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凡銳一抬頭看見唐弈雪醒了,不禁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拿起小桌板上的水杯遞到唐弈雪面前,擔心的道:「嗯,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你昨晚發高燒,要多補充水分。」
唐弈雪就著瀟凡銳的手把水全喝光了,這才感覺喉嚨舒服了些許,人還有些懵的問:「我們現在......回去了嗎?」
瀟凡銳看著唐弈雪一副無辜呆愣的樣子,只覺得心像被人捅了般疼痛,幾乎無法與唐弈雪對視,笑得像哭般難看:「嗯,要回去了。」
唐弈雪看著瀟凡銳難掩哀痛的眼神,不禁瞪大了眼,心裡咯噔一聲,昏沉的腦子慢慢恢復運轉。
要是一般感冒發燒的話,瀟凡銳是一定不會這麼急要中止行程立馬趕回去的,既然對方現在這麼做了,就是說明他的情況非常糟糕和緊急,而他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
唐弈雪在那瞬間幾乎無法呼吸,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瞪大了眼死死的盯著瀟凡銳,聲音顫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復發了?」
瀟凡銳聽到他問出這句話,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直死死忍著的淚水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肩膀一抽一抽的,抓住唐弈雪的手也在抖。
瀟凡銳低頭看著還在唐弈雪手上的那枚紙戒指,再想起還靜靜躺在他背包裏的那枚鑽石戒指,只覺得命運真是他媽的最喜歡跟他們開玩笑。
明明唐弈雪在移植後已經痊癒了,明明唐弈雪在過去十年一點事也沒有,為什麼偏偏是當他們終於能夠享受這十幾年耕耘的結果的時候,偏偏是當他們正打算步入婚姻的殿堂的時候......
過去這短短十幾小時發生的事卻要他們一輩子來消化,上一刻還在天堂,下一刻就在地獄.....
唐弈雪只需看他這個樣子就已經知道答案,深深的呼出一口氣,閉了閉滾燙的眼眸,心中如刀割般難受,卻遠比想像中要平靜。
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恢復清明,伸手抹去了瀟凡銳的眼淚,反過來安慰他道:「沒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上次不也熬過去了?」
唐弈雪最了解自己的狀況,前一陣子他總覺得身體特別虛,卻沒有往那方面多想,因為那個時候正是他為了瓶頸最為苦惱的時候,心情不好,睡眠也不好,精力不好也是正常的。
其實當時在他心底最深處的角落也有生起過懷疑,不過這些嚇人的想法很快就被他強行壓下並遺忘。
他當時還想著他們快要去法國玩了,無論怎麼樣也等到回來再說吧,卻沒想到命運沒有給他們絲毫喘息的機會。
該來的總是會來,還來得來勢洶洶,逼得他們走投無路,不得不低頭屈服。
唐弈雪現在知道自己真的復發了,震驚和恐懼固然有之,但在那一刻更多感到的竟是釋然,就好像一直高高懸著的心終究不出所料的直直墮下,帶起一股夾雜著絕望的安然。
相較起瀟凡銳對自己病情的樂觀,唐弈雪卻現實得悲觀。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真正痊癒了,他覺得移植只能為自己延續一段時日的生命,但那些該死的癌細胞終有一天會再次出來蹦達。
唐弈雪的悲觀正是建基於眾多白血病患者留下的那些嚇人數據上,五成病人在骨髓移植成功後可以繼續治療觀察,三成病人會在移植之後五年內陸續復發乃至死亡,其餘兩成會因移植的嚴重的排斥反應或者併發症而喪命。
他能相安無事的多活十年,已經算是十分幸運了。
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會復發,卻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發生,一直活得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現在知道這個災難真的降臨在自己身上,只覺得果然如此。
瀟凡銳看唐弈雪竟然這麼淡然的接受了,頓時覺得自己實在太差勁了,盡量止住了眼淚,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恢復堅定的道:「嗯,一定會的。」
唐弈雪微微一笑,復又閉上了眼睛,無奈的輕嘆道:「真的......太累了......」
瀟凡銳一聽他喊累,連忙又過來幫他蓋好被子,聲音還帶著些許鼻音:「累了就多睡一會吧。」
唐弈雪微微睜開眼,看了看瀟凡銳,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再次閉上眼,頭微微歪向一邊,呼吸不一會就逐漸平緩。
瀟凡銳靜靜看了他片刻,確認他沒出什麼狀況,這才慢慢的闔上了眼。
他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睡過覺,再加上擔驚受怕,奔波勞碌了大半夜,實在已經很累了,不一會就睡著了
在瀟凡銳熟睡之後,坐在他旁邊的唐弈雪緩緩睜開了眼,側頭看了看滿臉疲倦的瀟凡銳,再低頭看了看手上已經被壓得變形的心心戒指。
他小心把戒指摘了下來,盡力使它恢復原樣,但紙張就是有這個特點,一旦有了摺痕就再也不能完全撫平,永遠都會留下痕跡。
好像在預兆著這次意外將會徹底破壞他們幸福安穩的生活,永遠在他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痛。
唐弈雪默然無語的盯著手中的戒指片刻,最終還是珍而重之的把戒指重新套上,然後再次閉上了眼睛。
只是這次他再也睡不著了,一想起他們昨天還在開心的參觀逛街遊船,一想起瀟凡銳為此行準備了什麼,只覺滿心酸痛淒苦。
強烈的情緒在胸腔中翻湧,鼻子發酸,嘴唇哆嗦,滾燙的眼角滑下一滴淚來,慢慢滾到嘴角,是苦的。
瀟凡銳對此完全不知,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差不多要降落的時候。
他連忙往身旁一看,唐弈雪在無聊的翻著雜誌,表情平靜無波,看似一切如常。
瀟凡銳不禁鬆了口氣,再次確認唐弈雪的身體沒有不舒服之後,連忙收拾好東西準備下機。
在下機辦理入境手續之後,張叔已經在外面等候多時,在他們上車之後就一刻不停的往醫院趕去。
十年過去,張叔已經老了,白髮蒼蒼,身體佝僂。
張叔的精神依然不錯,也想繼續幹活,但唐弈雪不希望他過於操勞,所以在三十歲那年開始親自打理家宅,讓張叔可以退下來休息,想不到他現在又要張叔為他奔波勞碌。
唐弈雪在後視鏡看著張叔憂心忡忡的臉,心裡實在很過意不去,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也怨自己沒能報答張叔為他做的一切。
張叔早已聯絡醫院,為唐弈雪安排好一切,所以等他們抵達醫院之後,立刻就有醫生來為他準備骨髓抽取和切片檢查。
唐弈雪之前已經做過很多次骨髓穿刺檢查,所以在聽完醫生的講解之後幾乎立刻就簽署了同意書,只求能盡快知道自己的確實情況。
醫生做好一切準備後就立馬給唐弈雪進行檢查,唐弈雪自動自覺的換成側躺的姿勢,把衣服拉高。
醫生會先幫他消毒皮膚,然後進行局部麻醉,接著將骨髓穿刺針逐層刺入,直達骨面,抽取少量的骨髓,過程需時大約半個小時。
雖然唐弈雪已經做過這個檢查不下十次,但他每次還是覺得又酸又痛,打了麻醉之後針刺入皮膚不痛,但當刺入骨髓的時候還是會痛的。
特別是抽取的過程還需要在骨髓腔裏不斷轉動針頭,那種痛楚簡直是難以言喻。
唐弈雪只能咬牙死忍過去,在腦海裡想些美好的回憶緩解疼痛。
唐弈雪一般都會想著瀟凡銳來給自己轉移注意力,但這次當他想起瀟凡銳時,情緒卻異常的激動。
不但沒有讓自己放鬆下來,反而喚起了揪心的悲痛,只有感覺越來越痛,身體痛,心也痛,痛得眼冒淚花。
抽取完畢之後,醫生在傷口上以紗布加壓固定,吩咐他一系列需要注意的事項,確認他沒有其他不適之後就離開了。
唐弈雪在平躺著休息一個多小時之後就可以如常的回家,等報告出了再過來拿。
回家之後,他們洗了個澡,把行李箱裏的衣服拿出來洗,把東西放回原位,之後依偎著在沙發上休息,靜靜的擁抱著對方。
災難逼近眉睫,他們現在卻甚麼也做不了,只能耐心的等待報告出爐,和好好的珍惜和對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
雖然他們嘴上不說,但兩人的心裡也不好受,雖然已經知道十有八九是復發,但一天骨髓穿刺報告還沒出來,復發的診斷還不是板上釘釘,他們就仍然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希望他們還能繼續他們的法國之旅,希望他們還能過回之前平淡但幸福的生活。
一顆心被希望和絕望反復撕扯,快要斷裂成兩半。
等候報告的這兩天,就連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過的,兩人什麼正事也做不了,完全沒法專注。
要不一起坐在沙發上發呆,要不一起坐在小花園出神,嘴含苦笑,相顧無言,絕口不提復發的事,也絕口不提法國的事。
只覺得等待的時間過得特別特別慢,一天不知道結果也不能安心,但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太快了,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讓他們可以不需要面對結果。
他們懷著這般煎熬又矛盾的心情,終於等到了出報告的那一天。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8bQ9Xpp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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