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李珂有些忐忑。
她跟在那名黑袍男子的身後,往鳳台府前進。一路上,那男子一言不發,頭也沒回,只是機械的執行著帶李珂過去的任務,搞得氣氛非常僵硬。
直到臨走之前,李珂也不敢和徐紫庭說自己有多麼緊張。徐紫庭現在需要的是休養,不需要再讓她操心自己。
李珂自己能應付。
他們一路走到了總部,穿過總部的大廳,沿著總部外的松樹大道前行。俄頃,鳳台府的宮殿輪廓便逐漸顯現,在陽光下反射出飽和的色彩。雲朵堆積在四周,彷彿撐起了這座殿堂。
李珂跟著那男人拾級而上,不時轉頭看向站在一旁,手持長槊,不動如山的士兵。但那男人一刻也沒有停下來,直直向上走去。走到樓梯頂部,那男人又帶著李珂繞往宮殿後頭。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李珂試著開口問道,但男子沒有回答,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逕自轉進兩根柱子間的一個小拱門,沿著石子小徑前進。
終於,走了一會兒,那男子停在了一個花園的拱門前。
「前面便是倉頡陛下的寢宮了。從這裡開始,會有其他人帶你進去,告訴你該做什麼,請在此稍候。」那男人轉過身說完,微微躬身,接著從腰間抽出靈筆,消失在了一道光中。
李珂愣了愣——那男人就這樣走了?正常來說,要交接不是應該等到另一個人到了再離開嗎?
她張望著四周。前方是個精緻的中式花園,道旁兩側植著一排碧綠的青竹,竹葉在風中輕輕搖曳。道路的轉角處有個平滑的石拱門,門後的路被一棵只剩枯枝的梅樹擋住,不知通往何地。
正當李珂猶豫著要不要直接走進去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小男孩出現在轉角,看了她一眼,快步朝她走來。那個小男孩看上去也不過七、八歲,卻穿著一身垂地的黃袍,看上去是有那麼一點不合身。
「你就是李珂小姐吧?」他走到李珂身旁,手從長長的袖子裡伸出,輕拉了拉李珂的衣角。「來吧。」
這麼小的孩子……是倉頡的侍者嗎?
李珂跟著那男孩走入了花園中。那男孩自信的在花園中錯綜複雜的小路繞來繞去,似乎對這裡熟門熟路。
為什麼這麼小的孩子會在字域為倉頡工作?看他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字使……但倘若不是字使,又為何會在這裡?
李珂的腦子裡快速的竄過數個問題,忍著沒說出口。儘管她確實對有著些許好奇,但說不定那男孩背後也有些不好說出口的理由。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她想太多。
那男孩帶著李珂在別緻的花園中繞了一會兒,轉過一座假山,走到一棟頗為氣派的木製建築前。兩人正要踏上樓梯,一個穿著樸素上衣的女孩慌慌張張的從走廊的一邊跑了過來,手一面放在腦後別著髮簪,鞋子也明顯沒有穿好。
「倉……倉頡陛下!我……我很抱歉,應該……應該是我要去帶李珂小姐的……」那女孩緊張的對李珂身旁的男孩連續鞠躬數次,從話中聽來應該是倉頡的侍者之一。
「沒事啦,反正朕平常也沒事做,就喜歡在花園裡閒晃,剛好遇到李珂小姐,就把她帶過來了。」那男孩對著侍者笑了笑。
……朕?
「等一下——你就是倉頡?」李珂忍不住退了一步,重新仔細端詳一遍身旁的小男孩。她原本以為,會住在這種氣派中式皇宮內的,應該是像電視劇中那種歷經風霜的男子,或起碼是個英氣逼人的青年,怎麼也無法把倉頡的身分和這個男孩連結在一起。「好可愛……」
「欸?」那侍者發出輕輕的一聲困惑。那男孩顯然也愣住了,和呆在原地的李珂四目相對。
過了幾秒,李珂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了什麼,臉登時唰的紅了一片,窘迫的低下了頭,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洞鑽進去。
倉頡沒有責怪,反而笑了起來,道:「別緊張,朕沒有生氣。只不過,這還是朕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朕可愛。」
李珂尷尬的微笑,乾笑著附和。
倉頡把視線轉回那位遲到的侍者,道:「你先退下吧,李珂小姐的事,朕會處理的。」
「但是……」那位侍者有些膽怯的說,似乎是想要彌補自己的過失。但倉頡僅是淺淺一笑,道:「比起懊惱,你應該有更優先的工作要做吧?」
那侍者也不敢再拒絕倉頡,連忙道:「是。」便又匆匆忙忙的奔過轉角離開了。
「抱歉,她是新來的,大概還不是很適應這裡的環境,沒能做到周全,實在很抱歉。」倉頡對李珂露出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
「哪……哪裡的事,我沒關係的。」李珂急忙搖了搖手,試著轉換話題改變氣氛。「她……是字使嗎?」
「邊走邊說,好嗎?」倉頡笑了笑,指著前方,語畢,隨即沿著走廊向一旁走去,李珂不敢說不,便也快速跟上。
「字域不單單只有字使在活動。像朕,像你,像總部許多部門的大小官吏——或者你們習慣稱之為公務員?很多人都不是字使。」倉頡慢慢地說道。
李珂嚥了嚥口水,道:「我以為只有字使才能進入字域。」
倉頡笑著搖了搖頭,道:「字使在執行任務時,即使大多都被要求在空間夾縫內就擊殺字魔,還是會有少數情況是必須追到現實中的。而去到現實,就意味著一定會有目擊者——以鳳台府這裡的做法而言,會派遣心部或其他部首的字使去消除目擊者的記憶,但有時候,目擊者對字域很有興趣,或者因為其他理由而不希望鳳台府消除他們的記憶,這個時候,就會考慮將他們編入鳳台府的行政組織中,列為監管對象,或者如果通過了字使測試,也能選擇成為一個字使。」
「那……他們就這樣,一輩子待在這裡工作?」李珂忍不住問道。
倉頡噗哧一笑,李珂也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要不要待在字域,本來就是個人的自由選擇,鳳台府無權干涉。不過,的確有很大一部分自願選擇永久或長期待在字域。」
「為什麼?」李珂訝異的問。她會答應成為倉頡的侍者,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每天待在字域太過無聊。當然,她很感謝徐紫庭救了她的靈,讓她們可以繼續相見,只不過活著和是否無聊是兩回事。
「朕聽過很多理由。想要體驗新生活是最多的,也有人嚮往卻無法成為字使,便選擇擔任行政工作。還有人待在字域不走,僅僅是因為住在字域包吃包喝還不用付房租,又或者只為了躲債。」倉頡道。「像剛剛那個孩子,爸媽因為一紙離婚證書而變成了字魔,把她嚇出了心理陰影。經過綜合評估後,鳳台府決定讓她待在字域接受治療,在她的要求下,我們同意讓她用『打工』來交換療程。實際上,就算她不當侍者,字域也一樣會提供援助。」
李珂點了點頭,一方面感嘆著世界上還有其他痛苦的人,一方面對倉頡稱呼那個外表上年紀比他大得多的女孩為「孩子」感到訝異。
「但你就不一樣了,對吧?」倉頡停下腳步,回過頭,微笑看著李珂。「你甚至不是自願進入字域的。」
「我……」李珂赫然發現他也沒有說錯。
「對呀,為什麼呢?為什麼你就得被迫留在字域呢?」倉頡道。
「我其實沒關係——」
「字域有條規定。」倉頡打斷了她。「雖然字域原則上可以無償對受字魔影響的人提供幫助,但對於非字使而言,必須擁有一個擔保人才能留在字域,否則將會強制驅逐並消除記憶。」
「咦?」李珂驚呼道。
「你可能以為你的擔保人是徐紫庭吧?」倉頡道。「不,你的擔保人是心部字使紫清,而她不久前才剛殉職。也就是說,理論上,你是會被驅逐出字域的。」
「但那樣我不就會——」李珂急著伸出手,卻忽然停住,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慢慢放下了手。「理論上……?也就是說,我有新的擔保人……難不成是……您?」
倉頡沒有回答,只是笑嘻嘻地看著她。
李珂瞪大了眼睛,對於倉頡擔任她的擔保人感到不敢置信。「……為什麼?」
「李珂小姐,或許你並不知道——或許是你身邊的人太過突出,而致使你並未發現——其實你也是特別的。」倉頡凝視著她。在對到眼的那瞬間,李珂彷彿在他的瞳孔中看見了無數個不同的身影,卻又在轉瞬見復歸單純。
這個倉頡……究竟是何方神聖?
「哎呀,好像扯太遠了。」倉頡笑道,重新向前走去,李珂緊隨其後。「還沒和你說你的工作內容呢。日常起居會有其他人負責,你就只要在朕辦公時隨侍在側就行了。」
李珂點了點頭,但腦子裡還在不斷思考著倉頡方才的那番話。
「你的臥房在這裡,有事情就拉一下房間內的鈴,會有人馬上來幫你。」倉頡指著前方的一間房間。「朕需要你幫忙時會派人去找你。若你有事要找朕,朕通常會在方才花園門口的那間屋子裡。」
說完,倉頡便回頭往他自己的住處走去。
「您還是沒回答我——陛下。」李珂叫住了倉頡。倉頡停下腳步,緩緩向後瞥去。
「為什麼要保護我?」李珂問道。「我不相信您會僅因為這樣的理由就擔任我的擔保人。若要保住我的命,還有很多方式,不需要特別把我帶來這裡。」
「當朕說你很特別時……」倉頡溫柔的一笑。「……代表你真的很特別。」語畢,倉頡便慢慢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留下一愣一愣的李珂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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