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宇文琭就像空氣一般的消失了。
程瀾讓大半的夜衛去找,連著數日,都沒有任何結果。林衡想了想,說:「我直覺他沒跑遠。甚至,沒出越州。再怎樣,他還是要跟林源亮連繫的。換個人盯著試試?」
「改盯林源亮跟他身邊的人?」程瀾搓了搓下頷,說道:「這倒是一個方法。」
「上回那個繡莊,雖說是我大哥的產業,但人未必是。讓人去那繡莊瞧瞧?」
「嗯,就試試!」說不定會歪打正著!
林衡換上了箭袖,活動了一下身子,確定狀況還可以之後,便先紮起了馬步。抓到平衡點之後,便能穩住下盤。上半身倒是可以在保持平衡不被打破的情況下稍做活動,不過林衡決定還是從基本做起。
半個時辰後,林衡便休息了。他現在這具身體果然不夠健壯,再加上沒有修習內勁,光靠力氣是不足以應付像宇文琭那樣的人。
喝過元寶準備的溫水,便開始練起了招式。連著幾次吃虧,他也明白了,這具身體畢竟不是原本的身體,也只能重頭再練一回。現在林衡還傷著,沒辦法施展開來,所以也就先回憶一下招式。再來便是先將下盤的筋骨盡可能的拉開,在不扯到右肩的傷的情況下。他還是林珩的時候,即使嫁給夏銘則,仍然常常出入軍營,也偷偷趁著操練混入其中。
他大哥林珧總是能把他抓出來,最後林珩乾脆就不裝了,直接進軍營找自家大哥切磋去。
原本想跟著上戰場,然而林立驍不讓他去。說家裡有一個將軍能繼承,就夠了。林立驍拍了拍他的肩,說想讓他自由生長,做盡自己想做的事,不一定非得要把自己的腦袋綁褲腰帶上。
『即使我跟你大哥都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我還是不想讓你上戰場。珩兒啊,你就該跟你母親一樣,自由生長,想做什麼就去做。』林立驍長嘆一口氣。他的髮妻在生了林珩之後,落下病根,健康狀況是每況愈下。最終仍然是不敵病魔,撒手人寰。
長大成人後,遇到夏銘則,頭一次體會到了情感上的歡愉,便一頭栽了進去。他沒注意到拂去表面的情愛之後,顯露出來的真相有多傷人。真正面對時,林珩慌了,卻不肯跟家人報憂。他總覺得這些他要自己解決,於是自己另一半的家庭問題、老夫人的苛待、夏銘則的不作為,一再地刺痛了他。那時候的林珩似乎也明白,想和離,夏銘則是不肯的。而他實在是太累,想脫身。就這麼拉鋸,直到最後,事件爆發,全面崩盤。
元寶拿了條擰乾的布巾給林衡,輕聲道:「公子,想什麼呢,那麼嚴肅。」
「只是想到那宇文琭的事罷了,沒什麼。湯藥可煎好了?」
「正在小炭爐上溫著呢!公子,天寒,您就算打完拳身體熱了還是要把氅衣穿了!」元寶連忙把一邊放著的大氅拿過來抖開,服侍林衡穿上。
林衡有些無奈地套上,想了想問道:「程瀾人呢?又出去了?」
「倒是沒有,在主屋那商討事情中。另外就是,那位鄒老闆前幾日便醒了。」元寶說道。「程公子已經先去探視過,也有人幫忙照顧。」
「嗯……對了,爹娘那邊,可有人定時回去稟告了?」雖說程瀾與他講好了理由,也跟普陀寺那邊對好了口供,但林衡還是有些擔心,故而讓人隔一兩日就回去報個平安。
「有的。就說您在普陀寺閉關抄經祈福,那……公子要不要先寫個兩份起來當做證明啊?」元寶有些猶豫。
「也好。元寶,你去一趟普陀寺,求一些平安符回來,然後再去繡坊找個小繡袋裝著。就是送給爹娘,大哥小弟,還有……程瀾的。花樣就不要太奇怪,唔……給娘的可以找個繡著花之類的繡紋;至於其它……你看著挑。」林衡說道。「紙筆經書就問一下陳公子,或是程瀾。」
「是,公子。」元寶很快的去找程瀾,說明方才林衡交代的事,便討了匹馬,騎馬去普陀寺了。
既然都扯了謊,那就該想辦法圓了。最好是不要再多扯其它的謊,不然會更累。林衡很快的舖開了紙,要下筆時,他反而停頓下來。思考了一會,將筆放進筆洗裡,換了一支更細的毫筆。筆尖舐墨,以著十分規矩到有剩的字體,開始了他的抄經。
程瀾進來時便看到抄寫一半的紙張,再瞥到上面的字體之後,不禁有些想笑。這是特意換的規規矩矩還有些生硬的字體,對比起之前他寫信給陳佳岳時的字,可說是完全不一樣。
「字不一樣了,是在擔心節外生枝?」
「嗯,你瞧過的,何況姓夏的也在,我擔心會被認出來。」林衡抬頭停筆,說道。
「我忽然好奇了,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程瀾換了鞋,問道。
林衡沒抬頭,繼續抄寫。「我以為你查過了,原來你不知道?」
「我可沒查到這麼細。」程瀾挪到軟榻上,舒舒服服的靠著引枕。從他的方向跟角度,正好能完整的看到林衡的側面,以及抄經時那專注的神情。
「那,等我把這張抄完再來細說。你不如趁這時候交代下,方才你們談論的結果。」林衡說道。
「行。」程瀾把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陳佳岳在鄒東來醒了之後,確定他沒受傷也沒什麼大礙後,便開始審問。鄒東來倒是把事情說得清楚,包括他被林源亮找來當擋箭牌的事。只是他現在才知道,這哪是擋箭牌,根本是把自己當炮灰!
「如此說來,林源亮與宇文琭來往甚久?」陳佳岳一邊寫記錄,一邊問道。
「應該說,源少是受他父親之託,跟宇文琭作生意。賺來的錢,起先源少拿三分,後來看源少做得不錯,便讓他拿了四分。」鄒東來說道。
「那這字文琭是自己找上你們的,還是你們找上他的?」陳佳岳問道。
「是二老爺找上的。應該說,是二老爺聽說了這人要做的生意後主動去尋的。這事我是無意中聽到的,本還在奇怪,要找皮毛,跟商隊要也就是了。要不,去邊境縣城鎮,集市互換也就有了。且也不用花太多銀錢,幾乎都是以物易物占了多數。夏丹、胡顏等外族人,對咱們茶葉、布匹都極感興趣。」
「當然,也包括了鹽、糖跟銅鐵,是吧?」陳佳岳皮笑肉不笑地哼哼。
「這、這是當然……」鄒東來有些忸怩不安,「沒辦法,鹽跟銅鐵都是朝廷把控,不可能真賣給他們,好讓他們也倒打咱們一把。」
「可你們還是真的賣出去了。」陳佳岳提筆隔空虛點鄒東來,哈了一聲後說道。
鄒東來苦著臉,說道:「我現在一點利益都沒拿到就算了,還得躲好免得被抹脖子。我家人呢,你們也幫著安排下吧?」
「這你倒不用擔心,原本想通知他們的!」陳佳岳有些想笑,「不過我過去的時候,看他們已經掛起了白幡,對外宣稱你死於意外。看來是二老爺的手筆啊……」
「啊?」鄒東來欲哭無淚。「那我該怎麼辦?」
「剛好,你也需要暫時躲避。事後自然會幫你好生解釋,給你家人一個交代。好啦,換你交代下,宇文琭的事,源少手底下的人知道多少?」陳佳岳示意他繼續把知道的全交代了。
看著手裡不算短的供狀,程瀾一目十行的看完,說:「帳冊才是真正有力的證據。畢竟,那些東西可是能要命的。」至於是要了林家二老爺的命還是其它無辜人的命,就看持有者怎麼想了。
程瀾看過供詞之後還給了陳佳岳,續道:「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說完又交代了一些瑣事後,便又回到了林衡的住處。韓時予有交代,每日都要熬些魚湯給林衡喝,好加速傷口的癒合。
程瀾端了一盅魚湯進屋,看到林衡還在抄經。這回他藉機用左手練字,好趁機練出不同的字體而特意抄的經。
「來,休息會,喝點魚湯。還有,把你跟夏銘則的事說了。」程瀾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副準備聽八卦的樣子。林衡停筆後看向程瀾,被程瀾臉上那等著聽八卦的表情給逗笑了。
林衡輕嘆了一口氣,眼裡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後,我跟他的相遇其實挺像話本說的那樣。」
「嗯?」
「他被一群無賴纏著要錢,還被推搡了幾下,就這樣被推落水。那群傢伙自然是一哄而散,我那時候也是救人為先,把人救上來之後才知道,他是夏家的嫡子。那群無賴我幾乎都認得,就一個個揪出來揍一頓後綁在一起扔到衙門門口。夏銘則感謝我,請我吃飯。之後便經常來往,他會邀我去參加詩會或賞花宴。我文筆沒他那麼好,那時候他在刑部比部司做員外郎,也就是個六品官。」林衡打開了盅蓋,慢慢的喝下。
「之後打動我的,便是一日出城遊玩時,他為了護著我受了傷。」林衡輕笑了幾聲。「他明明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我隨便幾下劍招都還比他有用。可他卻擋在我面前,護著我。」林衡又喝了一口魚湯,似是在斟酌自己的言詞。
「慢慢的,我跟他,有了默契。那時候,我覺得心意相通很是難得。」林衡說道。
「這中間你是不是省略了什麼沒說?」程瀾蹙了下眉,問道。
「嗯。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照料受傷後的他的那段時間裡,他就抓著我的手說他心悅我。我說,雖說我朝律法可娶男妻,可他是唯一的一根獨苗,勢必要留後。我那時候雖是對他隱隱動了心,卻沒打算害他就此絕後。而我,又只願意接受一生一世一雙人。」
「所以他開始、嗯……花言巧語?」程瀾一時找不到什麼字詞,就只能直白的這樣說。
「是,不過也不是。我覺得……」林衡思考了一下。「他應該也是頭一回談感情,跟我一樣,一時昏了頭。天真的以為,有情飲水飽。」說完還苦笑了一下。「我父親曾勸過我不要一頭熱,但那時候我鐵了心的要嫁,為了他寧可放棄自己所學,甚至是自由。」
程瀾看到林衡的表情越來越不好,起身走過去,揉了揉他的髮頂,按著他後腦勺,把林衡就這麼摁進他懷裡。林衡有些愕然,正想著出聲要問,程瀾另一手輕輕的拍了拍林衡的後肩。
「跟他家裡人,處得不愉快吧?」程瀾放低了嗓音,柔聲問道。
「那是自然……他的母親有些刻薄,講話也不好聽。後來我才知道,她原本就是最反對我嫁給夏銘則的。而老夫人……她則是不斷的竄掇夏夫人往夏銘則身邊不斷的塞美婢、通房。夏銘則大概沒想到會這樣,那時候我跟他幾乎都在爭論這些事。而他們又趁機會用我父親的人脈,給夏銘則及其它夏家的人升職。既踩著我,又利用我跟我父親。」說到最後,聲音低下,有些像囈語,程瀾還是聽全了。
林衡總覺得眼前這人的懷抱,有著讓他放鬆的感覺。就好像他能幫自己擋風遮雨,甚至心裡有些鬱悶難解的心結,也能在這裡慢慢的釋放出來。他眨了眨眼,原本放膝上的手指蜷了蜷,最終仍順應了自己的心意。
林衡抬手揪住還按著自己後腦的那隻手袖口,眼眶一陣發熱,聞著程瀾身上好聞的淡淡松木香,額頭輕輕的蹭了程瀾胸腹處幾下。
程瀾勾起笑,拍撫著林衡後肩的手放慢了速度,像是哄著林衡似的。林衡鼻頭一酸,趁機會蹭去了那早泛出眼眶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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