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塵話音一落,無數院生便推搡著擠往右方,唯恐趕不上似地,還有被貼了定身符的人喊道:「誰能來拉我一把?我走不動啊!」
吳當歸卻是少數並未挪動的人,他瞪著眼杵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們當真相信,院長做得出這等惡事嗎?他可是丹門的長老啊!」
院生紛紛緘默,無人回應。過了好半晌,才有他相熟的人勸道:「吳師兄,方才的情景這般嚇人,就連首席都承認是他親眼所見了,你真想拿自己的後半生去賭嗎?還是趁機解了契約罷,如此還能免了之後的勞役,此後無論是回到故鄉或遠走高飛都好啊。」
碧海書院招收院生的門檻低,自然不乏投機之輩,會參加試煉也是看在碎玉丹的份上,方才見了那逼真的幻覺之後,他們早已偃旗息鼓,一刻也不願再待下去了。
吳當歸聞言豎起了眉,卻似是不願對熟人口出惡言,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半句話也沒說。
甚霄塵冷冷瞥了他一眼,並未再行勸說,只轉頭對鳳琪道:「那就由你開始了,如此一來,他們也更能信服。」
鳳琪咬了咬牙,慎重地頷首作答。
甚霄塵隨即調度靈力,自指間幻化出無數剔透細絲,直直沒入鳳琪的胸口,過了一會,細絲便自鳳琪體內「拔」出了東西,正是一張鮮紅色的術法契約。
鳳琪疼得滲出了一身冷汗,卻依然強忍著不適,按甚霄塵先前所言,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字字清晰地道:「天道在上,碧海書院院生鳳琪在此毀約,今後不再受院長律見微束縛,並願意承擔反噬後果。」
語畢,他用血在契約上狠狠抹了一劃。契約隨即碎裂,與此同時,鳳琪感到一陣被扼住脖頸的窒息感,雙腿一軟,卻死死忍著沒有叫出聲,以免其餘院生因此退縮。
鳳琪正感吃力之際,肩上卻被拍了一下,他的身子驀然輕鬆了些,並聽見甚霄塵低低道了句:「辛苦了。」
鳳琪愣了愣,疑心自己得了幻聽,此時方應真卻上前將他攙到一旁,對他豎起拇指,道:「倒看不出來,你竟也算條漢子。」
鳳琪無言以對,再次取出回靈丹服下,這才終於能靠自己站穩,甩開了方應真。
另一頭,甚霄塵如法炮製,同時召出了所有院生的契約,願意離開的院生紛紛依樣畫葫蘆作出宣誓。然而與鳳琪不同的是,他們行畢後便會痛苦地倒下,接著就失了蹤影,與先前在幻境中「死去」的人並無不同。
甚霄塵瞥了餘下的院生一眼,隨後便不再理會,轉頭對柳墨清喊道:「馱獸,該你了!」
柳墨清二話不說,化成足有五丈高的狐妖真身,其龐大的身軀遮蔽了半片天。山崖承受不住重量,開始逐漸坍塌。與此同時,幻境中颳起一陣妖風,吹來了猛烈的雨夾雪,天色亦是忽明忽暗,彷彿時光倒錯,天地將傾。
太鯤山一行旋即御劍而起,飛上柳墨清的後背,便聽見柳墨清嘖道:「平常可是只有阿歛能騎在下的,今日竟破戒了兩回……小子們抓緊了,被甩下去後果自負啊!」
甚霄塵低罵道:「少在乳臭未乾的小子們面前說葷話了,走!」
柳墨清聞言愣了愣,似乎並沒聽懂,但此時情況危急,牠立刻將雜事拋諸腦後,瞇起了碩大的金眸,飛快地掃視環境,接著便憑藉妖族的直覺,往幻境最薄弱處奔去,張嘴吐出一團狐火。
烈焰立時填滿了幻境的天地,須臾,竟真像燒穿布幕一般,硬生生燒出一個漆黑的大洞。
柳墨清壓低身子鑽了進去,眾人只覺一道灼燙的強風拂過,便再度清爽了起來,視野驟亮。定睛一看,眼前羅列了百來間隔間,正是丹術的比試場!
柳墨清現身之處位於高空,煉丹的小隔間上又沒有屋頂,比試中的修者很快察覺到異樣,紛紛抬頭望去,引起一陣騷動。
為避免傷及無辜,柳墨清在落地之時把自己縮小了些,變成只夠馱住四、五人的身形,幾位太鯤山小弟子因此被拋下,只得苦哈哈地御劍綴在後頭,倒是鳳琪不知何時昏了過去,便被留在狐背上。
甚霄塵對身旁的動靜視若無睹,彷彿乘轎一般自得,見時機差不多了,他才動用法術放大音量,威脅道:「律、見、微!你若是再不放人,莫怪我將比試場全砸了!」
與此同時,柳墨清也往小隔間的薄牆抓了下去,並放出小團的狐火,讓它們四下搗亂,比試場中炸爐之聲接連傳出,登時「熱鬧」了起來。
然而一陣騷動過後,卻也並無其餘動靜了,甚霄塵便一聲令下,道:「去砸下一處!」
柳墨清精神抖擻地應了一聲,又提醒道:「阿歛,坐穩了!」
待到韓歛抱緊牠,柳墨清才再度奔馳起來,如狂風般衝向比試場東南角,故技重施燒出大洞,一頭鑽了進去。
這回他們抵達了器師的比試場,此處只設了十來個擂臺,卻並非純粹比拚武力,需由器師自行介紹作品的性能、威力等,故而當甚霄塵等人闖入時,臺上舌燦蓮花的器師們不由瞠目結舌,險些咬了舌頭。
少數器師卻把握了機會,喝道:「哪裡來的鬧場狐妖!看我的收妖囊!」
「看我的金蛛捕獸網!」
柳墨清不悅地哼道:「這都是些什麼玩意,本閣主看著難道像是能被收服的小妖嗎,再沒眼力見,也該算算我有幾尾罷。」
韓歛立即蹭了蹭他的頸子,熟練地哄道:「我們阿清是最棒的!」
甚霄塵翻了個白眼,冷冷道:「砸了臺子就去下一處,少浪費時間。」
柳墨清得了韓歛的鼓勵,雙耳都得意地豎了起來,昂首應道:「遵命!」
柳墨清旋即一躍而起,輕巧避過所有法寶,並凌空揮了幾爪,擂臺遂應聲崩塌,隨後牠便揚長而去,帶著眾人闖至下一處了。
如是重複幾回之後,他們已將各處比試場一一砸遍,卻仍在鼎中無頭蒼蠅似地亂轉,甚霄塵的臉色越發難看,韓歛和柳墨清受他影響,言行都小心翼翼起來,唯恐觸了他的霉頭。
又過了一會,柳墨清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同甚霄塵好好商量,前方卻忽然出現了一名不速之客,迫使柳墨清連忙煞住腳步,嚴陣以待。
那人神色淡漠,一聲不吭地佇立著,彷彿只是恰好站在那裡,然而柳墨清不僅探不出此人的修為,甚至嗅不到他的氣息,只覺出一股強烈的「異類」之感。
他們這一停下,太鯤山小弟子們也總算追了上來,其中的小師弟看清男子樣貌後,便驚叫道:「就是他!他便是昨夜闖進屋裡的人!」
甚霄塵聞言挑了挑眉,道:「律見微的爪牙?讓他親自滾出來,否則就給我讓路!」
那人卻不動如山,過了好一會才淡淡道:「吾乃日月乾坤鼎之靈。多虧你等裡應外合,律見微的識海已受到重創,吾因此脫離了他的掌控,不必再為他所用。」
甚霄塵皺了下眉,不耐煩地道:「所以呢?你難道還是來道謝的?若真有此心,將我等放出去便是了,不必廢話。」
器靈瞥了他一眼,忽然揚起手,四周霎時一片死寂。細看之下,原是參與比試的修者悉數消失了,就連太鯤山小弟子們也都不知所蹤,只剩下甚霄塵、柳墨清、韓歛與陷入沉睡的鳳琪。
甚霄塵環顧四周,以抱臂之姿不悅地道:「這是何意?」
器靈道:「雖然吾已擺脫律見微,卻尚有一心願未達成,暫且不能讓你等離開──想來,你便是甚霄塵了?」
甚霄塵挑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器靈緩緩地頷首,道:「吾不過是想再次確認,被吾留下的是正確人選。」
甚霄塵臉色一沉,道:「少打啞謎,有什麼話便道來,否則我就砸了你的本體自行離開。」
器靈徐徐搖了搖頭,道:「吾還得再困你一會,你不必知道理由,只消靜候便是了。」
甚霄塵指向狐背上的鳳琪,質疑道:「那不如把這個拖油瓶也送走,留他幹什麼?」
器靈覷了鳳琪一眼,淡然道:「他或許會有點用。」器靈語焉不詳地道畢,便抬眸望向甚霄塵,道:「吾邀請你等暫留於此,但你似乎不願領情,吾便準備了一座機關房,就當是讓你等打發時間了。」
器靈話音未落,一柄黑劍便貫穿了它的肚腹,卻未留下半點痕跡,只讓它的身影淡化消散。
甚霄塵召回了劍,嗤道:「娘的,果然只是個虛影!」
柳墨清豎起耳朵,抬頭低吼了聲,天頂隨即傳來器靈的聲音:「奉勸你等莫要掙扎,被吾吞噬之人,雖不會真正消亡,靈力損耗卻會如實呈現,若在此受創,肉身同樣會受影響。吾留下你等並非出於惡意,可若你等執意想闖出,那麼為保全自身,吾同樣不會手下留情。」
器靈的聲音還未散去,幻境中又是一陣地動山搖,漆黑壁面轟然拔地而起,形成一處黑暗的密室,將一行人囚困在其中。韓歛怕黑,不由緊緊抱住了柳墨清,甚霄塵則立即失去了耐心,咬牙道:「好啊,那就休怪我不擇手段了。」
說罷,甚霄塵摘下了手珠,雙手施力扯斷珠串,珠子登時散落一地,又像是落入沼澤一般,緩緩融進了四周壁面。
柳墨清問道:「二師兄,你那珠子是何用途?」
甚霄塵冷冷一笑,道:「你不如猜猜?」
下一刻,灰紫色的奇異煙霧忽然湧現,眼看就要淹沒幾人了,甚霄塵才涼涼地道:「對了,這是毒瘴,雖然它對我已失了效用,還是奉勸你們避一避。」
柳墨清聞言,心中還來不及罵娘,便連忙吐出一團狐火,將近在眼前的毒瘴燒退,韓歛也醒過神來,比劃法訣招來了一道清風,讓風旋繞在幾人身周,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幾乎與此同時,幻境再度動搖了,周遭忽明忽暗、冷一陣熱一陣,地面也忽然化作流沙地,柳墨清立刻有一腳陷了進去,慌忙喊道:「二師兄!你那毒瘴一出,我們連立錐之地都沒了,你要是還有後招就趕緊使出來罷,否則我們真要陷在這裡了!」
甚霄塵卻仰頭盯著迷瘴,嘖了聲,道:「還硬撐著呢,看來只能禍水東引了。」
說罷,甚霄塵自儲物袋中取出了一枚圓石,圓石浮空而起,飛到一丈高時,黯淡的石子搖身一變,滲出幾縷不祥的黑光。
柳墨清與韓歛同時胸口悶痛,彷彿突然化身螻蟻,又接著遭人壓入萬丈深海,被滅頂的惶恐淹沒,幾欲窒息。柳墨清隱約感到有些熟悉,似乎不久之前,牠也曾接觸過這股霸悍的氣息。
與此同時,鳳琪身周卻出現了一層光殼,將他安然地護在其中。
甚霄塵誰也沒看,只是盯著圓石勾起嘴角,輕聲道:「這裡天劫打不著,出來透透氣罷。」
話音一落,一條長影猛然自圓石上剝離,在毒瘴間騰雲駕霧,將瘴氣攪散了些許,幾人隱隱可見那東西上頭帶有鱗片,每塊鱗卻都是圓盾一般的尺寸,難以想像其真身該有多龐大。
柳墨清忍著心臟猛烈搏動的不適,瞇起眼偷覷,還未瞧出那東西的真形,鼎內卻忽然傳出鐘聲般的嗡鳴,但那聲音彷彿岔了氣,夾雜了無數詭異的尖聲,彷彿即將崩潰的淒厲叫喊。
此時,柳墨清卻聽見一聲輕笑,牠回頭一看,卻看見了甚霄塵悠然地笑著,還心情甚佳地瞥了牠一眼。他的眼神與往日全然不同,像是內裡換了個魂魄一般,思及此,柳墨清立刻打了個寒噤,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牠還未掙足開口的勇氣,周遭又突然明亮起來,威壓與毒瘴也都消失了,柳墨清猛然回神,警醒地抬頭一看,只見烏雲罩頂,一道雷正在雲中醞釀著,準備朝自己的頭頂劈下來──
而那真正該被雷劈的妖邪,卻冷笑道:「馱獸,還不躲開,難道想被天劫劈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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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閣主淪為馱獸,又差點要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