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林衡有些無措。他方才明明聽見了自己的輕微低呼,可是現在卻又發不出聲音來。就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卡著不讓他說話,卻又找不出原因來。
再加上程瀾這樣問,他有些慌,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程瀾看到林衡那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一雙顏色略淺卻有些豐潤的唇張張合合,心想自己也是唐突人家了,連忙安撫道:「抱歉,是在下唐突公子了。我的錯,抱歉!」
林衡眼神微黯,他著實不知道這無法開口說話的情況要持續多久。垂首斂目,只是打了手勢說無妨,他只是被嚇了一跳而已。
「你以後,還是能開口的。只是不知道你的心病是什麼成因,心藥要怎麼找而已。但是呢,我相信這事不會一直就這樣下去的。遲早有一日你能開口的,公子。」程瀾笑得溫柔,伸手幫他把不小心弄皺的袖口衣襬整理好。
林衡有些無奈,只能點頭。當晚,程瀾接到陳佳岳的傳訊,趁著林衡睡著又翻牆出去了一趟。
「這麼急著找我,是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你不是要找那個千戶?」
「啊,你是說林家軍那位看過他們兄弟過招的千戶?」程瀾這才想起來。
「找到啦?」
「人是找到了,可你要怎麼安排?」陳佳岳問道。
「這我得想想。」
「大人,我以為你早想好了呢!」陳佳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哎,我以為不好找就沒多想。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到人了,不錯不錯!」程瀾嘿嘿笑著。「對了,嘶……那位夏什麼的……」
「夏銘則?」陳佳岳大概知道他想問什麼了。
「啊對!在林珩死後,他不是也受傷了嗎?現在情況如何了?」
果然。陳佳岳心中嘆了口氣。他家大人怎麼變得這麼愛八卦了?真是。想是這麼想,卻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了。
「夏公子回去之後休養了數日,一直處在失魂落魄的狀態。身上的傷好了之後,他忽然把之前納的妾寫了放妾書趕走,跟他的母親大吵一架後,自己去之前置辦的別院裡住了。那別院是之前跟林珩說好婚後要一起住的地方,只是因為夏夫人的要求,兩人沒住那。夏夫人一直找人要他回來住,他不肯。又多休養了幾日,他親自求到陞下面前,把自己的職位給免了,最好是外放到別的郡縣,不想待在京城了。」
「沒人問他原因理由?」程瀾挑了下眉,有些意外。
「他曾對他的好友說,他後悔了。可是也來不及了,因為他覺得自己錯得太離譜,無法在京城待下去,想換個環境。」
「嗯,知道了。目前就是外放的地點還沒決定就是了?」程瀾自己倒了杯茶水,問了。
「是的。不過……聽尚書令大人說,他似乎有意來越州這裡。」
程瀾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來。不上不下的,把他給嗆得差點整個人都不好了。咳了幾聲,陳佳岳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抽出自己的帕子要給他,程瀾擺了擺手,自己有著呢!
「你說,姓夏的要來越州?」程瀾一邊擦自己的下半張臉一邊問。
「是有這個意向……怎麼,你不想他來?」陳佳岳問道。
「我不希望他來!別忘了,離玉的樣子跟林珩有六七分的肖似!他如果攪進來,咱倆還要不要查案了?」程瀾沒好氣地道。
「唔,也對。」陳佳岳以拳擊掌,說:「那要不,咱們給尚書令大人說一聲?讓他別把這傢伙派過來?」
「這事也不是尚書令大人說了算……」程瀾揉了揉太陽穴,顯然有些煩躁。
「要不,越州這麼大,這十里八鄉的,林府這邊也不過是個縣城。他如果來越州也是去做個郡守,不至於來到這裡吧?」陳佳岳摩娑了會下頷,說道。「我幫你關注一下,我記得依他的資歷就是個郡守,那也不見得會來這裡。暫時先這麼辦,行不?」
「也只能先這樣了。」程瀾嘆了口氣。
「到時候就只能讓你先幫忙盯著點。不然真遇上了,可麻煩了!」雖說自己與那位只見過幾面,但萬一人家就是記得他是誰了呢?那豈不漏饀?還查個什麼案!
「啊對了,林源亮他就是固定走西南的路線,林府在那邊有個倉庫,再分開來運往西南方的幾個重要的據點。有個姓章的專門做皮毛生意,跟他們談交易也都是在那個倉庫附近的城鎮。」
「章?」程瀾腦中浮現了一些可能的名字,但都對不上第二個條件——做皮毛生意。「會不會是假名?」
「這就要查了。可行商的,有的會歸在商會底下,有的是獨自一戶的,也很難過濾。萬一是外族人呢?」陳佳岳有些苦惱。
程瀾想了想,說:「有人名就好辦事。除非他只跟林家做生意,要不總還有別的門路吧?就算裝也要裝像一點。」
又多交代了一些事,程瀾這才回林府。只是他才剛落地,便隱約看到一個東西朝自己這飛過來,而且還隱帶了點很輕的破風聲。程瀾輕鬆側身閃過,藉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一個人影朝自己撲來。寒風吹拂,在那冷肅的氣流中,卻隱隱帶了他很熟悉的味道。
那是林衡房裡常點的薰香的味道。程瀾噙著笑,接住了對方的招式。扣住對方的腕骨,便要往懷裡扯,可對方卻沒有掙脫,順勢靠過去的同時,出手打向程瀾的下頷。可是當藉由微弱的光線隱約看出抓著自己腕骨的人是程瀾後,他倒抽一口氣,急急改招,劃了半個圓,以三成左右的力道打向程瀾的肩。
程瀾原本能閃,但不知為何他忽然不想閃了,硬是吃下這一拳,悶哼一聲,退了幾步,手也鬆開。
那人的確是林衡,張口閉口好一會,有些氣苦地大步上前,揪著程瀾的前襟便往回走。程瀾只能苦笑輕喊:「公子,輕點!」
林衡回頭瞪去一眼,很明顯的,他對程瀾方才沒有對自己自報身份還故意跟自己打起來的行為在發火。
他腳下不停的把人扯回自己屋子裡,沒有驚動元寶。元寶睡在隔壁的耳房,沒注意到林衡大半夜居然會出去,且逮著程瀾翻牆外出的事。
林衡顯然是氣還沒消,寒著一張臉,打的手勢也比以前有力道很多。
「要不是我半夜醒來沒法睡回去想說出來散步,你!」顯然是在想著措詞,好一會後又繼續打手勢。「你說,你大半夜翻牆出去是去做了什麼?」
「嗯……我只是去探察一些消息。」程瀾還沒來得及想到自己要是不小心洩露身份時該怎麼說才好。「我是受人之託來查一些事,不過公子你相信我,我是真的願意待在這裡,也不會對你如何的!」
林衡蹙眉看著程瀾,原本還有些生氣的,看到程瀾有些無措的樣子,講的也含糊,可卻又對自己表忠心的模樣。無聲輕嘆,終是卸去了冷寒如冰又暗含怒火的表情,換上了一副有些無奈的樣子。
「我是信你的,只是,你方才不報自己身份任由我對你出手,你故意的?」林衡瞥去一眼,想到方才的對打還是有些不爽。但他想了想,實在找不出自己為什麼要生氣。
思緒流轉,林衡有止猶疑的繼續比劃。「你是要故意考校我的身手嗎?」
「唔……我是有這樣的心思,但最多的,我只是……想逗你而已。」程瀾撓了撓自己的臉,有些不好意思。
林衡原本消下去的火又冒了些許上來,咬了咬唇,上前就要揍,可是他想起方才自己雖是只用了三分力道打到了程瀾的肩,可還是聽見了他的一聲悶哼。
「方才打到你的地方……可還好?」林衡有些懊惱。
「沒事,最多瘀青罷了。」程灡按了按方才被打的地方,挺疼。但還是他能忍的疼,於是能確定的是骨頭沒事,筋肉倒是有所損。可這些跟戰場上受的傷比起來,還真的沒什麼可比性的。
「那也得上個藥!」林衡有些鬱悶。心想自己作啥大半夜不睡就是醒了呢?要是跟以靼樣一覺到天亮也就不會有現在這事了。
林衡在房間裡翻出藥膏,示意程瀾脫去上衣。程瀾還有點猶豫,畢竟他身上還留了不少在戰場上廝殺時留下的疤痕。
林衡不以為意,半調侃地比劃手勢。又不是什麼黃花大姑娘,看了身子要負責的,有什麼關係?
程瀾有些啼笑皆非,心一橫,也就不扭捏了,直接脫去上衣。林衡瞠大了眼。
眼前這人的身材是好的,不壯卻精實。肌理分明,微一使力便是賁起浮突。只是,那上面幾乎全是傷疤。有些甚至是相互交疊著的,拖拉成一長條。有些是圓形卻內凹;甚至還有縫合過的痕跡。還有的是挖去一塊肉的凹痕!這林林總總的疤,看起來的確頗怵目驚心。
「都是舊傷了,怕公子嚇到。」程瀾有些無奈。
林衡注意到靠近肩窩的鎖骨處有一片紫黑色的瘀青,於是挖了一團藥膏,敷上後打手勢說要幫他揉開,會疼,忍著點。
程瀾咧嘴一笑道:「公子盡量使力,我忍著便是。」
林衡雙手互搓,溫熱後便開始以掌根的部份將藥膏揉開。疼是疼,但程瀾也最多就是蹙一下眉,咬個牙,也就過去了。
好一會,林衡拿起布巾擦了擦手,想了想,打了手勢問:「你說你上過戰場,受了重傷才退下來,除了你身上的傷,是不是還有所謂的暗傷?」
「自然。不過那些只能慢慢調理,急不得。」程瀾伸展了一下身子,這才把上衣穿回去。屋裡炭盆夠多,沒外面那麼冷。林衡看著眼前一片精實的背肌,因為那個伸展拉伸的動作而有所起伏,臉上不禁有發熱。
程瀾隨意的把衣服套上後轉身,便看到側首不看人的林衡。臉上那微微泛起的粉在燭光下可說是明顯極了。
似白帛裹朱玉,從白裡微微的透出一點帶著粉意的紅。加上那好看的眉眼,垂眸不語的模樣,程瀾覺得心裡像是有小爪子在撓啊撓似的,有些躁。
「如今也不早了,公子不睡嗎?」程瀾勾起笑,問道。
林衡這才抬眼,有好氣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怪誰?」比劃了下手勢。
「是,怪我。」程瀾笑得有點沒心沒肺。「需要我服侍公子更衣以示賠罪?」
林衡瞠大了眼,隨即有些惱地瞪了程瀾一眼。「再胡說八道我真下手揍你!」
「哎、哎,不敢不敢!」程瀾笑了笑,仍然親自上前幫林衡將外袍脫下,整理好放在一旁。因為怕驚動他人,所以也沒多點燭火,只點了一兩盞燭。光線不是很好,但程瀾卻像是夜裡也能視物一般將林衡小心的攙回床邊,還幫他解了掛床帳的小勾子。
「好了,公子,安歇吧!」程瀾笑看林衡沒好氣的瞪自己一眼,乖乖的掀被睡覺。他這才悄沒聲息的推開房門走到廊下,隨地一坐,背靠著牆,懷裡抱著長劍,看著廊下被風吹得晃蕩的風燈,想起方才的事,仍有些好笑。
隔天雖無事,但林衡還是不可避免的起晚了。被元寶叫醒的時候他還帶點起床氣的用力掀了下被子踢了下腳,然後又直接摔回床舖,拉起被子就蓋住半個腦袋。元寶還是少有的看到自家公子這麼賴床的情況,有點無語。
「公子,您再不起,可要沒早飯吃啦!」
也不知是無意識還是怎麼,元寶就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字:「…吵!」
元寶呆怔當場。「公子!您方才是……出聲說話了嗎?」
林衡僵了一下,睡意立刻飛到九重天外去,坐起身來,張嘴欲言,卻又說不出什麼了。就好像是喉間的無形束縛又回來了一樣,照樣的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林衡有些洩氣,也覺得鬱悶。下意識的搥了被子一記,卻意外搥到自己的大腿,疼了一下。不知為何,禍不單行這四個字很不合時宜的飄過腦海。
——一大早的都是什麼跟什麼啊!林衡覺得自己更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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