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林珩可以感受到生命快速流失的感覺。眼前很快的黑了下來,隱隱約約聽到一聲轟然巨響。身上好像有點熱,一會後就沒有任何的痛感或灼熱感,只有滲進骨髓般的寒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那冷意慢慢的沒了。而且,身體好像變輕了。耳邊有些奇怪的聲響,像是腳步聲。很急的那種。不至於吧?他是不是沒死成?
本能的想睜眼,卻覺得自己眼皮似千斤重,睜不開。喉嚨似火燒般發疼,想喊想出聲,都沒辦法。不要說睜眼,他連動一下手指都沒辦法。
所以,自己到底死透了沒?林珩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死透。漸漸的,感知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甚至連觸覺都有了!他明顯感受到有人摸上他的手腕,似是要把脈。然而他卻沒什麼力氣可以抽開或躲開。
好一會後林珩聽到正兒八經的嗓音說道:「藥起效了,只是這幾日要將毒物排出,還得想辦法灌藥。」
——毒物?什麼毒?他不是抹了自己脖子嗎?哪來的什麼毒物?
林珩只覺得自己全身又變重了。不只是眼皮重到掀不開,全身都有些發僵。到底是怎麼回事?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眼前的一片黑暗慢慢的散去,一團微弱的光芒憑空出現。那光芒漸漸化成半個人形,眉眼五官,竟跟自己有六七分的相似。
那人形呈半透明狀,有些虛弱的勾起唇角。「抱歉,讓你死不成了。」
林珩怔住。對方垂眸一會後再度開口,聲音有些虛。「咱倆的名字還挺像,你的是玉加行,我的是平衡的衡。不過,父母都叫我的字,離玉。以後,要麻煩你代替我活下去了。你命不該絕,而我是來報上輩子的恩情的。」
——什麼跟什麼?為什麼他覺得自己一時之間竟然聽不懂了?
「聽不懂是正常的。我誤食了毒藥,傷了喉嚨。而你自戕時也是以刀刺喉……話說回來你對自己真狠。」對方弱弱地一笑,舉起手,掌心向上。從那幾乎快散的人形手掌心上,卻出現一顆小小的珠子、發著在這一片黑暗裡顯得非常亮的光芒。
「我得走了,這是我所有的記憶。總之,以後你既是林珩,也是離玉了。代我照顧好我的父母,你想知道的關於我的一切,這東西都有。我能說的就這些,那麼……後會無期。」對方虛弱一笑,瞬間消失。那顆珠子,撲向了他。
一瞬間,各種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像浪般向他撲來。他發現自己就像站在第三者的視角看著眼前的一切,在他面前上演著。
這位離玉,又或是說這一脈的林家,原來竟跟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若是照輩份排,離玉要喊自己一聲小堂叔。兩人相差不過半歲多。
所謂一表三千里,林珩著實有些意外。林家除了文人武將,便是經商。這一個分支,正好就是經商。當然,也出過幾個文官。
離玉不是什麼經商的料,念書資質稍嫌平庸。不過也沒關係,他是嫡次子,若是不爭不搶,也能平安度日。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離玉這一兩個月以來失眠得很嚴重,於是有在服用安神的藥物。可是似乎沒什麼用,於是離玉的健康一路下滑,直到這一天。他沒注意到他的藥被換了,換成了毒藥。
服下後沒有多久,身體開始劇烈的疼痛,小廝管家都嚇壞了,找了府醫來瞧看。府醫連忙灌藥下去讓他把快消化完的毒藥吐出來,現在還在分析是什麼藥。而之後便陷入了昏迷,直到自己被喚醒。
當然,林珩沒有看到是誰換了藥。可現在,他成了受害者。林珩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喉嚨。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刺那麼一下的感覺。更何況,他還用力的再多拉了一下。疼是一定的,瞬間眼前一黑也是真的。
那種喘不了氣的感覺,再加上火場濃煙密佈,也不需要太久,他便沒了知覺,只覺得冷,非常冷。
直面死亡,那種感覺的確不能說好。可現在,這身體也醒不來,不若也跟著休息。眼前的影像慢慢消失,他漸漸的有了實在的感覺。比如手指觸到床舖時感受到的軟度,還有府醫搭脈時的觸感。
當然,還有冷暖的感覺。他渾渾噩噩的感受這一切,算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眼皮好像輕多了,沒一開始那麼重了。呼吸也順多了,喉嚨也不火燒似的灼熱發疼了。一日三次必被灌的湯藥,苦得他都沒味覺了。下意識的動了動手指,想移動一下手,有點困難;但還是勉強動了一下。
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想醒,卻醒不過來。府醫的嗓音首次有些凝重。「這樣下去不行,照理說該醒了啊……」
於是找了他的貼身小廝,會認字的,每天來跟他說說話或是念念書。林珩心想這也是個辦法,於是現在身邊多了隻聒噪的小麻雀。起初還覺得有趣的,但大概一日之後,他就開始嫌煩了。
——太吵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上有所轉變,他發現自己能做的動作似乎多了。比如稍微拍打一下床面,又或是蹙眉,甚至會下意識的扭頭不想被灌蘗。
府醫說這是好現象,估計離清醒不會遠了。就在第十天的午後,林珩首次動了動眼皮,發現好像可以自主了。
試著睜開,眼前一片白光又模糊。依稀一些光影移動著,耳邊是小廝的念書聲。漸漸的,視線終於聚了焦。窗外午後的陽光正盛,林珩瞇了下眼,好一會終於適應了,這才完全的睜眼。
他動了動唇,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有些懊惱,於是深呼吸一口氣。還未來得及張唇,自己便被嗆到了,咳得是驚天動地。小廝終於注意到自家公子總算是清醒了!
試著喊了幾聲,確認林珩聽得到後,連忙端了杯水過來。稍微解了點乾渴,但林珩還是發不出聲音。他蹙了下眉。
小廝很快的衝去找府醫,然後再去通知離玉的家人。林珩一邊讓府醫把脈,一邊想著,以後,他就是離玉,林衡了。
「公子恢復得不錯。不過……公子是否發不出聲音?」
他只得點點頭。「公子當時催吐的確是傷了嗓子,但按理說,不至於發不出聲音。可能是別的原因了……」
沒一會,小廝領來了一群人。林衡抬眼看去,都挺熟悉的;而且沒有任何的隔閡感覺。那位跑得簪子、步搖都快落一地的,是林衡的娘親——張氏。而跟著她身後趕來的,是自家大哥——林泰。接著是一個小豆丁硬是從人群裡鑽出來,跑來他身邊喊著哥哥的,是他的小弟——林嵩。
「二哥哥,你可醒了!」那一雙黑黝又溼亮的鹿眼,眼眶都紅了。
「離玉……」張氏泣不成聲。
「二弟,你總算是醒了!」他家大哥,鬆了口氣,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府醫上前低聲說了幾句,他們原本放鬆的表情瞬間再次凝重了起來。林泰吁了口氣,道:「這事可以先緩著來,先把阿衡的身子養好了。至於偷換藥的,繼續追查。」
張氏坐到床邊,拉起林衡的手,雙眼發紅地看著他。「離玉,別擔心,咱們家的人都會幫你的,好好養身子,把身體養好了,吶?」
感受著手上的暖熱,他勾起唇角,點點頭。接下來的幾日,他的貼身小廝—元寶,每日都從廚房端來了一碗又一碗的藥膳、補藥。林衡仔細的看了下藥湯跟內容物,都是挺高等的藥材。
——果然是因為家底深厚嗎?林衡無聲一笑。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林衡想起他還是林珩時,那刺進去的力道還有那一扯的感覺。
會不會是,因為那時候的他,是所謂的靈魂狀態,所以帶著之前未癒的傷來到這裡;雖是活了,但卻也說不了話。
雖然說不知道這樣的推論對不對,但起碼他直覺的認為自己會開不了口,興許就是因為這樣的關係。至於何時能開口,他也不急了。於是比手畫腳地讓元寶在身上背個布袋子,裡面裝著裁好的紙跟用布包好的炭條代替筆墨。
林衡想了想,這樣還是有點麻煩。然而林泰似乎早就知道了,於是找了一個中年男子來教林衡如何比手勢來跟人溝通。而元寶理所當然的成了居中翻譯的人,所以也一起學了。林衡寵溺地看著才剛滿十二歲的元寶,把他當自己第二個弟弟般看待。
而他的親弟林嵩就吃醋了,不管不顧地說他也要學也要當居中說明的人。
「小弟別鬧了。」林泰有些無奈。「先生交代下來的作業你作完沒有?別忘了你過完今年生辰就要去書院了!」
林衡怔了一下。林嵩幾歲而已就要上書院了?仔細翻找了一下記憶,元寶十二歲,而林嵩已經有八歲了。可元寶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點,興許是……沒長高吧?林衡讓元寶把紙跟炭條拿過來,唰唰寫下幾句:「元寶是我的貼身小廝,你又不能一直服侍我,乖乖去做你的作業,不然讓大哥跟你先生告狀去。」
「啊?二哥哥!不帶這樣欺負人的!」林嵩扁嘴。
林衡笑了下,揉了揉林嵩的腦袋。心想這身體大概也才二十初,然而內裡是一個二十六七的靈魂,這反差……罷了!
林泰安排好一切,找來教所謂手語的人,讓他跟元寶一起學。這天,元寶再次端來交代煮好的藥膳時,林衡皺起眉,比了下手勢:「我不想喝!膩了!」
「不喝不行!」元寶看懂了。「公子,府醫說了,您身子骨還虛著,這東西至少還要再吃半個月。」
林衡無奈地扶額。他真的是吃到膩了。其實味道不能說不好,但也說不上好。林衡嘆了口氣,下意識的又摸上自己的脖頸,眼神黯了下去。
喝了湯,林衡想出門,於是對元寶比了手勢說他想出去走走。「哎?公子想出門?」元寶一臉意外。
「怎麼?我不能出門?」林衡瞥了元寶一眼,哼了哼,比手勢道。
「也不是……」元寶撓了撓腦袋。「只是,家裡的產業,關於您的部份都推給大公子管理,您就一直都是在家待著,很少出門的。」
林衡嘆了口氣,比劃了幾下。「我也是悶久了的,想去透透氣,四處走走也好,不然我都覺得我手腳都不利索了。」
「哦對,您之前也還會跟著練拳的,只是練得不好。那,公子有打算要找師父來再教教您嗎?」元寶連忙找出一件大氅跟披風。
林衡回答:「再說,不急。」
他之前還是林珩時,武術騎術都有一定的水準。如今這身體,他捏了捏身上的肉,試著打了套拳,打不到一半就開始喘,平衡也沒之前那麼好;不禁有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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