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千世趕到場時,四處一片狼藉。
濃厚的妖氣散佈於空中,就連戰鬥中的鳶妖與蛇妖都不敢靠近,若不是本身對妖氣的侵蝕有抗性,加上擔心重淵的安危,千世根本不會想踏入這股妖氣之中。
順著妖氣尋找,在小鎮最西的邊緣,也是妖氣最濃之處,千世找到了重淵的蹤影,只不過那已不是他認知中的重淵。
重淵和臨城交手著,每一次攻擊都像是要置對方於死地一般。他身上散發出的妖氣驚人,蛇鱗的紋路在他的皮膚上隱隱可見,甚至都要爬上他的側臉。
在他後方遠處的地上,夙海單手抱著熙曦無力的身軀,絕望看著重淵與臨城對抗著。
千世認出夙海就是當時在砂子谷遇到的少年,但那眼神與氣勢卻截然不同。此刻他與重淵性格彷彿與砂子谷時對調,所有的憤怒與怨恨如今全都集中在重淵身上。
臨城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注意趕來的千世和赤月燐,他甚至沒有辦法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接下重淵的每一記攻擊,稍微分心都有招架不住的趨勢。
重淵身上的妖力遠比他想像中的龐大,這麼多年過去,似乎比初次見到他時又更加強大。起初他為這樣的發現感到驚喜,很快的他卻發現這具身軀所擁有的力量竟是無法抗衡,即刻心生不妙。再這樣下去他非但無法將重淵和夙海兩人帶回去,就連自己這個傀儡也都將失去。
偷雞不著蝕把米,面對重淵無差別的大肆破壞,他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面對這樣的局勢,剛來到的千世與赤月燐也不知該如何介入,他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事,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這絕對不是重淵本身的意識。他知道重淵體內有妖氣,但不知道這股妖氣有這麼龐大,大到能夠壟罩整個區域。
最讓他吃驚的是,那股毀滅般的力量到底從何而來,難道一直以來都和那妖氣一起潛伏在重淵體內?
重淵與臨城的戰鬥並沒有維持多久,臨城的一條手臂在阻擋攻擊時被硬生生扯下,鮮血飛濺怵目驚心。
哪怕這具軀體只是個傀儡,已死亡的臨城並不會感到疼痛,控制他的蛇王也不會有實質的影響,然而面對這般壓倒性的力量,恐懼是必然。
臨城跌坐在地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脫逃。
眼見發狂的重淵步步逼近,臨城先是手腳並用朝後狼狽的退了些,接著發現他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就在重淵出手要扭下他的腦袋之前,一道紅光自兩人中間一閃而過,重淵揮手阻擋竟是被擊退幾步。
暗紅色的人影出現在兩人之間,背對臨城與重淵對視片刻。他皺起眉頭看著重淵,可以感覺到後者對於被他阻礙而沒能擰斷臨城的脖頸感到惱怒。他快速的衡量目前的局勢,最終啐了一聲之後,轉頭抓起臨城就撤離。
臨城受到驚嚇但還沒傻,用殘留的手臂攀住逝玉呼聲道:「不管這傢伙就算了,另外那個必須帶回去!」
他所指的便是早已找回記憶,不再與他們站在同一邊的夙海。
「醒醒吧!這種情況下能退就很好了!」想到璞玉很快就會追上,逝玉臉上露出不耐煩,「好好一盤棋,你偏要把棋盤都給掀了!」
似是沒見過逝玉如此憤怒,臨城也閉上嘴,任由他帶著自己撤退。
是他太有自信的篤定鎮上沒有人能攔住他將人帶走,因此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重淵體內的妖氣與力量根本不受控,來自沂鱗大蛇的妖氣充滿憤怒與怨恨,一但被點燃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他小看存在那小小軀體中的力量,更小看了一位母親在孩子心中的地位。
看著逝玉將臨城帶走,被怨憤支配的重淵自然不可能讓他們就這樣離去,他黑髮散亂目眥盡裂,一個箭步就朝他們離去的方向追去。
此時一道灰白的結界落在重淵面前,他下意識止住腳步,而在結界的對面則是鑾娘子。
停頓片刻之後,妖氣再次自重淵身邊爆發,鑾娘子的結界對他而言根本不成威脅,若不是方才來的太突然讓他心有警惕的停頓一下,他八成會直接沖破這道結界。
「不能讓他追上去!蛇王等著他,這樣等同於把他們要的東西親手奉上!」鑾娘子用著銳利的聲線喊道。
千世和赤月燐這才回神過來,加入戰局試圖困住重淵。
鑾娘子的結界能力有限,加上她早已消耗太多能量,想要困住重淵是不可能的事。千世下了陣法,卻也只能稍微牽制住重淵的動作,主要還是得靠赤月燐與他交手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現在該怎麼辦?」千世焦急問道。
以重淵這般爆發的力量來看,他們撐不了多久,更別說要將他留在此地。
「這種力量不能留下,必須消滅他!」鑾娘子體內氣息不穩,說著便吐了一口血。
他們沒有時間了,可對千世來說這不是個辦法,他遲疑,他認為一定還有別條路可以走。
「一但猶豫便是死期!現在這孩子根本沒有自己的意識!」鑾娘子看出千世的不捨,「早知道他體內的力量是這般強大,我就不該心軟放他去見熙曦!」
打從她將熙曦救回之後,她便對這個毫無力量卻心智堅定的女人產生憐惜。她何嘗不懂送走重淵對熙曦來說有多煎熬,她自己也是個母親,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好好地長大。
她已無法再見到自己的孩子,但如果可以她希望熙曦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重淵。她一直努力護著熙曦和臨央,就是期盼那一天的到來,因此在見到璞玉和重淵之後,她其實是高興的。
然而她沒有想到重淵的到來,卻是惡夢的開端。
儘管這場戰鬥是必然的,可來的也太過突然。
一旁的重淵不似他們還有心情對話,因為這些人的阻饒他無法追上去將臨城撕碎,現在又試圖困住他還想消滅他,如此的舉動令他更加憤怒,索性轉而對他們發出攻擊。
現在在重淵的腦中除了毀滅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如同當年的沂鱗大蛇一樣,他要毀掉眼前的一切,直到心中的怒火不再。
「嗚!」赤月燐被重淵的攻擊掃中,發出一聲嗚咽摔落在一旁。
「赤月燐!」千世喊道。
他飛快劃出法陣,試圖限制重淵的行動,以防他再次朝赤月燐發出攻擊。深知千世臨時搭起的法陣一定不足以攔阻重淵,鑾娘子撐住一口氣在那法陣上再加上一道結界。
再多的努力也像是螳臂擋車,法陣與結界在那毀滅的力量之下不堪一擊。鑾娘子又吐了一大口鮮血,整個人站不穩的跌落在地,千世也因術法反噬而體內氣息大亂。重淵揮出集滿妖氣的攻擊朝千世而去,所幸赤月燐及時反應過來,將他帶離攻擊範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重淵再次朝他們靠近時,空中落下幾道碧綠的結界,再一次將重淵困在其中。他憤怒的撞擊結界,然而這一次結界卻固若磐石,不像先前那般不堪一擊。
「璞玉!」千世見到來者先是鬆了一口氣,但想到重淵現在的狀況,心中百感交集。
他無法想像此刻璞玉的心情,更是不敢去想。
璞玉沒有回應千世的呼喊,他的目光停在結界內不停掙扎想脫逃的重淵,一顆心隱隱作痛。
一直以來都是他的靈氣穩住重淵,如今他還壓制得住嗎?
「啊!!!」重淵發出一聲怒吼,最後一次的攻擊落在結界上,竟是將結界打出一道裂痕。
璞玉的結界十分堅固,這一擊雖是將結界破開一道裂縫,卻也傷了重淵自身不少。他的手臂因為過度出力,鮮血自那蛇鱗般的紋路間滲出,隨著他每一次的攻擊,又流出更多殷紅的液體。
璞玉心頭一緊,即刻撤掉結界,並在同一時間提劍朝他而去,阻止他攻擊其他人。
他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他不希望重淵傷害別人,卻也不想任何人傷害他,包括自己。
就在此時一道天藍色的光芒落在重淵身上,光芒之中帶著某種咒紋,似是一道封印。藍光壓向重淵,他無法閃躲,全身像是被灼傷般冒起幾絲青煙,喉間發出陣陣哀嚎。
璞玉因重淵的哀嚎聲分了心,分心之際被妖氣掃中而擊退,就在重淵硬扛著傷打算追擊時,又是一道封印砸在他身上,打斷他的動作。他被壓制在地上,鮮血自他嘴角緩緩流下,隨著封印的壓擠,流量越多。
「千生……」千世自然認得那道封印,猛的轉過頭見到的是和古情一道趕來的千生。
其他的馭妖師尚在渡江,他是第一個過江之人,由於感覺到危險,便和玥犽匆匆前來。一進鎮上就看到戰鬥中的鳶妖與蛇妖,古情見了他,即刻帶著他急速趕來與千世會面。
千生拿手的便是封印,不過此刻沒有強力的媒介協助,又是倉促出手,因此無法完整的困住重淵,然而那一道靈力壓在渾身透著妖氣的重淵身上,也是頗為沉重。
只是再沉重也無法阻止,重淵越是憤怒妖氣就越發濃厚,一個使勁仍是讓他衝破了那尚未成形的封印。
就在他要反攻的時候,一股強勁且集中的妖力自空中朝他衝去,一擊便將他擊倒在地。他吐出一大口血,竟是連站都站不起來。
天空中晃過一道黑影,伴隨著一聲長而有力的鳶唳,鑾娘子驀然抬頭仰望。
「鳶山主……」鑾娘子一臉不可思議。
一隻巨鳶隨即從天而降,落在眾人面前時化為一名男人的身影,定神一看,赫然發現他竟是那位自稱老煙的船夫。
沒時間敘舊,鳶山主朝著重淵再次出手,重淵受了重傷卻還是奮力反抗,毫不保留的釋放身上的妖氣,但如今卻已有明顯衰弱的跡象。鳶山主下手不留情,不只將重淵再次逼退,每一次的攻擊更是帶著一股要將他至於死地的氣勢。
遠處的夙海見著鳶山主一次又一次將重淵往死裡打,只能拖著那殘破的身軀聲嘶力竭的吶喊:「住手!別再傷害他了!求你住手啊!」
可無論是鳶山主或是重淵都沒有聽到那一聲聲的吶喊,重淵殺紅了眼,仰首釋放體內殘留的妖氣,一副要與所有人同歸的模樣。
一團黑色妖霧自他體內竄出,宛如一條黑霧化成的巨蛇,如同當時在百空呈煉妖場中璞玉見到的一般。巨蛇張大著口,像是發出無聲的嘶吼,一圈又一圈的環繞著重淵,接著朝四處飛散。
千世站的離夙海很近,見狀快速開了道結界護住自己和身後的人。千生也在同一時間張開結界罩住重傷的鑾娘子和古情。
鳶山主沒在怕,他釋放妖力朝重淵直擊而去。
那一記攻擊破開黑色妖霧,迎面擊向重淵,就在抵達重淵面前時,硬生生被阻攔住。
一道結界出現在重淵周圍,擋下鳶山主的攻擊,也阻止更多妖氣自重淵體內溢出。
結界內,璞玉一把抱住因釋放體內所有妖氣而昏厥癱倒的重淵,將額頭貼在他的側臉旁。
「重淵,沒事的!我在這……我在……」璞玉一聲聲喚著懷中的人,「醒醒,你醒醒啊!」
他的聲音是顫抖的,不久前見到重淵時,他還活蹦亂跳拿著藥包出門去辦事,誰知再見到面卻成了副模樣。
重淵的臉上毫無血色,皮膚上的蛇鱗皆已退去,只留下斑斑血跡。
對於璞玉的呼喚他沒有任何回應,無力的癱在璞玉懷中,全身冰涼的就像死了一般。
璞玉緊緊抱著他,那具曾經溫暖過他無數次的軀體,如今竟然比他還寒冷。
鳶山主朝他們走近一步,璞玉便用充滿殺氣的目光死盯著他,宛如那一年跪在寒鳶湖中央,被鮮血染紅的白玉緣。
鳶山主止住腳步。
與沂鱗大蛇一戰之後他因傷勢太重必須閉關修練,然而天劫傷及他的根基,並沒有那麼快就能完全康復。他心繫著曾在他手下做事的妖物們,於是多年之後他偷偷出關,誰料卻見到這種局面。
他知道鑾娘子守著那些鳶妖們,不想驚動他們於是便避開她,假扮成船夫的模樣守在渡口,提醒路人不讓人靠近鳶山。他知道這場戰役無可避免,也知道鳶山上蛇妖肆虐其他的妖物毫無勝算,於是發了封信給太谷羅尋求協助。
他不想傷害重淵,但他的立場和鑾娘子一樣,這股力量留著只會帶來更多麻煩。
「斗田源是靠妖力的驅使才得以存活,就算這孩子有機會像人類一樣成長,一但他體內的妖氣耗盡,也是終結。」鳶山主長嘆一口氣,「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至這孩子於死地,但剛才的情況若不這麼做,所有人便難逃一死。」
璞玉緊抱著重淵不語,他不是不明白鳶山主所言,可他現在不想聽。他最重要的人就躺在他懷中,但他只能感受到逐漸逝去的生命,他是隻妖,可偏偏他沒有任何妖氣可以渡給重淵。
他的靈氣能夠替重淵壓制妖氣,卻不能讓他起死回生。
「妖氣的話我有,可以分給他。」似是和璞玉有一樣的想法,赤月燐開口說道。
或許是這些日子以來共患難久了,一向高高在上的赤月燐竟然願意分出自己的妖氣只為救重淵一命。
千世聽了卻遺憾的搖了搖頭。
「你的妖氣不足以撐起他的性命。」千世語中滿是無奈。
靈氣也好妖氣也好,運作的方式基本上都差不多。好比馭妖師身上都有靈氣,縱然能夠互相傳送,但因為家族不同基底也會有差異,因此能夠吸收進而轉化給自身的效果也會有所不同。
身為太谷羅,倘若千世將靈氣傳給身為咒泉鄉的古情,古情不可能全數吸收,或許就連一半也吸收不了。換而言之,如果他是將靈氣傳給同是太谷羅的千生,千生便能全數吸收,達到最完美的效果。
「這孩子需要的是蛇的妖氣,還要是很大量的妖氣。」鳶山主嘆氣,「對不起,剛剛那個情況,我不得不這麼做。」
雖說鳶山上的蛇妖很多,但重淵身上的畢竟不是單純蛇妖的妖氣,那是來自沂鱗大蛇,儘管沂鱗大蛇體內也是有兩條圭渭大蛇,但到底有多雷同也沒人說得準。再者,先別說蛇妖的妖氣他能夠吸收多少,他們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找來這麼多蛇妖。
璞玉抱著重淵的手越握越緊,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活重淵。
他從來沒有這麼絕望過。
「妖氣有的!我們身上的妖氣來源相同!」此時夙海的聲音驚醒了所有人。
一句話像是黑暗中的明燈,給所有人帶來一絲希望。
只不過這盞燈,也已是風中殘燭。
「你受過傷,妖氣有損,如果分給這孩子,你就沒有足夠的妖氣撐下去。」鳶山主警告著。
「我無所謂。」夙海堅決,「我欠重淵,姑姑和叔叔太多,如今姑姑和叔叔都已經不在了,這份恩情此時不還,就沒有機會還了。」
「沒用的,你畢竟不是妖,不知道如何傳送妖力給重淵,我們也沒辦法從旁協助,只怕你的妖氣是無法進入他的體內。」鑾娘子無意潑冷水,她只是道出事實。
就在情況再一次陷入膠著時,一直沒吭聲的古情卻說話了。
「如果是從他身上傳妖氣到重淵體內的話,我……或許可以……」古情的聲音很小,可其他人還是聽到了。
咒泉鄉的馭妖之術和其他馭妖師不太相同,一般馭妖師是以自身靈氣來和妖物達成某種程度上的配合,進而一同作戰,但咒泉鄉並非如此。他們的靈氣和妖物的靈魂有著排斥,無法達到很好的共鳴,但如果對象是失去靈魂或是只剩些微意識的妖屍,那就另當別論。他們能夠藉由將靈氣傳入已死的妖物身上,進而控制及運用屍體中殘留的妖氣,直到妖氣耗盡為止。
一路上她一直很納悶為什麼重淵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她以為是妖氣,但如今見到夙海她才意識到,那並不是單純的妖氣,而是妖屍氣。來自煉入他們體中,已死的沂鱗大蛇的妖氣。
咒泉鄉馭的是妖屍,自然對這類妖屍氣很敏感。
重淵尚且算是活著,所以體內的妖氣是協助他存活,但夙海實質上已死,他體內妖氣維持住的只是留在這軀體裡的意識。
聽完古情的一番話,夙海拖著半殘的身驅來到她面前,噗通一聲跪下。
「那就拜託請你救救重淵吧!」夙海的請求讓古情有些難為。
她不想重淵死去,但若是答應,就等同要了夙海的命。一命換一命,這決定對她來說太過沉重。
她先是望向璞玉和重淵,接著轉頭看向千生與千世。
千生朝她微微點頭,讓她放手去做自己認為對的選擇。有了支持,她這才有了決心,深吸一口氣後,這才轉向夙海。
「我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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