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域 - （五十）明

　　她其實沒有考慮那麼多。

　　她沒有想過自己能做些什麼。

　　她沒有想過自己真的能做到。

　　她只是……一再的順應。她很少真的憑藉自己的意志做出什麼選擇。

　　只不過是自然而然的就衝了過去。

　　只因為她覺得這樣是正確的。

　　後悔？沒有親身經歷過，談何後悔。

　　能夠為自己的生命找到意義，那便足矣。

　　幾小時前，她完全不認為自己有能力犧牲。她怕，她當然害怕，直到撲上前的前一秒，她都還在害怕，甚至到現在也是。

　　但害怕並不妨礙她想保護誰的心情。

　　她想保護李珂。不是為了字域，不是為了倉頡，僅僅是為了自己的感情。

　　她認為自己愛著李珂，這樣就夠了。僅需如此，就能產生足夠的動力。不需要證明什麼，只要自己認為自己愛著就夠了。

　　徐紫庭緩緩的站了起來，腳下、眼前一片空白。她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有意識在這溫暖如煦的空間中遊蕩。

　　突然，一顆白色的光球飄了過來，懸停在她的眼前。

　　她伸出手指……

　　我有手指？

　　當這念頭閃過，她忽然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她看著自己泛著白光的手，白光所在，身體一點一點的被意識建構了出來。

　　她看了看空蕩蕩的四周，又看向眼前的那顆光球。

　　她伸出手指，輕輕的，用指尖觸碰了一下。

　　那顆光球迅速的包覆住徐紫庭的身體，宛如流水一般，和自己融為一體。

　　「紫庭。」

　　徐紫庭轉過頭，看向了說話的那人。這次，她不必多想，便意識到那人是誰。

　　「爸。」徐紫庭輕聲喚道。

　　「你做得很好。」徐源遠溫柔的微笑著，身影彷彿勾著一輪金光。

　　「我……做了什麼？」徐紫庭有些茫然。

　　「做了該做的事。」徐源遠淡笑道。

　　「我……死了嗎？」徐紫庭忍不住問。「這裡是哪裡？我在做夢嗎？」

　　「看你怎麼覺得囉。或許，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醒來後，你就會回到普通的學生日常。」徐源遠聳了聳肩。「或者，你覺得你還沒死，決定回去對抗她。」

　　「但是……」徐紫庭在地上坐了下來。「以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打贏她。我的能力甚至不如你，連你都只能封印住她了，我更不可能打敗她。我能犧牲一次，沒辦法犧牲第二次。」

　　「說得也是呢。」徐源遠跟著在徐紫庭身旁坐了下來。「也就是說，如果你有辦法犧牲無數次，就可以打敗她了？」

　　徐紫庭睜大眼睛看向徐源遠。「話不是這麼說的吧……而且我該怎麼——」

　　徐源遠哈哈大笑。「我說說的。但我看得出來，其實你是想回去的，只要有機會，你都不想放過，對嗎？」

　　徐紫庭想了想，緩緩的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徐源遠直視著徐紫庭。「我不是說過嗎，用愛對付她。」

　　「那是什麼意思？」徐紫庭趕緊追問。

　　徐源遠站了起來。「那起事件發生時，你還小，被我寄託在你阿嬤那裡。你不滿一歲，甚至還不會說話。岱落華在暴走前，一次也沒有聽過你的聲音，我想，你對她來說肯定意義非凡。」

　　「但，我該——」

　　「是時候了，我得走了。」徐源遠轉過身，準備離去。「想回去的話就去吧，你已經準備好了。」

　　「等一下——我能問個問題嗎？」徐紫庭追了上前，叫住了徐源遠。

　　「問吧。」他轉過頭，溫柔的說。

　　「你……還活著嗎？無論是以什麼形式？」徐紫庭問。

　　徐源遠眨了眨眼，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逝者已逝，生者永存。」他短短的說道，說完，他便轉過頭，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生者……永存……

　　徐紫庭閉上了眼。

　　「紫庭！紫庭！快回答！」

　　「她死了，為了保護你而死啊，陛下。但沒了她，你又能怎麼辦呢？死了一次，難不成能死第二次嗎？」

　　岱落華舉起了手，手心再次匯集了黑雲，準備射向李珂。

　　便在這時，躺在地上的徐紫庭微微抽動了一下。

　　接著，徐紫庭在他們驚訝的注視下，緩緩站了起來，抬起頭，握著靈筆。方才被黑雲擊中的胸口現在被一片半透明的白光所取代，一點一點的修復形體。

　　「嘖，我就知道徐源遠還留有後手，真是麻煩。」岱落華把手心轉向了徐紫庭。「既然如此……本來還想要把你的靈體吸收的，乾脆直接殺掉好了。」說完，又是一道黑雲射出，擊中了徐紫庭的肩膀——但她只是踉蹌退了幾步，煙霧散去，被破壞的肉體便以白光的形式重生，迅速建構出身體的形狀，再慢慢的修復。

　　「犧牲無數次……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徐紫庭喃喃說道，看向自己的肩膀。

　　「好噁心，居然死不了。」岱落華一臉厭惡的說道，打算再次發射黑雲，卻見一陣狂風颳來，額上開了第三隻眼的魏离如旋風般攻來，猛然連攻數招，打退了岱落華。只見她揮出一道寒光，一個旋身閃過岱落華的反擊，同時「砰」的一聲用靈筆擋下來自另一方的黑雲，靈筆忽地往上一扔，用影子構成的斷臂接住靈筆，以幾近不可能的角度揮下，讓岱落華首次因閃躲而退了一步。

　　「礙事！」岱落華喝斥道，雙眼一瞪，黑雲化作數道鎖鍊射去，繞了魏离一圈，正要綑緊，卻見魏离按住鎖鏈，讓自己的身影和鎖鏈一同化為影子，身子一縱，再次現形已是在岱落華面前，向上一揮，劍影伴隨強風射去，仍被岱落華擋下。

　　岱落華挪動腳步，正想繼續攻擊徐紫庭，卻感覺側後方的氣場有所變化，迅速從地上召起一道粗大的黑雲，攔下江泰治的攻擊，手指一揮，黑雲便迅速刺向他。卻看江泰治揮舞靈筆，用一道水流沖散黑雲，同時側身一劃，數道熾熱的水氣從另一側射向岱落華。岱落華手一抬，一掌拍出，水氣登時消於無形，一引一帶，又以另一道黑雲擋住魏离，步伐一挪，回頭去打江泰治。

　　「只有這樣還不夠。」李珂忽然輕聲說道。

　　「嗯？」徐紫庭望向她。

　　李珂輕輕閉上了眼，手貼向地面。在那一瞬間，戰場上的每位友方字使都感覺到了倉頡的降臨——每個感官、每具軀體同時屬於自己，也屬於倉頡。

　　每個人都直接接收到了來自倉頡本人的指令，了解自己該做什麼事情。所有情報共享，他們不再恐慌，他們不再忙亂，所有人的目標清晰且一致。

　　魏离額上的眼發出青色的光芒，轉身閃過黑雲，並在一陣光中消失。岱落華反射性的把黑雲揮向陰影處，要預判魏离的襲擊，卻沒有打中任何人。此時卻見江泰治偏頭閃過黑雲，猛然把靈筆朝地上一指，數道大浪撲天蓋地打向岱落華，自己則打退黑雲後，向後跳開。岱落華操控黑雲射去，浪潮瞬間蒸發——然而，浪才剛消失，便見無數個魏离的殘影在浪後劃出法陣，兩人完美配合，寒光朝著岱落華射去。

　　岱落華一個翻身閃過，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的同時，瞳孔裡的黑暗也更加嚇人。黑雲更加肆無忌憚的攻擊著魏离與江泰治，從四面八方射來，無孔不入，對每個攻擊的間隙見縫插針。但魏离和江泰治有了倉頡的幫助，兩人彷彿能預測到岱落華的攻勢似的，當魏离攻擊時，其攻擊同時也成為了江泰治的防禦，江泰治每一次揮筆，也都恰好保護了魏离不受傷害，兩人的招式效率成功的最大化，黑雲、劍光與水花不斷大力相撞，戰況膠著。

　　岱落華見遲遲打不死魏离和江泰治，遂召喚了更多的黑雲，用數量壓制住他們的動作。視線裡盡是亂竄的黑雲，兩人的走位和動作也大受限制，本來密切的配合也被強制斷開了。岱落華單手揮開魏离勉強擊出的刀光，一眨眼衝出黑雲，手一轉，幾道黑雲射去，徐紫庭轉身擋在李珂身前，黑雲打中了徐紫庭的小腿和手臂。徐紫庭痛得面目扭曲，但白光很快的又修補了失去的身體。下一刻，更多的字使趕來，每個人都努力地想要牽制住岱落華，以保護倉頡。

　　嘈雜聲中，李珂看著徐紫庭殘破不堪的身體，輕輕的伸出了手，觸碰徐紫庭的臉頰。兩人無須多言，在交會的眼神中，她們理解彼此心中所想。

　　徐紫庭輕輕的吻了李珂。儘管嘴唇乾燥而微微顫抖，卻還是堅定的吻著。

　　須臾，兩人同時鬆開彼此，雙眼對視。

　　李珂眨了眨眼。

　　徐紫庭點了點頭。

　　淚水滑下臉龐。

　　我一直都在。

　　她曾經迷茫，她曾經徬徨，但現在的她，轉過了身，一步步朝著被眾人圍在中心的岱落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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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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