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覽車在回程的路上行駛著,徐紫庭身上的汗水也慢慢的被冷氣給吹乾了。李珂把頭靠在徐紫庭的肩膀上,閉著雙眼,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雖然李珂對文點和范紅還是很在意,但至少,就像范紅說的一樣,她已經不記得那隻字魔的事了,他們字使的身分也沒有被揭穿。
徐紫庭的眼神瞥向遊覽車的電視螢幕。漆黑的螢幕反射出坐在後頭的文點,兩人的視線交會,又再次別開。
先前大吼大叫,坐在旁邊的那個男人,在字魔被擊殺後,便安分了許多。他手裡抓著公事包,頭向後靠,閉目養神著。
徐紫庭看著窗外的景色,也閉上眼睛,決定稍微打個盹。
暑假在漸漸減少的蟬鳴中,也來到了尾聲。那次出遊後,李珂也只剩下偶爾短暫的傳訊息問候,沒有再約她出來過。徐紫庭也終於決定開始認真讀書,買了幾本講義,就這麼一路讀到了開學。
開學後,和范紅、和文點、和字域的交集都變少了。范紅雖然與他們同齡,卻不同校;文點則本來就和她不同班,又是學生議員,比她還要更加忙碌。字域也很少去了,自從那次擊殺字魔,辦完一些資料後,徐紫庭便只有假日才會去手部晃晃——通常還帶著一疊參考書。
「這一份考卷同學自己帶回去練習。下周一要檢查第一課習作,然後小老師再幫我和你們班導喬一個時間考第一課的小考白卷。」數學老師在放學鐘響五分鐘後說道,終於依依不捨的放開了粉筆,捧著自己的教用課本走出了教室。
「紫庭,今天我家沒人在喔,要不要來我家讀書?」李珂問道。「反正你今天沒有補習對吧?」
「啊……可是我今天有其他安排了。」徐紫庭一邊說,一面在抽屜裡翻來翻去,似乎在找著什麼。
「……好吧。」李珂愣了一下,微微一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徐紫庭專心的翻找著,忽然在地上看到一支黃色的鉛筆,連忙撿了起來。那可是珍貴的靈筆,雖然也能像一般的鉛筆一樣寫字,若是遺失就麻煩了。
徐紫庭開心的把靈筆收入筆袋,再放入書包中,拉上拉鍊。她轉頭望向門口,但李珂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轉角。
徐紫庭隨著放學的人潮慢慢的走了出去。自從自己加入字域以後,李珂似乎就一直呈現很多話的狀態,但這樣的狀態卻在開學後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沉默。
她……該不會發現自己是字使,然後因為瞞著她字域的事而生氣吧?
回到家,徐紫庭便直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抱起幾本講義、習作和幾張考卷,用靈筆熟練的寫下一個「入」字,進入了字域。
……很安靜。
手部很安靜,比平常的任何時候都還安靜。有林冠宇和陳俊豪兩人在,手部總是不缺吵鬧聲。不過徐紫庭並未多加理會,逕自走向休息室。休息室已被她改造成了一個適合自習的空間——蘇珊教過她,只要揮動靈筆,心中暗自想像,大多數字域的空間都能被改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然而,徐紫庭一打開門,眼前卻不是平時的自習室,而是一間和室。和室的另一頭敞開著紙門,門外是一片廣大的湖泊。而和室的正中央,盤坐著一個老人,沖泡著一壺茶。
「請問這裡……」徐紫庭道,一面走了進去,四處張望。
「坐吧。」那老人沙啞的說道。奇怪的是,那話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徐紫庭不自覺的就放下了手上的講義,跟著在老人的身旁坐下了。
「那個……請問,這裡本來不是我的自習室嗎?蘇珊說可以給我用的。」徐紫庭再度發問。「還有……請問您是……」
「是嗎?抱歉,我的記憶力實在一年不如一年了,你就當作是我這老頭子的任性吧。」那老人道。「我姓岳,單名一個移字……唉,這已經是我為數不多還記得的事了。你呢?我們……見過嗎?」
徐紫庭搖了搖頭。「若我沒猜錯的話,您應該就是蘇珊口中的岳老先生吧。我叫徐紫庭,也是手部的字使。」
「徐紫庭……抱歉,我總覺得我聽過這個名字,但我想不起來了。」岳移道,捧起冒著熱煙的茶杯,輕啜了一口。「要喝點茶嗎?」
「啊,好的,謝謝您。」徐紫庭恭敬的接過有些燙手的茶杯。岳移雖然算是她的前輩,但還是沒有明確回答她關於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徐紫庭聞了聞茶水,先用嘴唇試探一下,再稍微啜飲一口。
不知怎地,徐紫庭忽然平靜了下來,心中毫無雜念。那茶起初味道平淡如水,但喝到後來,會漸漸的浮現一股甘甜的香氣,卻又隱隱藏著一道清苦的滋味。
兩人就這麼默默的喝著手中的茶,看著遠方湖泊的波光瀲灩。
「你有心事。」岳移忽道。
「你怎麼知道?」徐紫庭詫異的問。
「因為我以前也是這個樣子的。」岳移瞥了瞥徐紫庭,又把目光移了回去。「蘇擎那個小女孩……也經常這麼說我。」
「你和蘇珊認識很久了?」徐紫庭問,對於岳移的稱呼有些好奇。
「應該,挺久了吧,我也記不清了。」岳移道,啜了一口茶。「最初遇見的時候……唔,是什麼時候來著?總之,我還記得,她那時才剛當上掌門,中文挺流利的。她來找我,告訴我有關字域的一切,問我要不要當字使。」
「所以你才會來到手部……」徐紫庭道。
「不。」岳移平靜的說。「那時我拒絕了。」
「咦?」徐紫庭睜大了眼睛。「為什麼?但……蘇珊說過,字域平常會找靈力足夠強大的人,詢問他們是否有意願成為字使,如果沒有,就會消除他們的記憶——」
「別急,再喝口茶吧,我還沒講完呢。」岳移慈祥的微笑道。
「抱歉。」徐紫庭不好意思的說道,喝了口茶。
「理論上,確實是像你說的那樣沒錯。但小蘇擎那時沒有馬上消除我的記憶,是有原因的。」岳移道。「嗯,這樣說起來……也有十多年了,小蘇擎那個時候和你差不多大呢。原來這麼久了啊……」
「什麼東西這麼久了?」徐紫庭聽不太懂岳移有些不連貫的語句。
「啊,抱歉,是我沒講清楚。我的老伴在十多年前過世了。」岳移道。「小蘇擎來找我的時間,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那時的我還沉浸在情緒中,小蘇擎認為我暫時無法進行對自己有利判斷,陪在我身邊足足有一個月。」
「一個月?」徐紫庭道。
「對。就像你現在這樣,不特別說什麼話,就坐在我身邊,陪我喝茶。」岳移舉起茶杯,慢慢的喝完了茶杯中剩下的茶。「沒記錯的話,她似乎是為了尋找遠在國外的男友,因此年紀輕輕就遠渡重洋來到這裡,卻發現男友早已另有新歡,在強烈的打擊之下,才決定自立自強。或許也是如此,她才了解失去愛人的感覺。」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蘇珊她一直以來都是這個個性。」徐紫庭道,點了點頭。
「她表面上非常無情,實際上比誰都溫柔。」岳移微笑道。「……剛剛是怎麼聊到這個話題的?對了,你的心事。」
徐紫庭有些猝不及防,結結巴巴的說道:「這個……比起您和蘇珊,我的煩惱真的沒什麼……」
「煩惱的尺度是因人而異的。」岳移道。「和別人比較是不對的。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能夠理解其難處。」
「是這樣啊……」徐紫庭嚥了嚥口水。「其實……」她於是把李珂和自己的關係,以及她近來的怪異之處都說了。
「我大概了解了。」岳移道,不禁笑了幾聲。「年輕真好啊。」
「您的意思是……?」徐紫庭稍微湊近了些。
「不是只有你,她也有她的煩惱。」岳移道。「趁著你們都還年輕,有什麼話都說出來吧,就算結果不如意,你們有時間後悔,也有時間彌補。」
「你是說……對她說出我字使的身分?但……這不是禁忌嗎?我們不是應該……」徐紫庭眉頭微皺。
岳移哈哈大笑,道:「趁著你們都還年輕,多嘗試吧,你們還有無限的可能。」說完,岳移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徐紫庭急忙攙扶住他的身子。「去吧。從你進來的門出去,把門關上再打開,就能到你想去的自習室了。」
既然岳移都這麼說了,徐紫庭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拿起了自己的講義,謝過岳移,走了出去。關上門前,徐紫庭朝裡頭望了一眼,岳移又倒了一杯新的茶,看著湖景,佇立如山,彷彿畫中的一個人像。
「喀」的一聲,徐紫庭關上了門。再次打開時,岳移和那間和室、那片湖泊都已不見蹤影,眼前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自習室。
「看來你已經見過岳老先生了。」蘇珊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徐紫庭轉過頭,只見她一手插著腰,一手像平常那樣玩弄著髮尾。「我不知道他和你說了什麼。他應該是要去他的湖邊小屋時開錯了門,錯把通往那個小屋的連結建立在你的自習室的門上了。」
「湖邊小屋?」徐紫庭問。
「嗯。那是他按照他的記憶,在字域重建的小屋。」蘇珊道,說到這個時,神情放鬆了許多。「他和他的亡妻過去一起生活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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