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乖乖坐在屏風前的椅子上,有一位侍者正幫她梳著頭髮。
「你那裡還好嗎?」屏風的另一邊傳來聲音。倉頡和她隔著一個屏風,而他那邊也有數位侍者正在替他更衣、打理儀容。
「嗯,衣服很好穿,謝謝陛下。」李珂道。她穿著一件傳統的中式粉袍,昨天李珂抱怨過這件穿起來刺刺的不舒服,然而,才隔一天,這件衣服穿起來已是輕柔滑順,貼在肌膚上完全不會有刺癢感。
「那就好,等一下朝會,你是朕的貼身侍者,要面對朝臣,可不能穿得太隨興。」倉頡道。
李珂點了點頭,忽地又想到倉頡隔著屏風看不到她點頭,便道:「是。」
須臾,侍者為李珂插上髮簪,完成打扮。她站起身來,走往屏風後,正好倉頡也在侍者的協助下戴好了帽子,從墊高的檯子上走了下來。他穿著一襲金黃色的龍袍,閃閃發亮,還沒上朝便已氣勢逼人。
「離朝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掌門們還在入場,先陪朕去散散步吧?」倉頡對侍者們示意離開後,對李珂笑著說道,於是,兩人便走到了宮後的走廊上。
不知不覺,李珂擔任倉頡侍者已半年有餘。這半年裡,陪在倉頡身邊,才知道原來倉頡每日的工作有多麼重要。除了定期巡視各部,還要處理大量總部呈交上來的文件。李珂在一旁大多負責遞東西和整理文件,比起侍者,更像是倉頡的御用祕書。也多虧了倉頡日常的繁忙,李珂的每一日不再無聊。
「由於中上階字魔數量攀升,今年朝會,限定各部只能由上階字使或掌門代表上朝。」倉頡道。「這些掌門能爬到現在的位置,個個都是頂尖中的頂尖,或多或少會有些傲氣,待會兒請李珂小姐注意。」
「臣明白。」李珂微微頷首道。
倉頡笑了笑,道:「這些繁文縟節的用字遣詞,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學會了。其實,以你的身分而言,用詞不需要對朕這麼講究,以你我相稱就行。」
李珂微微一笑,沒有回應。文件處理多了,耳濡目染下,她也多多少少學了些。不過,話雖如此,李珂是發自內心的願意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孩子稱臣,也是發自內心的喚他為陛下。倉頡有種神奇的氣場,稍微靠近他,或者對上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他眼裡蘊含的無盡溫柔與智慧——那是股令人折服的強大力量,僅僅一個眼神,便能使人死心塌地的追隨。
「其實,朕一直在想……」倉頡說道,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字域……會存在至永遠嗎?」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李珂看向倉頡,察覺他話中有話。
「每個單獨陪朕散步的臣子,朕都這麼問過。」倉頡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字域和字使的存在,是為了消滅字魔。字魔存在一日,字域即存在一日。若根絕了字魔,字域自然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但……」
「但……?」
「字域與字魔相應而生,彼此是一體兩面。」倉頡抬起手,翻轉著觀察手心和手背。「就如同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一樣——若仔細思考,就會發現蛋即是雞,雞即是蛋,兩者是一同出現的。」
「陛下此言……意思是,倘若一開始字域便不存在,字魔也不會出現,危害到現實……嗎?陛下?」李珂認真思考著,轉過頭卻見倉頡罕見的愣住了,停在原地,眨著雙眼看著李珂。
「我……我說錯話了嗎?」李珂有點慌張。
「不不不,你說的很好。事實上,你是第一個說出朕的想法的人。」倉頡道,露出了一個欣喜的笑容。「字域的力量有限,只能和字魔無限的纏鬥下去,誰也殺不死誰。字魔並非邪惡,他們只是在字域誕生之際,為了維持平衡而相生的魔物罷了。」
倉頡說完,走回了李珂身側,笑道:「李珂小姐果然是個很特別的人呢。」
「我一直很想問……」李珂脫口而出,吞了吞口水。「我到底哪裡特別了?」
倉頡低下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該從何說起。
「……朕和你說個故事吧。」倉頡道。「不用朕說,你應該也知道徐紫庭對字域來說很特別吧?」
「嗯。她還不是字使的時候就意外進入空間夾縫,還和字使的術式產生特殊反應。」李珂回憶著徐紫庭告訴她的片段。
「不只如此。」倉頡道。「她的父母也都是字使。」
「什——」
「接下來朕要說的都是機密,請你不要外傳。」倉頡道,神情變得認真。「徐紫庭的父親名叫徐源遠,曾是個子級字使,當年是水部掌門,水部現任的江掌門便是他的師弟。徐紫庭的母親名叫岱落華,也是子級字使,當年是歹部掌門。」
「歹……歹部?」李珂震驚的說。「那不就能用『死』這個字?」
「沒錯,現在歹部已經廢部,太過危險就是其中一個原因。」倉頡道,凝視著遠方。「順帶一提,徐紫庭當時準備成為字使,接受測驗時,除了手部,還測出了水部和歹部的適配反應——當然,這也是機密,請你保密。」
「我明白。」李珂點了點頭。
「最初,其實大家並沒有覺得歹部很危險,畢竟水部也有『滅』字,總部轄下的亠部也有類似效果的『亡』字。而徐源遠和岱落華在結婚後,就一直默默地過著夫妻的生活,從來沒有做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倉頡抬頭道,彷彿往事記憶猶新。「後來,岱落華懷上了徐紫庭。」
「然後呢?」李珂有種不祥的預感。
「剛得知懷孕的消息沒多久,有隻子級的字魔出現了。」倉頡的笑容消失,神色凝重。「鳳台府不敢怠慢,然而,當時徐源遠出了遠門,因此,前任倉頡就算知道岱落華懷孕,也只能硬著頭皮派她,再加上幾個中上階字使過去。」
「應該……贏了吧?」李珂小心翼翼的問。
「雖然很多人受了重傷,但所幸無人死亡,在岱落華的火力壓制下,那隻字魔最終還是被解決了。」倉頡道。「……至少,大家本來是這樣想的。」
「什麼意思?」李珂警覺的握緊拳頭。
「那隻字魔,用他的能力將殘餘的自己附身到了岱落華的靈上。」倉頡道。「但字魔的碎片太小,所以那時沒有任何人察覺,岱落華後來也很順利的產下了徐紫庭。」
李珂已經不敢再問「然後」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在她腦中逐漸成形。
「生產完後,岱落華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本以為只是產後虛弱,沒有多在意,但那年的朝會上,可怕的事發生了。」倉頡吸了口氣。「岱落華被體內的字魔奪舍,眾人反應不及,包括心部、疒部掌門,甚至是前任倉頡在內,許多人都被岱落華給殺了。」
李珂倒抽一口氣,看著倉頡的臉。怪不得他年紀還這麼小便得接過倉頡的位置,原來背後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那時群龍無首,眾人亂作一團,人人都只能勉強自保,難以和字魔化的岱落華抗衡。只有岱落華的丈夫徐源遠跳了出來,和岱落華纏鬥在一起。」倉頡越說越小聲。「……那是字域最黑暗的一天。」
「但現在字域還存在……就表示岱落華成功被殺死了吧?」李珂問道,卻見倉頡搖了搖頭。
「就連徐源遠都殺不死她。即使他想留自己的妻子一命,自己卻沒有那個餘力。在重傷之際,他作出了決定。」倉頡道。「他將自己化為枷鎖,封印住岱落華,在眾人合力之下,岱落華被抓了起來,關押在鳳台府底下的監牢中。」
李珂看向地板。岱落華就被關押在這下面?直到現在都還在這裡?
「這已經是字域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倉頡感嘆道。「十七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夠殺死她,只能就這麼一直關著。」
「我……我不理解。」聽完,李珂說出了她的疑問。「這些和徐紫庭、和我有什麼關係?」
「朕直到看到徐紫庭的測驗紀錄,才知道她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如果,岱落華在生產前已經開始字魔化……」倉頡頓了頓,道:「……徐紫庭很可能有著一半的字魔血統。」
李珂張大了嘴,說不出話。
「如果,徐紫庭哪天也失控了——」倉頡望著李珂的眼眸。「和她最親近、連結最強的你,將會是唯一能夠幫助她的人。」
良久,倉頡才把視線移開,李珂猛吸了口氣,這才發現和倉頡對視時,自己嚇得不敢亂動,全然忘記要呼吸。
「朝會差不多也該開始了,走吧。」倉頡就像沒事一般,對李珂招了招手,往回走去。李珂愣了一下,也小跑步追了過去。
徐紫庭是字魔的孩子?李珂在前往大殿的途中,仍然忍不住思考著。
幫助她……要怎麼幫?她會像她媽媽一樣,被字魔奪舍嗎?
李珂忽然想起,今天似乎是現實中的六月三十日,同時也是徐紫庭的十八歲生日。而去年的今天,正好就是徐紫庭第一次意外進入空間夾縫的日子。
空間夾縫、字魔、岱落華、靈力、字域、成年……
一切線索似乎開始相連。
不祥的預感再次升起。
她得趕緊把這件事告訴倉頡——
「聖上——駕——到——」
ns 15.158.61.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