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域 - （三十四）水

　　身旁兩人的身影很模糊。徐紫庭不知道他們是誰，只知道他們各牽著自己的一隻手，哼著歌，在太陽下走著。光和影的流動都很不自然，徐紫庭在一個很低很矮的視角，仰頭看著他們兩人——一男一女，但臉孔被記憶給抹去了。

　　他們停了下來，那個女人笑著指著前方一個躍起鯨魚的雕像，雕像上頭不斷噴出水柱，水滴在美麗的光線下灑落成一顆顆珍珠。

　　徐紫庭感覺到那男人鼓勵著輕推了自己一把，指著那鯨魚下方的水池。水池裡，也有不少模糊臉孔的小孩在玩著水。

　　徐紫庭搖搖晃晃的走著，脫掉鞋襪，一腳踩進了冰涼的水池。徐紫庭笑了，整個人撲進水池裡，水花濺起，身上的衣服登時吸飽了水分，在水池中飄逸。

　　拍打了幾下水面，徐紫庭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再次看向了那對男女。

　　逆著陽光，他們臉上的模糊感宛如黏膠逐漸脫落一般，慢慢露出了原本的長相。

　　「紫庭。」他說。

　　「紫庭。」她說。

　　「對不起。」他說。

　　「我們愛你。」她說。

　　徐紫庭有些困惑的從水中站起，跨出水池，赤著腳，跌跌撞撞的奔向了他們。徐紫庭氣喘吁吁的奔跑著，身體不斷的成長，身高抽高了許多，手腳變得纖細修長，頭髮披垂至肩，然而，即使她步幅越跨越大，那兩人的身影卻離她越來越遠，逐漸和陽光匯集成一個光點。

　　「爸！媽！」她脫口而出。

　　疲累感回到她的身體。她蹲了下來，眼淚奪眶而出，一股莫名的悲傷襲了上來。

　　為什麼……要經歷這一切？

　　她緩緩自夢裡抽離。

　　她緩緩將眼睛睜開。

　　斜陽自窗簾間灑落在床上。徐紫庭緩緩轉過頭，瞥見李珂正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頭偏向一邊的肩上，閉著眼小憩著。看樣子，似乎是累得睡著了。

　　徐紫庭試著起身，卻忽然感覺全身一陣疼痛。她這才想起，自己在昏迷前經歷的是一場怎麼樣的戰鬥。

　　但……這裡又是哪裡？

　　大概是感覺到了徐紫庭的動靜，李珂緩緩的抬起頭，睜開雙眼，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驚呼一聲，尖叫著抱住了徐紫庭。

　　「嗚……你突然倒下，嚇死我了……」李珂啜泣著，趴在徐紫庭的懷中。

　　徐紫庭淺笑了笑，從被子下伸出了手，也回抱住了李珂。「我這不是還活著嗎。」

　　「那是因為……」李珂擦了擦眼淚，抬頭看著徐紫庭。「你在浴室裡倒下後，我就四處去找幫手。我很幸運的遇到了回到心部的孟掌門，他聽到你的事情，就趕緊把你送到水部來了。」

　　「水部？」徐紫庭略顯訝異的說。她本來還有些擔心自己被送到了疒部，但水部這個答案讓她有些訝異。

　　「嗯。孟掌門說，那個吳小危才和你們一起討伐完字魔，先不要麻煩他。」李珂道。「他還說，水部的『治』字，效果不會遜於疒部的『療』、『痊』或『癒』，要我放心。」

　　「原來如此。」徐紫庭道，摸了摸李珂的頭髮，李珂靦腆一笑，往徐紫庭的唇上親了一下，又趴回徐紫庭身上。

　　「噢，對了——」李珂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然坐起。「文點也被送來水部了。」

　　「咦？為什麼？」徐紫庭有些訝異。

　　「他也是腹部的穿刺傷，但傷勢比你還嚴重。不過，聽說他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李珂道。

　　「沒事就好。」徐紫庭微微一笑。

　　「不過……」李珂嚥了嚥口水。「他，還有范紅——他們兩個比起生理上的傷，精神上似乎傷得更重。尤其是范紅，他受的傷不是太重，但整個人都呈現不自然的頹廢狀態，一看就看得出來他不太好。」

　　「我……能夠理解。」徐紫庭輕輕的嘆了口氣。

　　「你們在空間夾縫裡發生的事情，我都聽孟掌門說了。也難怪他們會變成那樣。」李珂神情複雜的看著徐紫庭。「……我很害怕自己也會失去你。」

　　徐紫庭沉默不語，兩人的額頭輕輕相抵。

　　「不會的。」徐紫庭很輕很輕的說。

　　「你保證？」

　　「我保證。」

　　徐紫庭和李珂再次擁抱了一會兒。須臾，李珂鬆開了徐紫庭，道：「事實上……我還有一個消息得告訴你。」

　　「什麼事？」徐紫庭問。

　　「……在你昏迷的期間，鳳台府派人來找我了，說是倉頡的直接命令。」李珂道。

　　「倉頡？那個倉頡？」徐紫庭訝道。

　　李珂點點頭，解釋道：「來的那個人說，倉頡希望我能到宮裡當他的侍者。」

　　「侍者？」徐紫庭更訝異了。「那個人有說為什麼嗎？」

　　李珂搖了搖頭。「他只說，雖然說是侍者，但我其實只需要跟在倉頡的身邊就可以了，而他們也會保障我的生活起居。」

　　「喔哇。」徐紫庭挑起眉毛。「那你自己覺得呢？你想去嗎？」

　　「我已經答應了，反正我待在心部也沒事做。只是……」李珂看著徐紫庭，神情柔和。「我擔心答應下來後，就沒辦法經常見到你了。」

　　徐紫庭忍不住笑了出聲。李珂見狀，嘟起了嘴，道：「我是說真的啦，你不在我身邊，我晚上會睡不著——」

　　話還沒說完，徐紫庭便微微傾身，用自己的嘴堵住了李珂的。

　　李珂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也閉上了眼睛，兩人溼潤柔軟的雙唇相濡，輕輕的吮吸，舌頭在彼此的口腔內糾纏攪弄，情感以唾液的形式在唇與唇之間牽連、綿延。

　　李珂輕輕捧著徐紫庭的臉頰，手指輕拂，將她的髮絲撥到耳後。接著手指沿著脖頸緩緩向下，指尖勾過徐紫庭的鎖骨。

　　「這樣睡得著了嗎？」徐紫庭的嘴角微微勾起。

　　李珂噗哧一笑，再次吻上徐紫庭，並爬到了她的身上，手掌沿著腰際勾勒線條，準備把手探進她的衣服下。

　　突然，徐紫庭呻吟了一聲，身子微微一縮，皺著眉頭，手捂著肚子。

　　李珂連忙起身，慌道：「抱……抱歉，我碰到你的傷口了嗎？你沒事吧？」

　　「……唔……我沒事。」徐紫庭深吸了幾口氣，疼痛感遂慢慢地緩和了下來。

　　此時，房間的門「喀啦喀啦」的被拉開了。一個穿著黑色短袍的陌生男子站在門口，道：「李珂小姐，請您回宮。」

　　「我得回宮裡去了。」李珂站起身來，匆匆整理了一下儀容，小碎步走到了門邊。她對著徐紫庭微微一哂，撥了撥自己的馬尾。

　　「要想我喔。」徐紫庭笑了笑，誇張的做了一個飛吻的手勢，惹得李珂咯咯亂笑。

　　「肉麻。」她笑道，彼此揮了揮手，接著便跟著那男人消失在了門口。

　　徐紫庭慢慢放下手，看著眼前不怎麼明亮的房間。

　　「應該叫他們關門的。」徐紫庭嘟囔道。她躺回枕頭上，閉上眼睛。然而，不一會兒，她又覺得不妥，從床上坐起，扶著牆，走到了門邊。

　　徐紫庭正要關上門，轉念又想：既然都下床了，為何不乾脆去四處走走？她也是第一次來到水部，正好趁這個機會逛逛。

　　徐紫庭從門縫探出頭，朝走廊左右張望。走廊一邊的窗戶都被拉起了窗簾，些許光線從縫隙間射入，映照在乾淨的乳白色牆面上。徐紫庭走出門後，思考了片刻，往其中一邊走去。

　　偶有的大盆栽和流通的空氣，使得水部的環境和醫院相比少了點壓迫感。徐紫庭不禁想起當初成為字使前做的測試——那時，自己對水部也有所反應。若當時成為了水部字使，這裡便會是她平時放學後待著練功的地方。

　　徐紫庭走到了一扇開著的窗戶旁，伸手撥開被風吹起的窗簾——藍天下，不遠處，能夠看見一間半球形溫室，隱隱約約能看見裡頭用透明水盆種了一些綠色植物。

　　徐紫庭鬆開窗簾，試著往溫室的方向走去。突然，旁邊一間大門敞開的房間吸引了她的注意。房間四邊都立著櫃子，窗邊灑進的光正好照在其中一面上。

　　櫃子上，一隻筆正反射著亮光。

　　不知為何，徐紫庭的目光被那隻筆給牢牢吸住了。那是隻木質筆桿的水筆，中間略粗兩端細，筆尖的筆毛呈黑色。那筆包覆著一層薄薄的藍光，宛如豔陽下的流瀑。

　　徐紫庭情不自禁的走入那房間中，站到那櫃子前。那隻筆的支架前方，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子，燙金字體寫著「徐源遠先生所有」。

　　「徐源遠」？那不是她爸的名字嗎？是巧合嗎？難道，她爸爸也是字使，而這是他的靈筆？

　　回過神來時，徐紫庭的手已伸向了那隻筆。就在指尖接觸到筆桿之際，一陣電流竄過，徐紫庭的眼前彷彿閃過萬丈光芒，藍光照得滿室通明。徐紫庭急忙縮手，退了幾步，那光芒登時消失，只剩下一點點停留在那支筆的表層。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聲音傳來，嚇得徐紫庭倏地轉過頭。一個穿著寬大藍黑格子襯衫的鳳眼男子站在門邊，對徐紫庭瞪大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那男人便大步走了過來，有些粗魯的拉起徐紫庭的手臂，把她拉出房間。

　　「這是水部資產，不要隨便亂碰。」那男人的眼神凌厲。「你應該和文點先生一樣，待在病房休息。」

　　說完，那男人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留下徐紫庭一個人站在外頭。

　　什麼跟什麼啊。徐紫庭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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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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