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警察覃淑婷;2024年11月9日;星期六;香山市国安局-局长办公室
张铭远局长的办公室永远透着一种冷硬的气息,干净得像是从没有人真正使用过,哪怕是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我站在办公桌前,尽量让自己的脸上带点讨人喜欢的表情,但心底的烦躁却像一锅沸水,早就快压不住了。
“张局,我还是坚持,这次的事情一定和X信平台有关。我刚才发的那份报告里,详细列出了可疑的信号流向和分析,您再看一看——”
“覃淑婷。”张铭远打断了我,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摘下眼镜,轻轻地用布擦了擦,头也没抬:“你的报告我看了。但从你的推断到实际操作之间,缺少关键证据链。你让我仅凭这些推测去查飞M公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抿了抿唇,沉默几秒,终究还是开口:“张局,X信的用户覆盖了全国95%以上的民众,它本身就是信息集散的枢纽。我无法相信,他们内部真的没有发现这些漏洞。要么,是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
“够了。”张铭远抬头看我,语气冷下来了一些,“覃淑婷,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但我提醒你,我们是做情报工作的,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猜测,更不是情绪。”
情绪?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张局,”我换了一种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冷静,“那至少应该让飞M公司进行内部自查,这是最起码的安全预警吧?我之前发函给他们技术部门,得到的答复只是一些套话式的‘感谢反馈’,甚至连个像样的漏洞检测报告都没做出来。”
张铭远盯着我几秒,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但眼神却带着明显的不屑:“覃淑婷,你太天真了。这么大的公司,这么多用户,你让他们承认问题,这不就等于让他们自爆吗?你以为飞M的股价是靠什么撑住的?是信任。如果这事搞大了,影响的就不仅仅是他们一家公司,甚至可能牵动整个经济。”
“可是——”
“没有可是!”张铭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向上提。X信的问题我们都清楚,但有些事情,触碰了不该碰的地方,就会反噬到我们自己。这不是你一个小警察能撼动的‘大树’,明白吗?”
他最后几个字像钉子一样砸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现在的一切,印证了云星凡的预测。
当时我硬着头皮找他要来X信的反编译代码,代码里那些致命漏洞的部分,被他提炼得异常清晰明了,简直像是给技术白痴专门准备的“傻瓜教程”。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份东西交上去,肯定能让张铭远都无法反驳。
可他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股聊胜于无的意味,还带点漫不经心的嘲弄:“你就算拿给你上司看,也没啥卵用。”
我当时盯着他,嘴角抽了一下,直接怼了回去:“没卵用?这都铁证如山了,还能叫没卵用吗?你这个人能不能别这么消极!”
“消极?”他耸了耸肩,摘下眼镜,轻轻擦了一下,“不是消极,是现实。你知道证据这种东西,它从来就不是用来改变事实的,它只用来证明谁在话语权链条的顶端。你不在那个顶端,证据就只是废纸。”
我听得脑壳一阵发热,真想怼他几句,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堵得我哑口无言:“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放弃啊。我倒是挺欣赏你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不过,我可不陪你玩这种傻子游戏了。”
我知道他在敷衍,但当时我也知道,他说的这些大概率是真的。我虽然不服气,但这次……我承认,他比我更懂职场,或者说,他比我更懂这个世界?
毕竟,他可是个比我大一轮的老油条啊。我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到底是因为云星凡那副看破一切的表情,还是因为张铭远的“现实主义”。我说不清楚。而更让我头疼的是,我现在竟然有点理解云星凡的态度了。
我回到办公桌,刚准备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却听见抽屉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嗡嗡声。抽屉里的对讲机像疯了一样震个不停。我皱了皱眉,打开抽屉拿起对讲机,按下接通键。
“覃警官!”老魏紧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语速快得让我差点没听清,“你赶紧过来吧,这边出事了!快!仓库这边!”
“出事了?”我一瞬间脑子嗡了一下,连忙问,“什么情况?详细点!”
“我说不清楚啊,你过来就知道了!”老魏声音里透着慌乱,却也压低了声调,“快点吧,别问了!我等你!”
话音刚落,对讲机那头就挂了。我愣了两秒,立刻抓起车钥匙就冲出办公室。开车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在转,老魏到底碰上什么情况了?他那种老狐狸,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紧张,肯定不是小事。但……会是什么事呢?是发现新的线索?还是有什么危险?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油门踩得更狠了些。车子在夜色中飞快地穿行着。路边的灯光一盏盏闪过,晃得我眼睛都有些发花,但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却越攒越多。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种最糟的情况。
等赶到仓库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周围的景物被夜色吞噬,只有仓库外的几盏老旧灯光闪烁着刺眼的惨白,灯泡偶尔还滋啦滋啦地响着,像随时会爆掉一样。
我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脚步刚踏进去,刺鼻的血腥味就猛地窜进了鼻腔,让我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
昏黄的灯光摇晃着,把整个仓库内衬得更加阴森。一把破旧的椅子就摆在仓库正中央,上面绑着一个人。或者,应该说——一个死人。
他低垂着脑袋,胸口没有任何起伏,几道暗红的血迹顺着他的身子蜿蜒流下,蔓延到了地上,凝成了一片刺眼的血渍。
靠,搞什么?
“来了?”
一道欠揍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一看,果然,墙边站着的老魏正一脸悠闲地叼着烟,嘴角挂着一抹贱兮兮的笑,眼神中透着一种“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挑衅。
“你怎么不去死?”我咬牙低骂了一句,然后目光扫向了仓库另一边。
就在那儿,我看到了墙根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云星凡。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像极了扫黄现场被当场抓住的嫌疑犯。
“……”
我嘴角抽了抽,忍住爆粗的冲动,抬手指着面前的尸体说:“好吧,老魏,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咋回事?”
老魏吐了口烟圈,笑得更加贱兮兮了:“还能咋回事?死一个,晕一个,咱这儿都齐活儿了。”
“……”我瞪着他,“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老魏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简单来说——那个家伙,”他指了指椅子上绑着的尸体,“刚才还活着,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吓得太狠,直接咽气了。”
“吓?”我冷笑一声,“你能吓死人?”
老魏翻了个白眼:“别瞧不起人,这可是我亲眼看着的。”
我懒得再听他那些废话,转头看向云星凡。他还是那个姿势,像个自闭症患者似的抱着脑袋,一动不动。
“喂,”我走过去,伸脚踢了他一下,“醒醒,别蹲这装雕塑了。”
云星凡没理我,依然一副“我没事,我很好,我就是不想动”的死鱼状态。
我有点无语,转头对老魏说:“这又咋回事?他干嘛呢?”
老魏轻笑了一声:“还能咋?见血又晕了呗。”
“……”我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快上来了。
“不是,他不是个黑客吗?天天跟人动脑子的?怎么搞得跟个古代大小姐似的,见点血就晕?”
“谁知道呢,”老魏摊摊手,“可能人家童年有啥创伤吧?或者是上辈子见血多了,这辈子不想再看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他,还是该吐槽云星凡。
“喂,”我又踢了云星凡一下,“起来啊,别蹲着了,丢人不丢人?”
他终于抬起了头,但脸色惨白得跟仓库的灯光一个色。我看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该心疼他。
“算了算了,”我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赶紧站起来——”
我的手还没碰到他,他就猛地把我的手拍开了。
“哎呦,还有点脾气啊?”我挑了挑眉,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抱着脑袋,看上去可怜又窝囊。
老魏在一旁笑得不行:“哎呀,别管他了,让他缓缓吧。”
我翻了个白眼,看着云星凡那副见血就晕的熊样,嘴角的笑意却止不住往上扬。
“我说云星凡,”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耳边说道,“你这副德行,哪个女人敢把第一次给你啊?”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没绷住,直接笑崩了:“哈哈哈哈哈!天啊,不行了,笑死我了!”
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而云星凡却依然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抬眼用一种“我不揍你是因为老子懒得动”的眼神瞪着我。
果然,还是老魏在旁边补刀:“行了,覃警官,别笑了,你再笑,阿凡直接吐血,再把自己晕过去了。”
我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不行不行,这货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云星凡低声嘟囔了一句:“疯女人。”
“疯就疯了,”我咧嘴一笑,“反正比你强。”
我刚嘲讽完,还没来得及继续奚落,视线一转,又落回了那个绑在椅子上的死人身上。
等等。
“老魏,这人是咋回事?”我指了指凳子上的尸体,目光扫了扫地上的血迹,“别告诉我,搞晕‘小云云’的就是这位大哥。”
老魏“啧”了一声,嘴里叼着的烟歪了歪:“还真是这位大哥。”
虽然我还想笑,但眼前的状况还是让我忍住了。毕竟死人这种事,笑多了好像不太尊重职业操守。
“行吧,别卖关子了,讲清楚。”我一边揉了揉太阳穴,一边盯着老魏,“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老魏懒洋洋地耸了耸肩,没说话,反倒是走到椅子旁边,伸手直接把椅子转了过来。
尸体晃了晃,脑袋垂得更低了一点。我皱了皱眉,注意到这人的后脖颈处有一道已经切开的伤口,深色的血痂凝固在皮肤上。而在那伤口里,竟然赫然嵌着一块明显属于人工造物的东西——一个细密电路集成块。
“……”
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直觉告诉我这东西绝对不简单。
老魏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到没?就是这个玩意儿。”
我蹲下去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个电路板一样的玩意儿,但体积很小,周围还有一些断裂的金属引脚残留,看上去像是直接植入进了这个人的脖子里。
“……说吧,老魏。”我站起来,语气冷下来几分,“详细过程。”
老魏挠了挠后脑勺,吐了口烟,随即开始慢悠悠地讲述起今天的事——
从他说自己收到监控室的警报赶过来,到发现这个人偷偷潜入监控室企图访问C1栋六楼的摄像头,再到他偷偷摸进去、拿凳子砸人……一路听下来,我的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大致的过程。
而重点,是他最后的描述——这个人,刚开始还在哭着道歉,甚至喊着“别杀我”,但突然之间就口吐白沫,彻底断了气。
“啧,”老魏冷笑着点了点那后颈的电路块,“看到没,这玩意儿就是搞死他的东西。估计是个啥自杀装置。”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转头看了云星凡一眼。他还抱着脑袋蹲在墙角,脸色依旧惨白,死活不肯往那尸体上瞟一眼。
“喂,云星凡,你啥时候缓过来啊?”我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他没动,沉默了两秒后,却开了腔:“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他们的一个人机接口设备,至少可以实现通讯功能。”
“……”
听到他这一句,我和老魏都愣了下,同时看向那个电路块。
“继续说,”我催了一句。
云星凡终于抬起头,但仍然避开了尸体的方向,目光落在地上某个虚无的点上,声音压得有些低:“这个人应该是氰化钾中毒身亡。”
“氰化钾?”我皱眉。
“嗯。”他点点头,“大概率是这个电路块的功能之一——在需要的时候,立刻注入毒素,完成自杀。说明这个组织对内部人员有着极其残酷的管控,只要有人威胁到组织机密,就会被第一时间清理掉。”
老魏摸了摸下巴:“啧,够狠的。”
“更狠的是,”云星凡接着说,“这种自杀装置不仅是为了让他们闭嘴,还可能带有某种保护机制,比如加密数据的自毁,或者对机密信息的反追踪功能。具体功能得靠拆解这玩意儿才能确定。”
我点点头,问:“那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云星凡沉默了一下,忽然抬眼看着我,语气认真了几分:“覃警官,麻烦你把那个电路块取出来,送到你们国安局的技术实验室去分析。目前来说,只有你们那边有这样的设备,能够解读它的结构和数据。”
我挑了挑眉:“行啊,我马上就取。你帮个手?”
他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语速飞快地说:“不不不,动手前告诉我,我先出去转转。”
“……”
老魏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小云云,真行啊!不看不碰,绝对不沾边,专业。”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看着云星凡:“你还真是……怕成这样?”
他瞪了我一眼:“见血晕不是我的错!”
“行吧行吧,我取,我取。”我无奈地摆了摆手,“你出去转吧,别晕得更厉害。”
云星凡“哼”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姿态虽然尽量保持冷静,但怎么看都有点狼狈。
我无声叹了口气,重新看向那个电路块。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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