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頓獨自坐在床上。那不是他的房間,嚴格上來說不是,因為那是一間二十人的大通鋪。不過那張床是他的,他很確定。
旱海基地的倖存者比獵角幫全部成員要多上很多,為了讓每個人都有地方睡,他們不太有可能會有自己的房間。當然,從來就沒有人跟豪斯抱怨過這點。
男孩靜靜坐著,看著手裡的東西,一條項鍊。那條項鍊曾經屬於他的姊姊,莎拉。她一直把它帶在身邊,直到她用它攻擊雷薩,留在他的房間,最後落入哈伯特手裡。而現在,那東西又回到了他手上,那份屬於莎拉的回憶。
彷彿一切是某種宿命的安排,彷彿有人在提醒他,他那些義憤填膺的衝動之舉並非單純在自討苦吃。
杜斯塔夫在基地外把事情交代下去後,基諾馬上把男孩遣走。兩人的旅程已告一段落,而他有更緊急、更重要的任務。
更重要的任務。約頓心想,想起基諾在他們出發前對他說的話。他們的協議仍然有效,意味在名義上,他已經不是操殼師部隊的成員。他知道他這麼約束自己是因為害怕他會在力量前迷失方向,是因為他很清楚一名替天行道的劊子手必須付出什麼代價。問題是……萬一打從一開始他就看錯他了呢?萬一他本來就比任何人都還要更不容易動搖?
約頓在獵角幫待了五年,也忍了五年。當所有人繼續默不吭聲的時候,他選擇向阿詹他們暴露雷薩的計畫,因他無法再對眼前的惡行袖手旁觀。而將近一年後,再一次,他發現獵角幫為了吸引無辜受害者上當而設下的圈套後憤怒不已。
基諾警告他,原因在於他曉得那份責任感會壓垮一個人的內心,而他不願意看他走上跟自己相同的道路。唯獨,他並沒有真正瞭解他——約頓忽然意識到這點。他回想他們相處的時間,而他只看到了他的一部分,屬於他迷惘、失意,陷在痛失至親而陰鬱消沉的部分。然而,一名戰士不會輕易忘記自己的使命。他們也許會倒下,卻不會被擊倒。
基諾的害怕和擔憂情有可原,畢竟他從未親眼見識過他的決心,但「某個人」有。某個人曾在約頓第一次違抗雷薩命令時就靜靜看在眼裡,直到他又為了阻止哈伯特而回到他面前。他看著約頓,一次又一次不屈不撓抵抗,一次又一次,在眾人放棄掙扎時捍衛早已淪喪的正道。而那個人是怎麼說的?
你有一顆強大的心。
約頓翻開項墜的蓋子,莎拉總會在睡前把項鍊留在他們的房間。她為什麼這麼做?他問自己,總覺得並不單單只是出於方便。他注視裡頭的照片,年幼的莎拉挽著父母的手臂,看起來相當純真,如一滴純淨、未受汙染的清水。
她總是把項鍊留在房裡……
剎那間,約頓似乎想通了什麼。他看著照片裡的莎拉,好似見到屬於她最單純、最真摯的一截靈魂,而她選擇在每晚睡前把這樣天真的自己留在房間裡,如同一個人在踩進淤泥前把乾淨的鞋子脫下。
幾滴眼淚從約頓的臉頰滑下。他錯了,莎拉沒有放棄,從來就沒有。即使只有一小點,她仍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反抗雷薩的掌控。她堅持把項鍊——那對她而言最真實、最原本的自己,留在房間內,跟著約頓一起,而非隨著她一同進入雷薩的臥房。
她把它託付給他,因為她知道、她明瞭自己的弟弟——約頓.布蘭森,他比誰都堅強。
約頓蓋上墜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好,塞進自己的口袋。杜斯塔夫說錯了一件事……他說這不是他的戰鬥,事實上,屬於他的戰鬥才正要開始。
男孩從床上跳起來,連衣服都沒換。他一路狂奔,朝基地內的地下機坪奔去。他經過大廳,正好看見剛參加完禱告,從另一條走廊出來的女孩,珊。
約頓大步向前走,珊看見他後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便低下頭,因為他沒料到他會朝她靠進。甚至,停在她的面前。
「約……」女孩抬頭,來不及說完話。
約頓貼近她的臉頰,感受女孩濕潤的唇。小珊瞪大雙眼,雙手懸在半空中。
「我……是個笨蛋。」片刻後,約頓放開她。
小珊盯著親吻自己的人,張大嘴,發不出半點聲音。隨後,淚水從她透亮的綠色眼眸湧出,女孩的雙唇也開始顫抖,似乎想說話,卻又找不到適當的詞彙。
「等我回來。」約頓把小珊摟進懷裡,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你要去哪裡?」
「去做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