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域 - （三十五）源

　　徐紫庭有些掃興的回到病房——方才那一罵實在有些冤枉。那房間的門本來就開著，上面也沒有請勿進入的標示，誤闖應該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不過，那隻靈筆確實讓徐紫庭有些介意——為何上頭會寫著她爸爸的名字？她爸爸和水部——和字域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

　　徐紫庭對自己的父母幾乎沒什麼印象，因為他們很早就出車禍死了。自有記憶開始，她的身邊便只有阿嬤，連父母的死訊都是長大後阿嬤告訴她的。

　　徐紫庭突然想起還在等她回家的阿嬤。如果沒算錯的話，今天她阿嬤應該剛好從國外回來，但自己大概是趕不上接機的時間了。她阿嬤雖老當益壯，有能力自己回家，但好不容易回國卻看不見自己親愛孫女的身影，八成會有點失望。

　　畢竟她們從小相依為命。

　　雖然是隔代教養的單親家庭，但父親死後留下了一筆可觀的財產，使她們衣食無缺，飽暖且備受疼愛之餘，徐紫庭便很少想起那幾乎沒在她生活中留下痕跡的父母。

　　她有阿嬤陪在身邊就夠了。生命中缺少的父愛與母愛，阿嬤全都能給她。

　　然而，就像鮭魚沿溪流迴游而上、海龜返回出生地產卵一般，徐紫庭追查身世的本能也被燃起了。

　　徐紫庭抿了抿唇，拿起一直躺在床頭櫃子上的令牌與靈筆，寫了個「出」字，轉瞬間從病房裡消失。

　　雖然離開的時間不算長，但回到自己的房間仍讓徐紫庭產生一種陌生的熟悉感。徐紫庭把令牌和靈筆小心的收進抽屜裡，悄悄走到門邊，打開了門，走到樓梯口。樓下的燈是暗的，也沒有聽到任何阿嬤的聲音。

　　難不成她還沒回來？徐紫庭想著。她緩緩走下了樓梯，才剛轉過頭，便被樓梯旁的人影嚇到，尖叫了一聲，向後縮了一步。

　　「叫那麼大聲是要嚇死人喔。」那身影伸手打開了燈，徐紫庭才看見阿嬤正瞪著自己。

　　「回……回來了怎麼不開燈？」徐紫庭道。

　　「沒人在用就關掉省電啊。」徐紫庭的阿嬤轉過身，走到冰箱旁，彎下腰，拿出一瓶健康蔬果汁，往杯子裡倒了一些，喝了一口。「你要喝嗎？我剛剛用果汁機打的。」

　　徐紫庭搖了搖頭，她阿嬤便把果汁收回冰箱中。

　　「啊你去哪裡了？」阿嬤轉頭看向徐紫庭。「你也沒來接機，我回來也沒看到你，你是跑到哪裡去了？」

　　「我……」徐紫庭快速的在腦中編織理由——總不能說是出門打架受傷了還昏迷吧。「我和同學在圖書館讀書，手機關靜音了，所以才忘記時間。」

　　「齁，你們現在這個時代讀書壓力太大了啦，讀累了要記得休息耶。」阿嬤道。

　　「嗯。」徐紫庭輕輕應了一聲。

　　「讀書是很重要啦，讀到發瘋就是那個什麼……本末倒置啦。」阿嬤碎碎念著。「現在這個政府齁，就是愛胡搞瞎搞……」

　　「阿嬤。」徐紫庭打斷了她。「我有件事想問你。」

　　「蛤啊，什麼事？」阿嬤頭也不回的問道。

　　「我爸和我媽是怎麼死的？」徐紫庭問。

　　阿嬤停住腳步，遲疑了片刻，道：「發瘋喔，突然問這個幹嘛。」

　　「我想知道。」徐紫庭堅持。

　　「啊就出車禍啊，不是講過了。」阿嬤回答道。

　　「什麼樣的車禍？」徐紫庭追問。

　　「車禍就車禍，哪有分。」阿嬤轉過身說道。「酒駕啦，我想起來了，是酒駕啦。」

　　「酒駕？我爸還是我媽？」徐紫庭有些懷疑的繼續問道。

　　「唔……對向啦，酒駕的是對向。」阿嬤有些結巴的說道。「哎，你問這麼多幹嘛，吃飽太閒喔？你不是要讀書？快去啊！」

　　「阿嬤。」徐紫庭很認真地看著阿嬤的眼睛。「我爸媽的死……沒那麼單純對吧？」

　　阿嬤愣在原地，和徐紫庭對視了幾秒。那一刻，徐紫庭能肯定，阿嬤絕對知道些什麼，只是不肯告訴她。

　　良久，阿嬤才恢復原本的表情，罵道：「你以為你在寫小說喔，什麼單不單純。去念書了啦，不要再問奇怪的問題了。」說完，她便拉開簾子，走進了廚房，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再和徐紫庭談這個話題了。

　　但徐紫庭不想放棄。她跟進廚房，心一橫，劈頭問道：「阿嬤，你是不是其實知道字域？」

　　阿嬤僵住了。

　　「沒……沒有啊。」阿嬤緊張的說，但話一說出口，心虛的語氣便穿幫了。

　　徐紫庭走近一步，誠懇的看著阿嬤。「阿嬤，我十七歲了，你不必什麼事都瞞著我。」

　　阿嬤的表情將她此刻的猶豫展露無遺。看著阿嬤臉上用妝容掩飾的皺紋與老人斑，徐紫庭總覺得有些歉意，但她不得不忍住想退縮的衝動，不斷提醒自己今天必須得出真相。

　　「我當然知道你長大了，但是……」阿嬤顯得欲言又止。

　　「字域的事情我都清楚，我自己就是字域的手部字使。」徐紫庭說道，已不在乎把字域的事說出去會不會招來懲罰。「我只是想知道我爸和我媽的確切死因，還有他們與字域的關係。」

　　大概是體認到再也瞞不下去，阿嬤嘆了口氣，手扶在流理台上。「你真的想知道嗎？」

　　徐紫庭點了點頭。

　　阿嬤垂下頭，似乎是在整理思緒。須臾，她才慢吞吞的承認道：「他們兩個的死的確就像你說的，和字域有關。」

　　「真的嗎？」徐紫庭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他們都是……字使嗎？」

　　阿嬤瞥了徐紫庭一眼，像是在思考為何徐紫庭會知道這些名詞。「好像是吧。」

　　隨著自己的猜想不斷被驗證，徐紫庭的心臟「撲通撲通」的狂跳。「那我爸是不是水部的？」

　　阿嬤露出了一頭霧水的神情。「你說源遠喔？不知道耶，那時候和我講這些的人沒有跟我解釋啦。」

　　徐紫庭本來還想追問關於她媽媽的消息，但從阿嬤的話中聽起來，她是真的不知道，徐紫庭便又把快到嘴邊的問題吞回肚裡。「那個人為什麼要和你講這些？他……理論上應該要消除你的記憶才對啊？」

　　阿嬤聳了聳肩。「我哪知道啊。後來我的確有好幾年都不記得這件事啦，但不知道為什麼又慢慢想起來了。」

　　「你還記得來找你的人長什麼樣子嗎？男的還是女的？階級是多少？是什麼部首的？」徐紫庭急切的問道。

　　「哎呦，問那麼多，你是在拷問喔。你說的部首階級什麼的我聽不懂啦，但我倒是記得那個人是個男的，很高很壯耶，還有個大光頭，長得蠻帥的。」阿嬤偏頭思索著。「不過我怎麼感覺還有在其他地方看過他……？」

　　徐紫庭在自己腦海中對字域各部首有限而貧乏的認識中搜索，一度好像有點頭緒，下一刻又變得撲朔迷離。真要說認識的話，自己只熟悉手部、心部和石部的人，頂多再加一個疒部的吳小危，其他人最多只有一面之緣。只恨當初朝會大家齊聚一堂時，自己沒有多記一些臉孔，以至於現在想不起來那個關鍵的人物是誰。

　　不過——男性、高大、光頭，這樣的特徵可不算常見。

　　「啊你是問完了沒？問完了我還要去煮午餐耶。」阿嬤道。

　　「嗯，先這樣吧。」徐紫庭點了點頭，看著阿嬤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些剩菜和食材，又走回廚房，穿上了圍裙。

　　徐紫庭轉身往廚房外走去，忽地想起了什麼，又轉過身。「對了，阿嬤——」

　　「又怎麼了，是不會一次問完喔。」阿嬤有點無奈的看向徐紫庭。

　　徐紫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對親愛的阿嬤說道：「阿嬤，謝謝你願意和我講這些。」

　　阿嬤愣了一下，若無其事的轉了回去，繼續做菜。「啊你問了我當然就回答啊，不然咧。」

　　徐紫庭噗哧一笑，拉開簾子，走出了廚房。她慢慢的走上樓梯，小心不牽動到傷口。

　　徐紫庭回到房間，關上了房門。她坐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了自己的靈筆。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它都只是一支普通的鉛筆。黃色的筆桿，磨損的粉色橡皮擦頭，被寫鈍了的石墨筆尖，簡直普通得過分。

　　但就是這隻鉛筆，聯繫著她和字域。

　　徐紫庭抬起頭，輕揮靈筆，一顆光球登時凝聚在靈筆的筆尖，隨著手指的動作而輕盈流暢的舞動。

　　爸爸也是這樣使用他的靈筆的嗎？

　　徐紫庭想像著自己拿著那隻水筆。看似柔軟的筆尖帶著剛強的勁道，乍看溫和的筆觸實則暗藏殺機。

　　如水一般，遇強則強。

　　如果說，爸爸和媽媽真的都是字使，那麼，自己會來到字域、成為字使，或許都不是偶然。

　　眼前彷彿能看見一道水流，冥冥之中牽引著徐紫庭前行。

　　於這條命運的長河，至必然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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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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