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尚書令—顧嶼,約莫三十。已婚,娶的是一位異姓王的嫡次女,那位嫡次女還封了個郡主。兩人彼此相看過覺得可以便答應結下這門親事,結婚後反倒是相處得挺不錯。
他身邊那位右少卿,姓謝名燼。跟程元瀾同歲,大概就只差了幾個月。一雙略修長的眼,因眼尾微上翹,成了一雙有些勾人的狐狸眼。右眼眼尾處有一粒紅痣,一旦他笑起來,就會增添些許不一樣的風情。
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有些風流倜儻,跟儒雅斯文反而扯不上關係。然而這人只要一張嘴,就會給人完全反差的第二印象。
——這人看起來長得是一副美男子樣,可那張嘴說出來的話,怎會那麼欠呢?
林衡後來問過程瀾,這人之所以遇刺是不是跟這人的嘴欠有關係?程瀾回答得很保守,畢竟多少還是因為查案的關係而讓他有被刺殺的危險。可是查案時曝露出來的嘴欠……可能占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關係,他覺得。
此時的馬車上,一個穿著蟹殼青色直裾深衣外面套了一件鼠色氅衣的青年狠狠的打了好幾個噴嚏。右眼尾的小紅痣因著他的大動作顯得顏色似乎更紅了些。
另一位穿著絳紫深衣的男子有些嫌棄地挪了下位置。青年用帕子掩了嘴,一雙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眼尾泛了點紅,眼裡帶了些水光,看起來頗可憐及無辜。
「大人嫌棄下官也別這麼明著來!」鼻音有點重,卻仍然不掩其清亮的嗓音。
「就是明擺著嫌棄你。」對方低哼一聲。
「哎,別啊!像下官我這種……」很快被打斷。
「你要是能安靜幾個時辰,本官晚上能吃好睡好。」男子睨了一眼過去。
「嘖,大人你這樣不好。」青年說是這麼說,倒也沒再多嘮嗑,還真安靜下來。
馬車顛跛,坐久了真的會不舒服。也幸好車裡的軟墊舖得夠厚,車廂雖然搖晃的幅度有點大,但好在駕車的人技術不錯,就這麼磕磕絆絆的終於到了晉城。夏銘則親自來迎接,並將裡面的客房都清掃過,讓尚書令及大理寺右少卿住進去。
顧嶼將林府一案的案卷一目十行的掃過,看完便轉給右少卿謝燼。「此次程元瀾辦得不錯,他身邊那位倒是要見一見。」
「他身邊那位?哪位?」謝燼揚了下眉。
「明天見了便知曉。」顧嶼沒打算說太多。
「哼嗯……嘖,我說大人吶,這樣真的不好。下官覺得被排擠了,您跟他都知道的秘密,就下官不知道,這樣還能團結一氣嗎?」謝燼瞇了下狐狸眼。
「為何不能?又不是瞞你一輩子。」顧嶼淡然回應。
謝燼暫時閉了口,專心的看起了手裡的案卷。「嘶……下官大概能明白大人想見誰,以及為什麼會想見此人了。」
「說。」顧嶼起身單手負後,將燈弄亮些。雖是背對著謝燼,但站姿筆挺,一頭長髮披散著。
「這位林府的二公子,挺厲害啊!能躲過這麼多次的刺殺,也還順便救了程大人。被老灰綁走了也完全沒在害怕。只是身子骨,貌似挺虛啊!」
「中毒過,傷了根本。之前聽程元瀾說,剛醒來那陣子,他是沒辦法說話的。」顧嶼補充說明。
「唔……」謝燼將手裡的案卷放下。「大人對此人……有想法?」
「是有。不過,也要看程元瀾的意思。人才總是缺的,想攬到身邊來多的是方法。」顧嶼拿起案卷再翻了一次,隨手擱回案桌上。「睏了。」
謝燼很快的點頭,說了聲下官告退後便回隔壁房準備安歇。一回房,便看到他的貼身護衛——前任子夜抱劍靠在羅漢榻上,幾乎是推門的一瞬間便立刻扭頭過來看。房中光線有些晦暗,但這位貼身護衛卻是看得清楚。
「時辰晚了,早些安歇。」嗓音低沉。
「知道了。」謝燼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氅衣跟外袍脫了,擱在那位護衛待的羅漢榻上。「段青南,你要睡這?」謝燼打著睏意十足的呵欠,瞥了那人一眼。
「床不夠大。」看著謝燼坐在床邊,又打了個呵欠,原本冷漠的神情有些褪去,加上了一些無奈。他把劍擱榻上,單膝半蹲跪著幫謝燼把鞋子脫了擺好。
謝燼此時才滿意地哼哼,抬腿躺平,拉過被子蓋好。段青南仔細的掖好了被角,低語著快睡吧,顛跛一日了。
謝燼這才側轉身子面向段青南。手從被子裡不安份的伸出來,段青南無奈地伸出自己的手,讓他握著。
段青南就這麼坐在腳踏上,握著謝燼微涼的手,斂著眉,在心裡默默的數著數字。直到謝燼的呼吸聲漸轉悠長,握著段青南的手也鬆去不少後,段青南才將謝燼的手輕巧的塞回被子內。
隔日,謝燼醒來時,下意識看向對面的榻上。沒人,但有一條小薄被有些亂地擱著。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早就被收拾走了。
謝燼伸了下懶腰,打了個呵欠,揚聲喚人:「段青南!」
很快的,腳步聲響起。那是特意弄出來的聲響。段青南一身黑色箭衣,束著高馬尾,端著一盆溫水進來。
「早膳吃什麼?」謝燼起身掬水洗臉後拿布巾擦拭時順口問了。
「飩餛湯,小米粥跟醬菜。」
「端過來吧,大人那邊呢?」
「豆漿跟肉包菜包。」
「嗯……」謝燼換了一套鴨卵青的直裾,笑了下,對段青南說:「幫我束髮吧!」
段青南接過梳子,幫謝燼梳開長髮。接過髮帶,幫他將一頭長髮收束在後。用過早膳,尚書令大人便讓人通傳要他們直接去門口,馬車已經備好了。
程瀾跟林衡算算時間,便準備去林府的大門口迎接尚書令大人的到來。先前林衡已經跟自家父母及大哥打過招呼,林昭跟張氏就有些惴惴不安地在主廳那等著。
在門外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便看到有輛馬車平穩駛來。晉城主要街道都舖上了石板,馬車行駛其上穩當不少。車子準確的停下,車門正對著來迎接的兩人。先出來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高馬尾高大男子,他將車簾別好後再取下木凳。接著穿著玄色大氅內裡是一件桔梗紫深衣的男子踩著木凳走下車來,抬眼便看向程瀾。程瀾躬身行禮:「見過尚書令大人。」
顧嶼再看向程瀾身邊的林衡,林衡也跟程瀾行了禮,打了招呼。打量著林衡好一會,林衡只覺得這人的眼光似能看透自己一樣,讓自己不由得頭皮一緊。程瀾伸手攬住貌似有些不知所措的林衡的肩膀,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尚書令大人,您這樣看人會把人看僵掉了。」
顧嶼視線轉向程瀾,低哼了一聲。「就你有理由。」
「好歹是下官的心上人。」程瀾笑容不改。
「程大人的心上人是哪位來著,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另一個嗓音響起的時候,人已經被高馬尾的男子給扶下了車。林衡好奇地看了過去,眨眨眼。林衡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人,覺得這人生得像塊玉石般溫潤,然而那雙狐狸眼,閃著很明顯的算計,使得原本溫潤的氣質就這麼摻上了點狡黠的感覺。
這人……是不是就那位右少卿大人呢?轉頭看向程瀾的時候,他立刻明白了。看來是這位無誤了。程瀾的臉色非常的不好,不只黑,還非常陰沉。當然,最多的是嫌棄。
謝燼看向現場唯一的生面孔,便走過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幾回,便轉向一臉便秘樣的程瀾。
「程大人,您的眼光……這麼普通的嗎?」
——哈?誰普通?我嗎?這人會不會太仗著自己生得出眾就目空一切?林衡終於實實在在的體會了一把程瀾面對這人的心情。下意識的揉了揉太陽穴,還真的是,一張口便讓人明白這人就是長了張嘴啊!
顧嶼看向謝燼,只淡淡的一句:「哪裡普通?」
謝爐甩開摺扇,遮去半張臉,一雙狐狸眼蔫壞地瞅著林衡:「下官覺得這人,全、身、上、下,都很普通。」
——唔唔唔……怎麼辦,好想一拳揍過去啊!林衡維持著表面的客氣有禮,實則拳頭都硬了。
「那代表你的眼光,也很普通。」顧嶼的回應,對謝燼來說,就像一顆石頭從天而降,直接砸在他腦門上。謝燼傻眼了。
「大人!您怎麼可以如此說下官!」謝燼不可置信地叫道,連扇子都收起不遮臉了。
顧嶼輕描淡寫的瞥去一眼。「還進不進去了?」短短一句還摻了些許不耐煩。
「呃、進……當然進!」不然站門口成什麼樣子?他還想要點臉!謝燼心想。
林衡這才吁了口氣,清淺一笑,請他們入內。顧嶼點點頭,雙手負後,筆挺的身姿從林衡面前走過。小廝在前引路,他跟程瀾則是在最後面。拐過迴廊,便聽到顧嶼說了一句:「不算奢華,卻別有意趣。」
林府雖是地方首富,園林造景卻是低調。就連府邸外觀,也是挺一般。只是占地比一般住宅大了些,園林造景也很是一般。最多就是有個蓮池跟池上涼亭可於夏日賞蓮,冬日池水結冰,可玩冰嬉罷了。
「尚書令大人謬讚。」林衡輕笑回答。
迴廊簷下,還掛了些鐵馬。隨風搖晃碰撞,發出叮咚聲響。顧嶼瞥去一眼,似是想起了什麼,微勾一笑,腳步仍然不停,跟著小廝一路來到了主廳。
林宣、張氏跟林泰都起身相迎,作揖行禮。顧嶼一擺手,免了他們的禮後,林宣讓顧嶼坐上主位,而林衡則是跟林氏一家坐一起;程瀾則是坐在跟謝燼同一排。
顧嶼先是盯了謝燼一眼,這才開口。「林府雖為地方首富,倒也能大義滅親。」
林宣連忙回道:「草民等雖是商賈末流之輩,也明白家國大義之事。」
林泰亦附和:「商人雖重利,但不至於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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