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域 - （三十七）避

　　徐紫庭睜開迷茫的雙眼，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這才意識到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她用手支起身子，突然瞥見桌上的講義被口水沾溼了一片，連忙拿出靈筆，確認周圍沒人在看她後，輕聲說了個「擦」字，紙上的口水痕跡便被擦乾了。

　　徐紫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輕輕地嘆了口氣，闔上書本，將其疊成一疊，準備收回背包。圖書館自習室內其他的人大多都還在埋頭苦讀，但徐紫庭清楚自己今天的精力已經用盡了，再逼自己念書也沒用，知識無法被有效吸收。

　　自從赤虯事件後，已過去了數個月。她的傷在水部字使的照料下很快的復元了，文點聽說亦是如此。數個月過去，大考將至，學校開放他們請長假自行讀書。徐紫庭本以為可以有更多時間去字域，便毫不猶豫地請了假，後來才想到，李珂現在在宮內擔任倉頡的侍者，能夠自由和她見面的時間早已大幅減少，自己一個人去字域讀書也沒什麼意思，乾脆就避著暫時不去了。

　　此刻，她只想當個普通人，和大家一樣努力往考上好大學的目標衝刺。

　　徐紫庭正要把書放進背包，卻忽地瞥見背包的夾層還放了一本筆記本，牛皮紙質的封面不小心被其他書摺到了。

　　徐紫庭暫時放下講義，從背包裡抽出了那本筆記本，撫平摺痕。翻開封面，第一頁的右上角便寫著大大的兩個字「字域」。

　　她忍不住笑了。

　　這是徐紫庭剛成為字使時決定開始寫的小說，故事以她自己在字域的遭遇與所見所聞為藍本，目前只寫到李珂——小說中當然換了個名字——被移魂進字域的章節，後面的頁數都還空白著，沒時間寫，一直躺在她的背包裡。

　　若能找時間完成它，肯定會大賣。徐紫庭有些不切實際的想著，又開始幻想著要把哪些情節寫入小說中。但，一想到自己可能會寫到陸正和紫清的死，她又有些五味雜陳，猶豫著要不要動筆。

　　當徐紫庭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陣腳步聲接近她的座位，某人戳了戳她的肩膀。

　　徐紫庭倏地轉頭，只見一個穿著襯衫，卻一個扣子都沒扣的捲髮男子站在她身後，笑著對她揮了揮手。

　　「你是……？」徐紫庭以嘴型無聲的說道。總覺得這人很眼熟，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那男人對她微微一笑，努了努嘴，示意她到自習室外頭說話。於是徐紫庭快速的將靈筆放入口袋中，跟著那男人走了出去。

　　「你不記得我啦？」門還沒完全關上，那男人便急著說道。

　　徐紫庭努力的思索著，但想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那男人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道：「我可是石部的第二把交椅，文點的二師兄鄧中啊，你真的不記得了？」

　　他這麼一說，徐紫庭才想起來確實見過這麼一號人物。「啊，你就是文點說的愛吹牛又自戀的那個師兄！」

　　「什麼愛吹牛，小點點又在亂造謠了。我只不過是修辭用的多了點，除此之外句句屬實。」鄧中自信的撥了一下瀏海。「至於自戀，我更願稱之為孤芳自賞。」

　　「確實是你。」徐紫庭點了點頭。「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如此動人的重逢，肯定是命運注定讓你我在此邂逅。」鄧中道，對著徐紫庭眨了眨眼睛。

　　「所以是路過。」徐紫庭嘆了口氣，毫無抑揚頓挫的說道。「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讀書了。」說完，轉身便要走回自習室。

　　「欸欸欸別這樣嘛。」鄧中急忙叫住徐紫庭。「這麼一說，我的確有件事想要問你……你有任何文點的消息嗎？」

　　「文點？」徐紫庭轉過頭。「他是你們石部的，這種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吧。」說完，又要轉身回去自習室。

　　「唉，你先聽我說嘛。」鄧中拉住了徐紫庭的衣袖。徐紫庭急忙甩開——但她同時也意識到這個動作似乎過於無禮，抿了抿嘴，把手縮了起來。

　　「……總之……」鄧中嘆了口氣。「小點點那傢伙這幾星期以來都沒來石部，平時的訓練都缺席。這本來也沒什麼，我知道你們最近要大考……但他一聲不吭就消失了，我和大師兄都很擔心，但我們也無權去靈力觀測處查他的行蹤。」

　　「既然你們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徐紫庭道。「我們……不熟。」

　　鄧中愣了一下，良久，方緩緩說道：「反正，若有任何他的消息，請一定要告訴我——你知道要去哪裡找我。」

　　「好。」徐紫庭輕輕的點了點頭。

　　「然後……考試加油。」鄧中道，神情有些複雜。

　　「嗯。」徐紫庭道，轉頭走回了自習室內，門緩緩關上。

　　鄧中在玻璃外看了一會兒，直到徐紫庭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才慢慢走開。

　　徐紫庭用眼角瞥著外頭，確認鄧中真的離開後，才輕輕的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那樣說……比起說謊，疏遠字域的罪惡感更令徐紫庭難受。

　　沒事的，我只是要讀書而已，這是正當理由。

　　我沒有要逃避，我沒有去逃避，我沒有在逃避。

　　我逃避了。

　　徐紫庭的手扶在自己的額前，支在桌上，緩緩垂下了頭。

　　那天後，徐紫庭沒有再見到文點、鄧中或任何來自字域的人。生活宛如「回到正軌」，轉眼間，一覺醒來，鬧鐘響起，已是大考之日。

　　徐紫庭並未感到任何焦慮。當身旁的同學都比平常還聒噪的討論著下一個要考的科目，捧著講義臨時抱佛腳時，只有徐紫庭默默的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任由人聲如流水般流過她的耳際。

　　再平靜不過了。

　　「紫庭？徐紫庭？」一個聲音叫喚著她，搖了搖她的肩膀，她才從神遊中恢復過來。「妳睡著了嗎？」

　　徐紫庭朝那人看了過去，是和她同班，坐在她附近的另一個女孩。「我醒著。怎麼了嗎？」

　　「你的國文筆記有要讀嗎？」對方指著徐紫庭抱著卻沒翻開任何一頁的筆記本。

　　「啊，沒有，你想看就借你吧，看完直接放我書包裡就好。」徐紫庭把筆記本遞給了她。「等一下不是考作文嗎？」

　　「對啊，但作文的下一科就是國文了。你國文那麼好，不用讀就可以考滿級分了。」那個女生笑著虧她。徐紫庭懶得回應，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女生帶著徐紫庭的國文筆記走開後，徐紫庭又變回放空狀態。須臾，鐘聲響起，徐紫庭才慢慢起身，跟著同學們一同走回考場。

　　「……以上是考場注意事項，同學如果有問題現在馬上舉手。」監考老師環視著教室，沒有人舉手。

　　徐紫庭盯著桌子上蓋過來的題目紙，試著透過光線看到題目內容。裡頭看上去沒有圖案或表格，似乎是傳統的文字題。

　　考試開始的鐘聲響起，徐紫庭和其他同學一樣，立即翻開了題目紙，一面在答案卷上寫上姓名，一面讀著考卷上的題目。

　　但徐紫庭愣住了。

　　考卷上附了一串文章，在文章後，寫著：「請以『我不曾逃避』為題，書寫一篇文章。」

　　身邊的同學早以開始動筆，平時下筆如有神的徐紫庭，現在卻是最猶豫的那一個。

　　她滿腦子都只想得到字域。

　　不曾逃避？她一直在逃避，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這個劣根性罷了。李珂最初向她告白時，徐紫庭其實心裡早有了個底，只是不願去承認，直到移魂成功後才開始懺悔。紫清和陸正死後，她也因為害怕觸景傷情，所以一直不敢回去字域，甚至不敢去見李珂，怕她看見自己這番模樣。

　　這樣的她，能夠寫什麼？

　　她還能說什麼呢。

　　她握著原子筆遲遲不敢下筆。然而，這時，她看見了放在鉛筆袋裡的靈筆。

　　她不由自主地將其握在手裡。

　　僅僅是握在手裡，徐紫庭便不由自主的感到一股安心感。即便只是心理作用，也很大程度的紓解了徐紫庭的壓力。

　　徐紫庭深吸了口氣，定下心神。

　　「我不曾逃避。」徐紫庭開始動筆。「至少，我一直是這麼催眠著自己的。」越寫越快，筆尖不斷的撞擊著稿紙，將墨水以文字的形式揮灑其上；她越寫越深，稿紙被筆尖壓出刻痕，用力的把文字傾瀉而出。

　　她是逃避了沒錯。她以為的不曾逃避，其實正是逃避的證明。

　　但此刻她在這裡，她還有未來，她能夠改變——哪怕無法保證自己能做到什麼。反正未來一直都是一片模糊，還不如來場豪賭，放手一搏。無論滿足或愧疚，成功或挫敗，只要做出選擇，就不算太遲。

　　寫完最後一段，徐紫庭放下筆，瞥向四周，其他考生好像都在振筆疾書。徐紫庭把目光放回了她的靈筆上，忽然有股衝動，想要現在就去找李珂，和她道歉——為自己的不成熟道歉。

　　徐紫庭握住了靈筆——

　　萬籟俱寂，沒有寫字的聲音，沒有電風扇的聲音，沒有監考老師的腳步聲，一切生命彷彿都消失了。

　　是空間夾縫——

　　霎那間，教室的最後面射來刺眼的強光，緊接著巨響幾乎同時傳來，徐紫庭所在的教室內倏地爆炸，鋼筋樑柱全都垮了下來。

　　煙塵瀰漫，四周仍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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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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