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淵聽到有人在喚他,起初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聽起來不太清晰,他只能依稀分辨出重淵兩個字。漸漸地聲音越來越近,直到來到他面前,他這才睜開沉重的眼皮。
他很累很疲倦,就像是好幾天沒睡好覺一般,本是不想睜眼的,但那聲音太過熟悉太過溫柔,忍不住想看看來者何人。
他身在一艘搖晃的小船上,重淵坐起身四處張望著。小船離橋頭已有一段距離,現下周圍是一片寬廣的江水,江面很平靜,只有小船划過時激起的波瀾。
船頭傳來笑聲,夙海撐著船,對他笑道:「看看你,吵著要我帶你來釣魚,結果自己竟然睡著了。」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lHfTrW3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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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夙海一身簡便衣著,一副清風少年樣,兩袖高高捲起怕撐船時被弄濕。
重淵記得,這是他們剛搬入臥鳶礫樓不久的時候,為了不讓調皮的他到處亂跑妨礙到別人,夙海每天想著新花招帶重淵在鳶山四處遊玩。看著當時的夙海哥哥,重淵剎那間熱淚盈眶。
夙海撐了兩下船,見他一副要哭的模樣嚇了一大跳,把船竿朝旁邊一擺,趕緊來到他身邊。
「怎麼哭了?做惡夢了?還是暈船了?」夙海著急的摸了摸他的額頭,確保人沒事。
重淵說不出話,只是用力的搖著頭,接著自己舉起袖子把眼淚擦去。
「怕了就跟哥哥說,馬上就回岸邊。」夙海見狀拍拍他的腦袋,「不過今天天氣好,江水平靜,如果沒事的話,讓哥哥多釣幾條魚回去給大家加個菜好不?」
重淵點頭,夙海便笑著在他頭頂胡亂搓了一把,把他的頭髮弄得一團亂,接著轉身去準備釣大魚。
眼見夙海將木桶擺好,魚竿握好,擺出一個帥氣的姿勢對他露出『看我大顯身手』的表情,接著將掛好魚餌的魚鉤大力朝遠方拋出。
重淵楞楞的笑了笑,胡亂將方才被弄亂的頭髮稍微撥整齊些,隨後爬到船側,把頭湊到船邊向下看。
清澈的江水倒映出的是張孩童稚嫩的臉龐。
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他已經不記得,他的記憶停頓過,到底睡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他朝水中的倒影伸出手,摸到的只有冰冷的江水。
水面越來越黑,周圍也越來越暗,重淵退回船中,看著周圍逐漸暗到什麼也看不見。
他的心中異常平靜,就像知道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回憶。
身邊數個場景飛逝而過,待他回過神時已不在江水中央,而是來到一條山間小路。天色昏暗,周圍有螢火蟲在飛,夙海走在前頭,一手緊緊牽著他。
「天就要黑了,得走快一點才行。」夙海邊走邊說道。
重淵沒有開口,但記憶中的小重淵卻不受控的直喊腿痠走不動,還作勢要耍賴甩開夙海的手,只不過不管怎麼甩,他還是死死抓著那隻大手不肯放。
夙海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接著在他面前背對著他蹲下,說:「我就知道你走不動,來,哥哥背你。」
小重淵二話不說就興高采烈的爬上夙海的背,整張臉滿是幸福的表情。
那時候小重淵到底在想什麼,重淵自己都不記得,但他記得的是,夙海是個貼心的孩子,也是個盡責的哥哥。
到了山上,他們終是趕上了日落,一名少年牽著男孩坐在懸崖邊,沐浴在日落的光芒之下。
太陽西落的速度很快,一瞬間就消失在山頭後方,整個世界瞬間暗了下來。
「日落美不美啊?」夙海問著身邊的孩子。
重淵點頭,眼淚卻又情不自禁的落下。
「別哭了,太陽落下明天還會再爬上來,別怕黑夜太暗。你瞧,天上有好多星星在看著你呢!」夙海朝後躺下,仰望著天空。
夜空中的星星一閃一閃的,重淵伸手想抓住它們,卻什麼也抓不到。
他記得那個夜晚,他們在山上看了一晚的星星,夙海跟他說著故事,最後他在夙海的懷中睡著,是夙海摸著黑將他又揹回山下。隔天夙海因此被臨央數落了一頓,責備他竟然把小重淵帶出去玩,玩到大半夜才回來。之後他被罰站了一整個早上,小重淵經過他的時候還在那邊擠眉弄眼的逗人家笑。
然而這一次他們躺在山頂的草地上,夙海卻沒有跟他說故事,他們就這樣沉默著躺著,看著夜空中的繁星點點,直到天快要亮起的那一刻。
夙海坐起身,沒有看著重淵。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夙海看著遠方日出時太陽將會越過的山頭,「有些事情過去了便過去了,再痛苦的事情日後回想起來,好像也不會那麼痛了。」
重淵也跟著坐起身,說道:「只要不再是一個人,就不會那麼痛了。」
夙海轉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
在他的眼中重淵看到了些什麼,但他不太明白。
夙海伸手在他頭上拍了兩下,站起身,繼續望著日出的方向。
「重淵,天要亮了。」夙海語氣中有些沉重,「哥哥該走了。」
「你要去哪裡?」重淵急忙問道。
有個什麼在他心中逐漸清晰,然而越是清晰他就越著急。
夙海停頓了一會兒,笑了,那是個很輕很輕的笑,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我要去姑姑那邊,不會很遠的。」
重淵心頭顫動一下,他從地上快速爬起,想拉住夙海的手卻撲了個空。
「不要去!別走!不要留下我一個!」重淵失聲喊道。
「傻孩子,你不是一個人,永遠都不是。」夙海最後一次回頭,那抹微笑是多麼的平靜。
太陽出來了,夙海的身影也在光芒之中逐漸淡去。
重淵撲向他,大聲喊著:「不要走!夙海哥哥!」
隨著太陽露出臉,空曠的山頭只剩他一個人,陽光披肩,他卻感到寒冷。風從他身邊吹過,一陣陣的風聲就像在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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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重淵失去意識已過了三天,他隱約記得發生什麼事,但詳細經過還是千世告訴他的。
原本大夥以為他醒來後會崩潰的哭鬧,但他意外的冷靜,靜到連璞玉都覺得擔心。他握住璞玉的手,跟璞玉說他沒事,但璞玉可以從重淵的力道中感覺出他的情緒。
又過了一日,重淵可以下床走動,他腳步蹣跚的來到熙曦居住的老宅院,屋子受到戰鬥的影響已經殘破不堪。先前臨央躺的房間倒塌的差不多,僅剩幾根柱子還有屋簷還死撐在原處。
屋簷之下放著三具棺木。
重淵跪在棺木前,一跪又是一日,他不吃也不喝,盯著那三具棺木,一動也不動。
夜裡下起一場大雨,重淵沒有離開,就這樣跪在雨中。戰鬥後的鎮上一片狼藉,竟是連一把傘都找不到,璞玉站在他身邊陪他淋著雨。
就在璞玉打算替重淵撐個結界擋雨時,重淵久違的開口說話了。
「我不是孤兒,我也沒有被遺棄,我……」重淵說著哽咽,「我也是有家人的。」
他有家人,只是他們都不在了。
滂沱大雨中,璞玉分不清重淵有沒有哭,他跟著跪在重淵身邊,輕聲說道:「是的,你有家人,有很好的家人。」
重淵轉頭望向身邊的璞玉,雙眼通紅,「璞玉……」
「我在。」璞玉回應著,看著這樣的重淵,他也一樣紅了眼眶。
他將重淵擁入懷中,聽著聲聲啜泣,感受到顫抖的身軀。
他一直都在,永遠不會離開。
那夜過後重淵收拾好情緒,來到眾人面前。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而他也花掉太多時間。
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內,西界各方來的馭妖師們也全數到齊,他們得知先前發生的事,對於重淵不能說豪不在意。同一時間鳶妖們也警惕著他,深怕他會再一次的失控。
重淵對此並不在意,可璞玉卻不樂意見到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他站在重淵身旁護著他,並用冷冽的目光讓所有人知道,想動重淵就得先經過他。
千世也是站在重淵那邊的,若不是被千生有意的擋在後頭,他也想站在重淵身邊。
眾人整頓差不多後,決定先發制人主動去尋找蛇王。這次前來捕捉重淵的蛇王可說是鎩羽而歸,雖說蛇王本尊沒有出現,但失了夙海傷了臨城,對牠來說損失不小。雖然這對喚醒沂鱗大蛇有一定程度的阻礙,可難保蛇王不會強行將大蛇喚醒,他們必須趕在事情更嚴重之前將蛇王擊敗。
鑾娘子認為重淵不該隨行,畢竟他身上有沂鱗大蛇的力量,若是一個不小心被抓走反而有機會被蛇王利用,甚至將那股力量回歸到沂鱗大蛇身上。
千世卻不認同,他認為就算重淵不去,難道蛇王就不會派人來找嗎?到時候這頭沒足夠人力顧著,就更容易讓對方得逞。再說,重淵在哪璞玉就在哪,一下子少了兩個戰力,對他們來說太虧了,更別說璞玉是牽制住逝玉的唯一人選,他非去不可。
重淵和璞玉沒有搭話,鳶山主也認為爭吵沒有意義,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重淵一定會去。蛇王利用斗田源的這一筆帳,重淵勢必是要討回來,因此他也沒想過要阻攔。
眼下最重要的是擬定作戰計畫,這場仗沒有保留的餘地,他們勢必傾巢而出。主要需要對抗的敵人有三個,受了傷卻還是被控制住的臨城,有著一半白玉緣力量的逝玉,還有百年蛇王。
臨城雖然只是個傀儡,但他身上畢竟還是有部分沂鱗大蛇的力量存在,身邊必然會有眾多蛇妖護著。馭妖師擅長對付這類妖物,因此臨城和蛇妖們便交由他們優先對抗。
逝玉就不用多說,唯有璞玉有能力壓制住他,一但發現他,璞玉就上去和他交戰便是。
至於蛇王自然就交給鳶山主和鑾娘子,其餘的蛇妖群眾則是交給鳶妖們。
初步計畫便是如此,倘若一切順利,沂鱗大蛇將沒有機會再次問世,只不過蛇王這幾天完全沒有動靜,想必也同樣做足準備在等著他們。
無論如何這場戰鬥已無退路,就算再艱難也一定要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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