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時間的高壓環境不但剝奪了他的私人時間,還對他的身心造成很大的負擔,雖然瀟凡銳才二十四歲,人還年輕,身體還行,但這種壓力對他也不是沒有影響的。
之前是唐弈雪因為創傷而失眠,現在是他因為工作而失眠。
無論他的身體多疲累,精神卻仍然高度緊張,已經習慣了長期處於壓力,不能輕易放鬆下來入睡。
而因為他失眠,所以第二天精神不好,但工作又需要高度專注,所以只能不斷灌咖啡,但喝太多咖啡又會影響睡眠,所以這個惡性循環就形成了,不斷的虛耗他的精神。
直至一天他終於忍不下去了,就這樣毫無徵兆的爆發了。
他的爆發不是發脾氣掀桌子,而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晚上,如常的和唐弈雪聊了幾句之後,兩人相擁而眠。
唐弈雪很快睡著了,還發出像貓般的小呼嚕,但瀟凡銳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晚一般,閉著眼躺了許久還是清醒的,腦子裡飄過各種雜亂的念頭,心裡的鬱結幾乎要破胸而出。
他終於忍無可忍的睜開了眼,身子微微一側,看向了睡在旁邊的唐弈雪。
唐弈雪的睡顏安然而平和,瀟凡銳藉著窗口傾瀉而入的月光,用目光細細描摹著對方的五官。
唐弈雪的臉龐是如何的熟悉,卻又如何的陌生,瀟凡銳心裡湧起一陣心酸的難過。
他們雖然每天在一起,但他往往心裡裝著事,雖然人坐在唐弈雪的旁邊,但魂已經不知道飄到哪裡了。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拿出心來和唐弈雪相處,眼睛是看到他了,但心一點沒看到。
瀟凡銳的目光滑過唐弈雪的側臉,拿出心來看著自己的愛人,一切和他記憶裏的唐弈雪一樣,除了在他眼角的幾條很細的紋路。
瀟凡銳起初以為自己看錯了,還特地把臉湊前去看個清楚,卻發現那幾條線是真實存在的。
那瞬間他簡直懵了,因為在他的腦海裡,唐弈雪一直都是那個他小時候初見的那個清秀男生,而不知道什麼時候,唐弈雪竟然已經有皺紋了,已經逐漸衰老了。
這個認知讓他一下子失了方寸,亂了陣腳,原來不知不覺間,唐弈雪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少年。
唐弈雪已經一腳邁入三字頭了,而他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孩,他的二十年華快走完一半了,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十一年,而在這十一年間,他究竟做了什麼?
他有比之前過得更好更開心嗎?他完成了什麼目標,達成了什麼成就?他現在過的就是他想要的人生嗎?
這些尖銳的問題讓他的心臟猛地緊縮,整個人因為難堪而發僵發熱,因為他的內心深處一直也知道,他現在做的不是他想做的事,不是讓他開心的事,更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只是他一直刻意遺忘,不願面對而已,因為這一堆問題將會衍生更多問題,而那些問題將會動搖到一直支撐著他走下去的信念。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卻發現他一直追求的不是他想要的,那他一直以來的努力,一直以來的付出,難道是白費的嗎?
那他這十幾年不就虛耗了嗎?那什麼才是他想要的?
這些問題讓他心慌又迷茫,讓他的人生好像失去了目標和意義一樣,在深夜時分唯他獨醒,苦苦糾結。
他回想起工作兩年間遇到的種種人和事,幾乎想不起什麼開心的回憶,只能想起那堆積如山的工作,那虛偽好勝的同事,那嚴格冷酷的上司。
那無盡的加班,無盡的競爭,無盡的攀比,一個勁兒的壓在他肩上,直要把他壓得直不起身子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為了表明的風光,為了別人的認同,為了所謂的地位,一直苦苦撐著,裝作自己快活極了。
你可是賺大錢的人呢,怎麼會不開心呢?你憑什麼不開心呢?
在這個寂靜的晚上,他終於有勇氣對自己坦誠,把內心的想法誠實的道出。
對,我就是不開心,我討厭現在的工作,討厭現在的生活,我定錯了目標,白費了努力,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那又怎麼樣?我還能怎麼樣?
瀟凡銳想著想著,內心湧起一陣強烈的委屈和無助,將他最後一絲苦苦支撐的倔強徹底傾覆,他已經撐得夠久了,他真的再也撐不住了。
他用力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合了合發燙的眼睛,就連淚水也忍不住了,源源不斷的往下滾。
他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夜晚,哭得像個小孩般傷心,他都忘了自己上次哭是什麼時候了,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更多感到的是久違的釋放,彷彿把心裡堆積的憤怨和抑壓都融入淚水全流出來。
在這一刻他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瀟分析師,他只是那個平凡但努力的瀟凡銳而已。
卸下了這個包袱讓他身心一輕,有一種舒暢的療癒感,經過了這麼久,他終於重新找回真正的自己。
他原本還能控制著自己盡量別發出聲音,只是默默的掉眼淚吸鼻子,但他心裡實在壓抑著太多難受和歉疚,即使要把所有憂愁化為淚珠也需要一段時間,於是他越哭越兇,已經完全不能自已了,從默默流淚變成了低聲抽泣。
雖然他盡力把聲音壓低,甚至為此用牙咬著自己的拳頭,但這種斷斷續續的哭聲在寂靜的夜中尤為突兀,終於把睡在旁邊的唐弈雪給吵醒了。
唐弈雪一直被隱隱約約的哭聲繚繞,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的看向旁邊,竟然看見瀟凡銳臉上滿是淚痕,鼻涕也流下來了,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淚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白光,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唐弈雪一下就懵了,有一瞬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至瀟凡銳開始控制不住的打起嗝來,唐弈雪才驚覺這一切是真的。
唐弈雪掀開了被子,直起身子看向旁人,聲音有著剛醒的低啞,還頂著個鳥窩頭,擔心的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瀟凡銳下意識就想裝作什麼事也沒有,連忙用手蓋著眼,咬著下唇道:「沒......我沒事......」
唐弈雪心想你哭成這個樣子,沒事就怪了,直接將床頭燈打開,坐在床上溫聲的問:「說吧,怎麼了?」
瀟凡銳這下想躲也躲不了,微弱的燈光照亮了房間,兩行淚痕和一行鼻涕暴露無遺。
唐弈雪從床邊抽出了幾張紙巾給他擦臉,然後坐在旁邊向他投以關心的目光,大有他不開口就坐在這裡直至天亮的架勢。
瀟凡銳心裡非常過意不去,明明是他自己的情緒問題,卻連累到唐弈雪也沒法睡覺,但真要他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又覺得難以啟齒,總覺得這事太丟臉了,就連他也看不起自己。
唐弈雪坐在旁邊等了片刻,只見瀟凡銳的嘴巴蠕動了幾下,卻一直說不出話來,於是柔聲引導道:「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其他的事?」
瀟凡銳已經收住了眼淚,搖了搖頭,充滿濃濃鼻音道:「不是身體的事......」
瀟凡銳從來是自信又堅定的,唐弈雪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整個人好像灰敗了不少,甚至還半夜偷偷哭了,唐弈雪一顆心微微揪著痛,耐心的問:「那是關於什麼的?工作上的事嗎?」
瀟凡銳猶豫了片刻,然後很輕的點了點頭。
唐弈雪於是再收窄範圍問:「是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嗎?還是同事,上司,或者客戶對你不好啊?」
瀟凡銳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應該說是還是不是,的確是工作上遇到了困難,也不喜歡共事的人,但他的問題卻又不止這麼簡單,比這些要複雜重大多了。
唐弈雪看他不說話了,還以為自己猜錯了,這下連唐弈雪也有些無從下手。
畢竟他從來沒在辦公室上過班,也不太理解瀟凡銳工作上要處理的東西,不知道他除了這些之外還會碰到什麼難題。
不過雖然唐弈雪不理解瀟凡銳工作的實際內容,但他作為瀟凡銳的伴侶卻非常清楚這份工作對瀟凡銳造成了什麼影響。
最明顯的轉變就是他的工時越來越長,加班越來越多,在家的時間則越來越少。
唐弈雪往往都洗漱好準備睡覺了,他才帶著一身疲憊趕回來,要是他需要加班的話,有時候甚至一整個晚上也回不來,直接在公司睡了。
唐弈雪好像回到了對着一家空屋的日子,回到了枕邊沒人的日子,不過唐弈雪一直努力的包容,因為他知道這是一直瀟凡銳想要的,他很應該予以支持,而且瀟凡銳才剛開展自己的事業,拼搏也是正常的,所以他一直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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