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域 - （二十二）釋

　　「還會疼嗎？」李珂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會。」徐紫庭坐在桌邊說道，看著自己的雙臂，上頭半個傷口也沒有。「文點說，空間狹縫中受的傷不會傷害到現實的身體。」

　　「我不管，你現在就是我的病患。」李珂從門後走出，小心翼翼的端著一個碗走了過來，放在徐紫庭面前，上頭還飄著冉冉白煙。

　　「……香菇雞湯？你居然還記得我喜歡這個。」徐紫庭低頭啜了一口，被燙得縮了回來。「好燙。字域也有煮湯的材料嗎？」

　　「我不知道，我問紫清後，她就笑著從其他地方拿來給我了。」李珂聳了聳肩，在徐紫庭旁邊坐下。「好喝嗎？」

　　「這麼燙，我最好是嘗得出味道。」徐紫庭吐了吐舌頭，李珂也笑了一笑。

　　「所以……你們這次討伐那隻字魔，還順利嗎？」李珂問道。「我看紫清她回來心部時，簡直累得快虛脫了。」

　　「除了差點被刀片抹脖子和高空墜落以外，還蠻順利的。」徐紫庭道，想起不久前九死一生的經過便不寒而慄。「偷偷告訴你，文點居然有懼高症。」

　　「文點？那個文點？」李珂訝異的說道，笑得花枝亂顫。「之後遇到他肯定要再損一損他。」

　　「別啊，這樣她就知道是我告訴你的了。」徐紫庭笑道，喝了口湯。

　　笑了一會兒，李珂像是想到什麼，慢慢的斂起了笑容。「紫庭，你會害怕嗎？」

　　「怕什麼？」徐紫庭查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

　　「怕死。」李珂道。「你們在面對字魔的時候，都不會怕死嗎？」

　　「怕啊。」徐紫庭道。「但我還是會繼續當字使，因為……就挺好玩的。」

　　「好玩……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李珂有些訝異，但並未對她的答案表示任何評價。「可能是我被給予了第二條生命的關係吧——我現在只想平凡的過日子，所以在我得知我當不成字使的時候，內心反而輕鬆許多。」

　　「我能理解。」徐紫庭道。「不過……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李珂愣了一下，緩緩說道：「其實，在你們出發去打字魔前，我也問了紫清同樣的問題。」

　　「那她怎麼說？」徐紫庭問。

　　「她說……她很怕。」李珂道。「但她沒辦法放棄。」

　　「為什麼？」徐紫庭追問。

　　李珂看向徐紫庭，對她搖了搖頭。「她沒告訴我。而且，她的語氣不像是說她絕不放棄，反而像是在說，她因為某個原因，而不得不繼續當字使。」

　　「不得不……？」徐紫庭喃喃說道。

　　「紫庭，你有任何頭緒嗎？」李珂問。

　　徐紫庭想了想，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很了解紫清。然而，當她正想回答不知道時，文點說過的一句話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你……當時昏迷在床時，范紅提出要用移魂救你。那個時候，文點說，難道你想要製造第二個紫清前輩嗎？」徐紫庭回憶著。「這代表……」

　　「紫清也只剩靈魂？」徐紫庭和李珂恍然大悟，異口同聲的說。

　　「所以她和我一樣，都必須一直留在字域……」李珂道。「……難怪她不得不當字使。」

　　「所以，那時，我們要去找字魔時，還有打完字魔要回來時，她才會不在我和文點身邊，因為沒有肉體，不能存在於現實世界。」徐紫庭分析道。「如果她到了現實世界會發生什麼事？」

　　「我的靈魂會灰飛煙滅，澈底從世上消失。」紫清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神情複雜。「喝完湯趕快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

　　徐紫庭嚇了一跳，趕緊喝完湯，拿起靈筆，準備離開字域。離開前，還不忘吻了一下李珂的臉頰，接著寫下一個「出」字，回到了現實。

　　「你也是，快睡吧。」紫清道，臉色不是很好看，下巴往李珂在心部房間的位置努了努，便要走出房間。

　　「請讓我再問一個問題。」李珂道，叫住了紫清。

　　「如果是要問關於我的靈體的事，那麼你們已經猜得差不多了。」紫清道，神色莫名的有些黯然。

　　「這件事有誰知道？」李珂問。

　　紫清遲疑了一下，還是轉過了身，在李珂對面坐下。「除了你們兩個，只有文點和我的師兄孟懿。噢，還有范紅——他是自己猜中的。」

　　「他們知道後，有說什麼嗎？」李珂問道。

　　「還能說什麼？」紫清無奈的說道，手靠在桌上，支著臉頰。「我的情況和你有點不一樣，我當初移魂時，產生了副作用，所以必須不斷服用藥物。大部分時候，都是師兄從現實帶來給我的，偶爾我也會委託阿點。」

　　「這樣啊……」李珂垂下了頭。她很想問紫清她當初需要移魂的原因，但她隱隱能感覺到，這是她的痛處，出於禮貌，還是不便隨意亂問。

　　「我和你說的事情，請不要告訴其他人——尤其是我的師弟阿正。他太善良了。」紫清站起身。「也幫我轉告紫庭。」

　　「文點他……」李珂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說他也知道這件事……我看他總是叫你前輩，你們是什麼關係？」

　　「他以前是我的鄰居，也是我在擊劍社的後輩。」紫清道。李珂本以為這個問題應該對紫清來說比較輕鬆，卻發現她的表情又更加悲傷了。

　　「紫清……」李珂抿著嘴，對自己過多的發問有些後悔，站了起來想安慰她，卻看她退了一步，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睡吧。」紫清道。

　　紫清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李珂愣了一下，也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

　　但紫清的事仍然縈繞在腦海。

　　且說徐紫庭回到了現實，自己的房間裡，看向時鐘，發現已經十點半了。

　　她悄悄打開房門——從樓梯口能窺見，樓下的燈還亮著。

　　「阿嬤……？」徐紫庭喃喃道。她記得阿嬤明天要和她的朋友出國玩，理論上來說，這時候應該已經早早去睡了才對。

　　徐紫庭慢慢的走下了樓，阿嬤和另一個人的聲音傳來，兩人似乎相談甚歡。

　　她打開門，悄悄的探出頭。

　　只見阿嬤和一個高䠷的中年女性聊著天，還不時伴隨著笑聲和略顯誇張的手勢。徐紫庭的阿嬤聽見了徐紫庭開門的聲響，轉過頭來，招手道：「紫庭啊，快過來，跟李珂媽媽打個招呼。」

　　徐紫庭按捺著心中的不安，走了過去。近看才發現，李珂媽媽的黑髮間有著稀稀疏疏的白髮，臉型也清臞許多，臉上也有著明顯的眼袋。不過，她仍然微笑著，露出慈祥的樣貌。

　　「快啊，不認識啦？」阿嬤催促道。

　　「沒關係啦，我也準備要回去了，剛剛只是路過而已。」李珂媽媽禮貌的笑著。

　　「那怎麼可以，紫庭，禮貌呢？」阿嬤瞪了她一眼。

　　「你……你好。」徐紫庭連忙道。她太過沉浸在回憶中，以至於她差點忘記要說什麼。

　　「自從之前我們家李珂的告別式之後，我們就沒見面了，你好像又長高了。」李珂媽媽道。徐紫庭乾笑幾聲，有些尷尬。那時的告別式也是，身邊的人都在哭，只有自己哭不出來——畢竟，知道她只是肉體死去，靈還活在字域裡，便很難再為此悲傷。徐紫庭不禁思考，如果她母親知道自己女兒的靈還存在，會有什麼想法？

　　「唉唷，青春期的小孩長很快啦，現在都比我高了，上大學前都還會再長啦。」徐紫庭的阿嬤笑道。

　　「哈哈。」李珂的媽媽淺淺的笑了笑。「我們家李珂啊，生前早就沒再長高了。」

　　「嗯。」徐紫庭有些複雜的微微一笑。李珂當時的告白再次浮現，她墜樓的樣子也還歷歷在目。

　　「紫庭。」李珂的媽媽語氣一轉。「有些事情……我想你該知道。」

　　徐紫庭吞了吞口水，強裝鎮定。

　　「我是她媽媽，當時她在頂樓說了什麼我大概都猜得到。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也不會怪你。」李珂的媽媽說道。「不過，老實說，我也曾經想過，要是你們從來沒見過就好了，或許事情就不會發生。」

　　「我……」徐紫庭一時語塞，說不出話。

　　「但我也知道，因為有你，她生前過得很快樂。」李珂媽媽嘴角微揚。在她眼角的皺紋、瞳孔的光芒間，徐紫庭能看見一個母親對女兒最真摯的愛——渴望她幸福。「這樣就夠了。即使再也見不到她，但得知她愛過你，那也就夠了。」

　　「她會……永遠活在我們心裡。」徐紫庭道。雖然她知道，自己只要想要，隨時都能再見到李珂，但她仍忍不住這麼說道。

　　「你能這樣想，那就再好不過了。」李珂的媽媽哂笑道。她站起身來，走向門口，拿起掛在玄關的傘。「我走了，你們保重身體。」

　　「你也是。」徐紫庭道。

　　李珂的媽媽撐開那把六色的彩虹傘，踩進夜晚的綿綿細雨中，傘上的彩色隨著她的身影逐漸沒入了黑暗。

　　「吼，你今天一整天跑去哪裡了？白天整天都沒看到你耶！」李珂的媽媽走後，徐紫庭的阿嬤突然罵道。

　　「我……我跟同學去市立圖書館念書了。」徐紫庭吐舌道。

　　「在家念書就好了啦，幹嘛跑那麼遠，下雨天的，小心不要感冒了。」阿嬤碎碎念道。「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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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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