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璐的印象中,他未曾與旁人有過肌膚之親,然而夢中的觸感卻這般真實,甚至讓他感到有些熟悉,彷彿他不久前才親過徒弟似的,這更令他倍感困惑。
讓他更難以置信的是,當他回想起夢中情景時,心中竟生出了幾分貪戀不捨……思及此,封璐微微抿起唇,目光不由落到了甚霄塵的唇上。
在他出神之際,甚霄塵卻忽然低聲道了句:「鬼鬼祟祟的,真以為我沒有察覺?」
封璐的心猛然一跳,心虛地抬起眼,卻發覺甚霄塵正斜眼瞪著窗外。
甚霄塵接著忽地伸手凌空一拽,一道黑影遂滾進了屋裡,直到被甚霄塵踩了下,那黑影才勉強煞住,不再滾動。
甚霄塵的嘴角抽了抽,瞪著五毒犰道:「泡毒泡傻了?忘了我讓你別來打擾師尊嗎?」說著,他用足尖一挑,將五毒犰翻了個面。
五毒犰頓時四腳朝天,雖然眼中還帶著些許迷濛,卻笑得一臉猥瑣,傳音道:「孤男寡男的,換個衣服換這般久……怎麼不繼續了?」
甚霄塵咬牙傳音道:「沒有什麼可繼續的!」
五毒犰就地一滾,避開甚霄塵又踹來的一腳,眨眼間展翼飛到了封璐身畔,繞著他連連發出叫聲,同時傳音道:「封璐美人,真是許久不見了,本座總算可以待在你身邊了,果然還是好想把你吃掉呀──」
神識傳音屬於意念傳遞,除非經過偽裝,一般都會呈現神識主人的原音,然而五毒犰這句傳音與先前截然不同,聽來像是個格外黏人的幼童,言語間卻難掩殘忍。
封璐與牠之間並無契約,自然不懂牠在說什麼,只疑惑地望著牠眨了眨眼。
甚霄塵聞言卻眉頭一跳,伸手便朝五毒犰搧了過去,道:「滾開,不許打擾師尊!」
五毒犰避了開來,三兩下便飛到書案邊,傳音挑釁道:「嘖嘖,都喝了藥還這般暴躁,反正他又聽不見,本座也就是想想罷了。同樣的執念,同樣是吃,不過是吃的方式不同,你能想本座便不能想了?」
甚霄塵明知牠是刻意要讓自己不痛快,卻還是感到惱火,心中暗道下回得換種毒來煮犰,同時再次催動了認主契約,想將牠給抓回來。
沒成想,五毒犰卻伸出了爪子,死命巴住案上的書堆相抗,短短數息之間,碎紙屑便如漫天飛雪,將房內鬧得一片狼藉。
五毒犰闖了禍,又往封璐懷裡撲去,一面傳音道:「──不得了啦,你徒弟要殺犰啦!快保護本座!」
甚霄塵的怒意還未燃起,便見五毒犰連封璐的衣角都沒碰到,就被一股無形力量彈開,狠狠摔到地上。雖然蓬鬆的軟毛使牠摔得悄無聲息,可牠卻瞪大了兩顆豆子眼,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封璐也愣了下,方道:「抱歉了,這衣服霄塵才替我洗好,我不能碰你,再說你似乎帶毒呢。」
甚霄塵隨即嗤笑出聲,五毒犰卻仍一臉茫然,神識傳音也變得斷斷續續:「本座被、被拒絕了……?理由是嫌本座髒?」
五毒犰頓時失魂落魄,就連甚霄塵掏出符咒往牠頭上貼,牠也沒有半點掙扎,便被徹底定在原地反省了。
此時封璐已穿好外袍,又接過了腰帶自行束上,一面道:「別玩鬧了,那些被抓壞的書還得賠給吳大夫才是。」
甚霄塵原本想親自替封璐束上腰帶,此時不由感到扼腕,便在心底又給五毒犰記了一筆。
隨後甚霄塵施展法術集中紙屑,走到案邊翻看了下,道:「幾冊尋常醫書而已,我身上還有銀錢,賠得起。」語畢,他突然眉頭一皺,抽出了一枚朱色紙箋,道:「這是丹門的東西,為何會出現在此?」
他才說完這話,封璐便感知到了微妙的氣機變動,似乎在甚霄塵觸碰紙箋的一瞬,某件事的因果被牽繫了起來。
幾乎只在一息之後,吳記藥房的大門便被敲響了,師徒倆凝神一聽,聽出了是鎮長的聲音。
甚霄塵撇了撇嘴,不悅地道:「這麼早過來一準沒好事,那鎮長定是來找你的,我來替師尊戴冠罷。」
他三兩下替封璐梳好頭,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有著毛皮裡襯的大氅,十分順手地給封璐披上,並俐落地綁好繫帶。做完這一連串動作後,甚霄塵猛然抬頭,才發覺封璐欲言又止地盯著他瞧。
封璐委婉地道:「修者寒暑不侵,雖然穿著這個也熱不壞我,但依我看……還是別穿大氅了罷?」
甚霄塵尷尬得雙頰微紅,勉強鎮定道:「是穿太厚了些,脫了罷。」說罷,他再次伸手探向繫帶。
封璐見他如此,心中一悸,笑道:「我今日才發覺,霄塵還真是細心備至。」
甚霄塵卻回嘴道:「也不知是誰害的。」
封璐頓感無語,難得被徒兒的話給噎住了。
甚霄塵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問道:「方才五毒犰來搗亂之前,師尊似乎面有難色,可是有什麼疑問?」
封璐聞言呼吸一停,突然不敢看向近在咫尺的徒弟,便只道:「忘了,待我想起來再問你罷。」
甚霄塵微微挑眉望了他一眼,卻也相信了這番說詞,只點了點頭,便轉身去收拾大氅了。
封璐鬆了口氣,然而當他想起那個似幻似真的夢時,依舊感到有些彆扭,這讓他十分不慣,便決定暫時不去想了。
甚霄塵收好大氅後,便前去開了房門。此時葛根正抬手要敲門,便吃驚地愣了一下,方道:「打擾了。鎮長正在我家店鋪裡,說是要來向真人問安,爹爹讓我轉告一聲,說真人見不見鎮長都無妨。」
封璐在心中搖了搖頭,略感無奈。他心道:這位吳大夫雖品行端直,卻太過死心眼了。自己和徒兒在臨溪鎮不過是過客,他們一家卻要長久居住下去,豈有將鎮長拒之門外的道理?
封璐便答道:「小事罷了,我這就去見他。」
葛根卻頓了頓,忽然拉住了封璐的袖子,低聲道:「……不瞞真人,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說,但不太好當著爹娘的面講,真人可否在此聽我說幾句?」
封璐拍了下他的頭,道:「那你就向我徒弟說罷。霄塵,你可要有些耐心,別嚇到孩子了。」
甚霄塵漠然地瞥了葛根一眼,挑眉道:「他要是自己沒生膽子,難道還是我的錯?」
葛根嚥了口唾沫,卻不敢發怒。他是真的有些畏懼甚霄塵,自打見到甚霄塵的第一眼起,他就覺得此人對自己有一絲敵意,惹不得。
封璐卻不以為然地笑道:「別這麼說。你們留在這說話,我先下樓了。」
當封璐抵達一樓時,茶几旁候著的三人同時起身相迎,分別是吳大夫、鎮長與一名老叟。
鎮長生得方面大耳,身形富態,但許是連年疫災不好過,他的錦袍顯得有些寬大,想來是近年也消瘦了不少。
老叟則已過古稀之年,白髮蒼蒼,瘦骨如柴,許是過於削瘦的緣故,他的眼珠格外突出,像是時刻瞪著眼的惶恐模樣。封璐隨即認出來,他正是昨夜手持羅盤的人。
接著鎮長便向封璐介紹,說這位老叟是他的丈人,也是鎮上的算命仙,人稱曾老,今日同樣是特意前來拜見仙人的。
封璐見到這般陣仗,便向吳大夫示意,讓他暫且迴避。吳大夫雖覺得此舉有些失禮,卻也依言照做了。
隨後封璐才泰然坐下,耐心聽著鎮長的歌功頌德,過了好一會之後,鎮長才忽然話鋒一轉開始訴苦,提起鎮中現今未受仙門庇護,導致人心浮動,才會生出禍事云云。
封璐道:「臨溪鎮自有福澤庇佑,往後只要讓鎮民好好調養便是,鎮長不必過於憂心。你的家族代代為此地首長,對臨溪鎮的福報更是影響深遠,你只需多加行善,不做違心之舉便可,至於是否受仙門庇祐,倒是最不要緊的。」
鎮長碰了軟釘子,神情一僵,又鍥而不捨地道:「可此番疫災之事,若無仙人指點迷津,又如何能順利平息?不知仙人出於何門何派,臨溪鎮願意每年上供,求得仙人庇祐──」
封璐心中無奈,搖了搖頭道:「常言道『盡人事,聽天命』,爾等實在不必過於憂心鬼神之事。再說了,天作孽猶可違,若是自己做下的殺孽,卻是旁人難以化解的。」
此言一出,鎮長和曾老都變了臉色。鎮長瞪大了眼,頓時汗如雨下,道:「仙人的意思是,難道、難道婉娘她還怨我嗎……」
封璐不語,只淡淡瞥向一旁的曾老。鎮長此時過於驚懼,無暇察覺他身邊的這位丈人忽然面色鐵青,眼中帶著一絲怨毒。
然而在封璐的注視下,那位曾老卻也臉色一變,花白的鬍鬚顫了起來。
封璐將視線收回,平靜道:「想來鎮長也心裡有數,這並非外人能夠化解之事。」
鎮長一時慌了,口不擇言地道:「可、可那孩子是婉娘的骨肉啊,就算她當著我夫人的面,詛咒我羅家斷子絕孫,她總不至於連自己孩子都不放過罷!」
封璐嘆了口氣,心道:我實在不願知道這麼多。面上卻肅然道:「化解之法也不是沒有,如我先前所言,行善積福便是──」
鎮長卻誤解了封璐的意思,連忙跪地拜道:「仙人救救我們羅家罷,無論是要財帛或是金銀,還是旁的什麼東西,羅家都可以盡力配合,只要仙人願意……」一面說著,他一面向前匍匐,幾乎就要抓住封璐的靴子了。
當是時,一柄黑劍擦過鎮長的天靈蓋,削下他的髮髻並一行頭髮,牢牢釘入地面。鎮長只覺得頭頂一麻,耳邊傳來刀劍鏗鏘之聲,抬眼一覷,便見一柄黑劍近在咫尺,登時就被嚇得不敢動彈了。
甚霄塵輕蔑地道:「你是哪個字聽不明白?你家絕不絕後關我們屁事,師尊能提點你多做好事積德,已是仁至義盡了。要是你這個貪財好色的東西還不收斂,把祖上積下的福報敗光了,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還不滾開,別髒了我師尊的鞋!」
鎮長被頂上利劍嚇得渾身發軟,壓根動彈不得,封璐便無奈地對甚霄塵道:「你做得也有些太過了,收劍罷。」
甚霄塵冷哼了聲,依言歸劍入鞘。
鎮長這才勉強爬了起來,還未站穩,又聽見外頭傳來轟然巨響,連地面都微微震顫起來,門外的小廝接著喚道:「老爺!方才有道旱天雷打了下來,似乎落在鎮子邊上,那方向又冒出了黑煙,不會是林子裡起火了罷?!」
鎮長到底還是有些責任心,聞言便踉蹌地朝門外奔去。
曾老仍呆坐在原處,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封璐轉而對他道:「我聽聞鎮裡的嬰孩,多半是由你算命起的名,想來你應當對卜算略知一二,也該知道人各有命。」封璐深深望入他的眸中,淡然道:「能窺知他人命運,卻並不代表高人一等,更不代表能將他人命運操弄在手,恰恰相反,你應當要比必任何人都明白,有些事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得的。即便不為你自己,也當為你那外孫積德。」
曾老顫巍巍地撐起身子,眼中有一絲動搖,卻仍道:「仙人何出此言,老朽何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甚霄塵揚起眉,高聲道:「你是沒做──或者該說,還差了一點才做得成。」他頓了頓,又道:「神船上那些孩童的八字,除了你還能有誰能這般清楚?拿一群無辜孩子撒氣,可真是有本事。」
曾老先是臉色發青,隨後又勉強堆出慍色,道:「你怎能這般誣衊人!」
可就在此時,外頭再次響起驚天動地的雷聲,甚至比上一回還要更響亮,熾亮雷光彷彿能照透整座臨溪鎮。鎮長的另一名小廝探了消息回來,大聲吆喝道:「不好了!老爺!神船被天雷劈成兩半,已經燒起來了,火勢大得很!」
曾老聞言瞪大了眼,白鬚顫動,久久不能回神。
片刻後,總算有名小廝想起曾老還在屋裡,便進屋看了一眼,卻見曾老六神無主地呆坐著。小廝大吃一驚,卻還是在曾老虛弱的要求之下,將他給攙了出去。
封璐這才鬆了口氣,向後一靠,甚霄塵正好站在他身後,不由心頭怦然,氣勢也弱了下來,低聲道:「何必同這些凡人多費口舌,簡直是對牛彈琴,用嚇唬的豈不是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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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感謝閱讀!歡迎收藏、愛心、留言!這章找不到地方切,稍微長了一點,再來臨溪鎮就剩一章啦!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5eY4rBewS
對外狂犬對師尊只敢汪汪兩聲的霄塵最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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