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塵於寶塔中閉目盤坐，脈中靈力流轉不息，停滯已久的修為迅速飛漲，青絲隨著靈力帶起的風輕輕飛揚，額際緩緩滲出汗珠，淌過緊鎖的眉心。
對如今的他而言，修為早已不是最要緊的了。修為攀升，只意味著體內靈力容納量的增加，可他若想與封璐長相廝守，即便晉升化神也還是遠遠不夠。畢竟化神修者也未必能夠飛昇，假如化神後遲遲無法「證道」，到頭來也就只有身死道消一途。
化神後將能觸碰到天地法則，隨著領悟越深，修者就更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不但得以引動更多的天地之力，也更容易被天道認可，終至證道。
每人證道的契機不同，甚至無法效仿前人，可說是玄之又玄。好比封璐當初便是在鬥法中耗盡靈力，逼不得已之下引了天地之力為劍，以此與敵人死戰到底，這才觸動天道、白日飛昇。
然而到了甚霄塵這裡，莫說是被天道認可了，光是他本身就排斥天道，即便經過封璐一番開解，讓他對天道的態度放緩了些，可當他試圖將神識融入天地之時，卻仍感覺自己被鎖在一個渾然天成的鐵箱裡，只能對著箱頂乾瞪眼，無論他如何索求，終究是徒勞無功。
天道依舊排斥於他，而他也依然不屑天道，誰也不讓誰。
縱然這等結果並不出人意表，甚霄塵還是氣惱了一會，方再度沉澱心緒，虔心等待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蒼老嗓音倏然響起，對他問道：「汝為何而來？心有何求？」
這道嗓音似是遠山之外的一口洪鐘，聲響雖不大，卻莊嚴肅穆，直入人心。
甚霄塵卻將眉頭鎖得更緊，置若罔聞。
那嗓音又緩緩道：「凡修者來此，無非是為了求大道，可他們之中又有幾人當真是為大道而來？正因如此，歷來飛昇成仙者稀，而中道殞落者多如牛毛。汝，又當屬何者？」
甚霄塵遽然睜目，眼前早已不是寶塔中的景象，而是在浩渺層雲之上，垂眸俯瞰而去，一眼便可包攬連綿山巒、沃野平疇、蒼茫大海……似乎無比遼闊，卻又如此渺小，有如砂中世界。
甚霄塵卻不屑地瞪向虛空，罵道：「你又算是什麼東西？也敢來試我的道心？」
他在心魔之事上吃過太多虧，即便他如今自認心境磊落，事事無愧於心，幾乎不可能有心魔，仍不相信修煉時所見的異相。
甚霄塵沒等到回答，眼前卻倏然一黑，原是一股威壓兜頭罩下，無孔不入地擠壓著他的神魂，似要逼他低下頭學會謙卑。甚霄塵一時抵抗不及，只覺一陣窒息，五臟六腑同時位移，緊咬的牙根發出咯咯聲，更感覺到有東西趁機翻動他的記憶──這感覺真是該死的熟悉，就像他不久前對吳影做過的一樣！
他凝起心神全力抵抗，那東西卻像隻滑不溜秋的泥鰍，過了好一會才施施然離去，隨後那蒼老嗓音續道：「汝不願作答，莫怪吾親自動手了。吾乃歸墟之下的煉心之境，應汝心願而來，汝既有緣身入此地，必不會空手而歸。然，收穫或寡或豐，最終是生是死，終究取決於汝的心性與造化。」
歸墟乃是上古神話中，萬千海水最終匯流之地，據說是一處接近洪荒的混沌地域，師徒倆與蛟王本是直奔潛龍熱泉而去，又為何會落到歸墟之下？
甚霄塵嘴角一抽，心道：呸，你說什麼我就得信嗎？雖說他不知自己為何陷入這等境地，更不信蒼老嗓音說的鬼話，然而他受困於這方古怪的天地間，卻已是不爭的事實。
他心念一動，順著神魂的聯繫尋找封璐，卻不可置信地心底一涼──封璐竟在下方的虛假世界中。
發覺此事後，他立即將神識沉入識海，如此一來，無論二人相隔多遠，他都能與封璐見上一面。然而他這一動，才發覺自己竟然無法辦到，不知是此地特殊，又或者這只是一場荒誕的幻夢？
這讓甚霄塵有些亂了方寸，封璐絕不會輕易被這般幻境擒獲，必定是為了找他，才會自願追了進來。
此時，重逾千斤的威壓再度疊了上來，彷彿能粉碎骨骼的劇痛傳開，逼得甚霄塵回過了神，那蒼老嗓音又道：「汝心思煩亂，道心不堅，只怕要在此魂飛魄散，還不收斂心神！」
甚霄塵渾身冷汗，胸中卻突地燃起怒火，讓他不顧後果地頂著威壓一躍而起，拔劍罵道：「少拿尊長的口吻來壓我，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不管你是妖是魔，還是其他不入流的魑魅魍魎，若你不放我和師尊出去，我便將你撕碎後自尋出路！」
那蒼老嗓音怒答道：「冥頑不靈，不知悔改！」與此同時，威壓如當頭棒喝，將甚霄塵的經脈砸得陣陣灼痛，體內氣血翻騰不休，幾乎要嘔出血來。
直到甚霄塵心力不支，不得不單膝跪地之後，它才放輕了力道，慢悠悠地接言道：「既然如此，吾便剔去汝之七情六慾，令汝忘卻前塵，直至證道方可離境。」
甚霄塵才聽了前兩句，便咬牙放出了龍丹，漆黑的龍影立時現形，將那道威壓打散了幾分，龍丹的憤慨與他合而為一，使他內心燃起不可理喻的戰意，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了幾分。
他隨手抹去唇邊溢出的血絲，喝道：「要你多事，滾！」
煉心幻境不甘示弱，夾帶雷電的陰雲立刻圍了過來，雲中的熾白雷光與龍影纏鬥不休。
豈料甚霄塵只拿龍丹當障眼法，實則放出神識搜索封璐的下落，當他順著神魂牽繫，在一片荒山野嶺中找到封璐的氣息時，一陣劇痛卻忽然傳遍四肢百骸，彷彿有利刃狠狠刺入神魂。
甚霄塵的搜索被迫中斷，忍不住嘔了一口血，眸中卻仍是不馴的殺意。
那道嗓音不以為然地道：「大道之上必然孤寂，為何非得見他不可？」
蒼老嗓音聽著平淡如水，下手卻十分狠辣，甚霄塵的神識被剖了開來，貫徹心神的劇痛使他無法思索，只能聽著那嗓音嘆息道：
「好好看著罷，吾將汝分善惡二魂，裝入兩副軀殼之中，惡魂留有七情六慾，忘卻前塵，一心修煉不計手段；善魂留有你如今的一絲智識，卻不得開口道出此境真實，否則便會傷及神魂，直至煙消雲散為止。
而破出此境唯有一途，便是在境中證道──記住了，唯有證道之人得以破境，最終也只有一人能離去，若汝依舊執迷，便誰也救不了。」
甚霄塵有滿心的汙言穢語想問候它，卻什麼也無法道出口，神識便被徹底拆分開來，猝不及防地雙雙自雲端墜落，在落地之前逐漸凝出軀殼。而隨著軀殼成型，兩端神識之間的感應幾乎斷了，像是真的成了兩個人。
他如今還能左右的這副軀殼，乃是被名為「善魂」的部份。而許是因他神識有損，這具軀殼的經脈傷痕累累，靈力不斷逸散，雖然當前仍是元嬰修為，卻像是個摔裂了的水瓢，如若置之不理，便會因靈力逸失而碎嬰。
甚霄塵從中品出了煉心幻境的惡意，然而為了避免激發傷勢，他甚至不能動怒，因此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落地之後，他二話不說連封自己幾處大穴，強行將靈力收回丹田，吞了幾粒丹藥後原地行功療傷。
六個時辰過後，天色微明，甚霄塵這才再度睜開眼。他傷勢過重，現有的藥物不敷使用，只夠恢復個六七成，索性拄劍起身準備去辦正事，卻在站穩後又遲疑起來。
他自然想立刻動身去找封璐，可他身上有過半的隨身之物，都被「惡魂」給瓜分走了，其中包括了魔皇的龍丹。據「煉心幻境」所言，另一個他只求修為，不擇手段，那麼龍丹放在他那便十分不妥了。
甚霄塵咬了咬牙，終究掐了個隱身訣禦劍登空，飛速趕赴「惡魂」所在之處。他得親自會一會那個傢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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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破一萬閱讀！下一章可以看見霄塵跟自己吵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