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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逾性命?」蓮生喃喃著出了神,真要論起來,他對「性命」這般沉重的字眼毫無感觸,更遑論是「重逾性命」的事物了。
對於開了靈智的花草而言,上天所賜的雨露、大地所予的靈氣,便是它性命的根本,何時丟了命都不足為奇,它們也不懂怨天尤人,只知隨天地枯榮。
如今蓮生已化形成妖,除非本體生機斷絕,否則即便被打回原形,他也就只是重修一回罷了,很難有什麼能真正傷及他的性命。
因此他只能往旁人身上去想。比如方才與他並肩作戰的府兵──他們都是靈力低微的半妖,一旦身受致命傷,便無力回天了,所以蓮生會替他們擔憂。
又或者是在他掌中瞌睡的五毒犰,牠的性命是那樣脆弱,偏又膽小如鼠,經不起半分風吹雨打。
思及此,蓮生又問道:「那個人能比球球重要嗎?」
鎮魂玉聞言一愣,順著蓮生的目光望向五毒犰,這才意會過來他說的「球球」是誰,有些無語地答道:「……人和靈寵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蓮生思索了一會,又道:「倘若我懂得了其中的分別,我還是自己嗎?」
鎮魂玉未曾思索過此事,一時也答不上來,沉默了好一會方道:「或許你說得沒錯,它將會使你變得不同,並且再難回復,然而依在下看來,少了這段記憶的你,亦稱不上是完整。」
蓮生聽了這番話後,不由閉起眼回想自己的來意,半晌方道:「那好罷,我願意。」
他終究是太好奇了,迫切地想知道何為「重逾性命之人」。雖然他還不明白,卻對這個詞彙有些朦朧的心動,宛如可望不可及的水中月,引得他移不開眼。
這回,鎮魂玉很輕地彎起嘴角,僵硬卻真誠地一笑,祂隨即在胸前闔上雙手,當祂再度攤開手時,一捧流水般的光被他掬起。
祂站起身,將那捧光帶到蓮生頂上,張開雙手任其流下,一面道:「謝謝你來帶走它們。在下不願再記得了。」
蓮生不解其意地微微瞠目,可他還未能明白話中涵義,便似被擊暈般猛然昏厥,一道清風將他的身子托起,讓他改為盤坐之姿,飛懸於空中。
五毒犰因此被驚醒了,牠拍動翅膀飛到蓮生臉側,用前爪拍了拍他的臉頰,驚慌道:「哥哥!哥哥你怎麼了?!」
鎮魂玉卻將食指豎在唇前,對牠道了聲「噓」。
五毒犰瞪大了豆子眼,死死盯著鎮魂玉,鎮魂玉的笑意越發猙獰,令牠感到一股廣如沙海的恐懼,就像有一回牠挖進了大魔獸冬眠的巢穴,牠知道只要驚醒了對方,牠便會屍骨無存。
饒是如此,五毒犰還是豎起了鱗,威嚇道:「你對哥哥做了什麼?!」
鎮魂玉輕笑幾聲,好似美夢成真般夢囈道:「在下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如此一來,便不是在下的責任了……在下自由了,能遺忘了,能放下了……」祂越是往下說,話語就越是含糊,瞳中赤光卻更加熾亮,讓五毒犰怕得抖了起來。
就在五毒犰即將被嚇哭之際,鎮魂玉卻自行轉身離去,行屍走肉般出了花廳,不知到哪兒去了。
◆
亥正四刻,城主府中。
打從封璐進鬼兵俑後,甚霄塵的心始終懸著,他不願在亭中枯等,索性診起了庭中囚徒的脈象,每隔一個時辰又重新探一回,甚至在經萬丞羲同意後,為囚徒們施針,直到夕陽西下也未停歇。
庭中流水潺潺,光陰亦如水般流逝。
及至甚霄塵第十回為囚徒探脈時,不動如山的萬丞羲卻離了亭子,憑藉支架獨自踱了過來,問道:「甚仙君寧可推拒棋局,也非要定時來診這些人的脈象,不知究竟診出些什麼了?」
甚霄塵睜目睨向他,又往亭子處掃了一眼,只見吳影擺出了金雞獨立之姿,正在亭頂吸收月華,似乎沒有功夫搭理這位少爺。
──不得空正好,省得一會還得費神對付他。甚霄塵暗道。
甚霄塵斂起目光,狀若無事地收回搭脈的手,一面起身一面平淡地道:「這些人身上一無外傷、二無中毒,卻始終神智不清,我好歹還算是個醫者,自然想探究其因。」
萬丞羲微微瞇起眼,笑道:「如此說來,仙君也瞧不出他們身上的病因了?」
時值七月流火天,夜風略有些涼意,卻遠不到寒冷的地步,然而萬丞羲身披狐裘,面色慘白如紙,活像是死於冰天雪地的幽魂。
甚霄塵定定望了他一會,仍是沒能尋出絲毫破綻,只得續道:「自脈象上看來,他們皆是痰迷心竅,膽氣散盡──換言之,他們是在一夕之間被嚇瘋了。」
萬丞羲玩味一笑,從容不迫地道:「仙君說笑了,有什麼能一舉嚇瘋整群人?何況我不過是將他們囚於此處,從來未曾施以刑求,甚仙君只要用搜魂之術探一探他們的記憶,便可證實我的清白。」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甚霄塵卻無法採信。封璐離開後,他仔細推敲過這兩日經歷的種種,萬丞羲既有窺探天機之能,那麼有沒有可能,打從在寶船「巧遇」開始,他與師尊便被刻意引入局中了?
而昨夜萬丞羲送禮至萬春酒樓,也可能是藉機核實他們的行蹤,因此鬼兵俑暴亂一出,萬丞羲立刻就能派人來請……如此細想下來,其中確有不少蓄意的痕跡。
在甚霄塵看來,萬丞羲形跡可疑,然而他作為城主之兄,會做此番安排似乎也無可厚非。其中唯一暴露私心之處,便是萬丞羲對待院中囚徒的方式了──囚徒分明已癡傻瘋迷,萬丞羲卻仍用布條封其口,使他們無法言語,這點十分令人生疑,甚霄塵便決定自此處著手。
要是按甚霄塵往日的性子,他一旦起了疑心,手段必不會這般溫吞。然而萬丞羲顯然禁不住拷問,即便是最溫和的瞳術攝心,都可能一不小心就毀了萬丞羲的神魂,害得甚霄塵只得絞盡腦汁,迂迴探究,然而這非他所長。
甚霄塵心念電轉,挑眉道:「萬公子說笑了,凡人如何遭得住搜魂術,我思來想去,還是只能請你揭開謎底了。」
萬丞羲不慌不忙,只搖了搖頭笑道:「我還以為,甚仙君並不在意他們的死活,沒承想您卻探究起此事來了?這裡頭可全是些汙糟事,仙君即便探出來了,恐怕也只會擾了您的清聽。」
甚霄塵見他仍不願坦誠,改而道:「若萬公子不肯直說,我只好自己猜測下去了。我在替他們探脈時,發覺這些囚徒都身具蛟龍血緣。換言之,現存於世的萬家子孫皆是半蛟,包括你。」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斜眼望向萬丞羲,萬丞羲卻並未露出被拆穿的神色,反而欣然笑道:「是。可那又如何?」
甚霄塵並不氣餒,仍盯著他續道:「將此事與你的脈象聯繫在一塊,便知你並非尋常殘疾,而是一隻蛻變不成的半蛟。只因你的雙腿想化作蛟尾,卻沒有力量完成蛻變,這才不聽使喚。不過你如今這般衰弱,體內殘毒更是錯綜複雜,即便想強行轉化為蛟,也只會一命嗚呼,倒也跟真殘廢沒有兩樣了。」
甚霄塵刻意用上了尖銳字眼,萬丞羲卻仍不惱,反倒朗聲大笑,笑到最後卻因氣虛失聲,喘了好半晌方道:「仙君果然一早就診出來了,佩服。那您可知道,我是因誰才落得如此?」
甚霄塵見他終於鬆了口風,心中篤定不少,平靜地唸道:「七草毒、斷心散、蛇蠍醉、離人哭……你身上統共有五十二種毒藥殘跡。想來如今落魄的是誰,便是誰給你下的毒。我只是想不通,他們要想弄死你大可一刀了斷,何必這般費事?」
萬丞羲道:「自然是為了那『家產』了。既然父親不聽話,他們就逼死父親,然而父親卻將印記給了我。他們雖然也想一不作二不休,藉此奪取印記,卻又沒有十足把握,便看準了時機,想趁我尚無自保之力,且穎妹又還在仙山修行之時,用毒逼我就範。」
他望向散佈在林中的囚徒,無比輕柔地續道:「他們宣稱我患了重病,需要靜養,實則將我幽於密室,灌下一碗又一碗的毒,逼我移交印記。仙君肯定想不到,當他們發覺毒不死我,反倒使我的蛟妖血脈更活絡時,他們驚駭的面孔,當真是比死了還好看哪……但彼時我也已是強弩之末,幸而穎妹接到消息,帶著吳影及時趕回城中,才保下了我這條命。」
萬丞羲睨向甚霄塵,又道:「仙君既然認得那些毒,便該知道,他們如今這般下場,已是我手下留情了。」
甚霄塵反駁道:「他們如今瘋癲癡傻,怕也不比死了乾淨,瞧著倒是挺噁心人的。」他頓了頓,又追問道:「說了這麼多,你也還未說到關鍵上──你究竟是用什麼手段將他們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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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章時,我才突然發現霄塵不太適合當偵探,因為他的敏銳只在跟師尊有關的事上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