他除了嘆惋之外,便也只能格外以禮待之,不讓玉霖覺得被輕視。
林契左思右想,終於發覺薛千韶方才是用一無所知的他,來探九霄門內鬥之事的虛實,頗有些後怕。然而,薛千韶卻也依言護住了他,並未讓他傷到毫分,使他一時心情複雜,再次哀傷地想念起侍奉師祖的清靜日子。
有玉霖引路之後,自然是一路暢行無阻。不到一個時辰,幾人便抵達了楚銘遠安排的客院。
楚銘遠雖未親自招待,卻派了玉霖前來接引,抵達客院之後,又改而讓他的親傳弟子來接待。
該名親傳弟子名劉慕昭,先前在地宮中也見過薛千韶,對他慷慨助陣一事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刻再逢,便只是對他行了個常禮,開朗地笑道:「見過薛前輩、玉師叔。晚輩劉慕昭先前在地宮,曾與前輩有一面之緣,也受過您的幫助,今日托師尊的福有幸正式拜見,真當欣喜萬分。」
薛千韶點頭道:「我自然認得你,當日你在危急中仍盡力引領同門,果然是楚道友足下高徒。」
他雖是這般說,卻不動聲色打量著這個劉慕昭,對於楚銘遠能養出這樣喜形於色的徒弟一事,感到十分驚奇。
劉慕昭被他這麼一誇,眼睛馬上就亮了起來,臉上浮現一層紅暈,有些羞赧地摸著自己的後腦,道:「薛前輩謬讚了,那時晚輩慌慌張張的,心裡沒個底,還是遇到您之後才勉強定下心來。」說罷,他朝薛千韶身後一瞟,疑惑道:「這位不知是前輩的哪位高徒,我竟不識得?晚輩還以為是徐師兄會來,還想向他好好敘舊呢。另外,晚輩聽聞蘇前輩也會與您一同前來,卻不知為何未見?」
薛千韶在袖袍下的手指蜷了起來,卻面色不改,先介紹他與林契互相認識,接著表示徐卓正在閉關,最後才道:「你說的那位蘇前輩有事要忙,幾日後才會持請帖前來,並未和我一道。」
劉慕昭這才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蘇前輩無恙便好,當日在地宮中,晚輩見二位形影不離,您又揹著昏迷的蘇前輩先一步離開,心裡有些掛懷──」他說到一半忽然摀住了嘴,驚慌地回頭看向玉霖,道:「糟了,師尊命我等不得提及此事的。玉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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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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