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警察覃淑婷;2024年11月11日;星期一;雄德市监狱
“说句实在话,为什么你也没注意过这个人。王开源,量子计算机专家。因为使用国家服务器资源操作比特币挖矿,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我哥牺牲后,不管是警局还是我们国安,居然谁都没关注他。就把他扔到特管特教自生自灭了。”
我愤愤地说道,一边开车,一边侧头瞪了坐在副驾驶上的云星凡。此人却一脸的安逸,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在享受车窗缝隙里,徐徐吹进的冷风。
我忍无可忍,一下把车窗关死:“你倒是说句话啊!”
“好吧好吧。”他无奈地睁开眼,语调慢悠悠:“这只能说明,他确实与整件事的关联度不高。要不然,怎么会没人理他呢?所以,目前把他牢牢看住,是仅有的方法。”
接着,他顿了顿,又摆出一副欠揍的样子:“当然,也可能是你们那边有人故意低调处理呢。”
我咬了咬后槽牙,这货总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没事就提我们内部有内鬼的事。但可气的是,我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话虽不中听,却有几分道理。
车子驶到雄德监狱停车场,停好后,我准备推门下车,却发现云星凡久久不动。我转头看他,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
“怎么了?”
“虽然我一路上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但是再次来到这里,还是感到非常的不适。”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没多久前,还在这座高墙里面呢。看来我考虑不周了。
“那不行的话,我自己进去吧。”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他的手劲不大,但态度很坚决。
“没关系,我准备好了。”
他的眼神坚定得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我们与狱方办好提审手续后,来到审讯室。王开源被带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比资料照片里更加憔悴:光头、浓眉大眼,脸上的皮肤松弛,眼镜腿用透明胶带缠着,看起来敦厚又疲惫。他一见到我们,就激动得大喊起来。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我说了多少次,我压根不知道是谁找我,更不知道他们想对我做什么!能不能放过我啊?我只想好好改造!我好不容易攒了4个表扬,几个月后就能报减刑了,可现在……”
说到这里,他抱着头痛哭起来。“我只想回家。。。”
我皱眉,绷着脸看着他。可能是职业习惯,我对坐在对面的人,总有一种天然的怀疑态度。
“我们来不是问你不知道的事情,而是想聊聊你知道的事情。”云星凡抢在我之前开口了。
我下意识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神中带着某种怜悯和柔和。
王开源显然也愣了一下:“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是量子计算机的专家吧。那利用量子纠缠理论通讯,现在做到什么程度了?”
“呵呵,又是个门外汉,量子纠缠是无法传递信息的。”
“为什么?”
“你们一般认为,既然量子纠缠可以同时作用,测量一个粒子的状态可以引发另一个粒子的变化,那能否通过这种变化刻录有效的信息?比如,通过控制纠缠粒子的自旋方向传递0和1的代码。”他顿了顿,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屑,“事实上,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对的。但问题在于,自旋方向坍塌是随机的。我们无法控制纠缠粒子的自旋方向,所以无法真正刻录有效信息。”
说到这里,我已经有些头昏脑涨了。
云星凡却像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利用这个特性,可以实现数据加密。”
“这倒是没错,而且这种加密安全性,目前是绝对的。”
云星凡忽然话锋一转:“明明国家给你的工资津贴都很高,为什么还要用量子计算机去挖比特币?”
“我……”王开源抱住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猪油蒙了心,研究所的日子很枯燥,很寂寞。我是正常人,也有情感上的需要。我也想有人爱我。就在网上遇到了那个女人后,我就被骗得五迷三道。”
我刚想打断他,云星凡却抢先问:“那个女人是通过什么方式和你认识的?你们平时有严格的通讯管制,别告诉我通过X信附近的人之类的,我不会相信。”
“……是通过内联网。她是系统里一个其他科室的人,经常发邮件给我,后来用内部通讯App,一来二去就腻得不行……那个时候每天都等着电脑上的信息泡,那小小的对话框,每次跳出来都像是投进深潭的石子,泛起无尽的涟漪。“王开源低着头,像是在翻找某段早已泛黄的记忆。他的声音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温柔与失落,“每天盯着屏幕,等待她的信息泡出现。一个简单的‘早安’,一句无关痛痒的‘今天辛苦了’,都让我觉得,我的日子多了点意义。那种期待……我这一生,很少有过。”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了审讯室的墙角,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那时候,我虽然每天都疲惫不堪,经常双眼布满血丝,但我知道,我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每天的实验和加班早已将我的生活挤压成了一团,压抑、孤独、无望,像是裹紧我的泥沼。然而,那些带着笑意的信息,就像从天边洒下的一束光,将我从深渊中拉起。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人。”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可她让我觉得,我也是个值得被爱的普通人。”
”然而,这份光亮终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不安地敲击,发出沉闷的声音。空气似乎在这刻凝固了。“她说需要一笔钱,想和我一起去大阪,开始新的生活。”王开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不对劲,我知道那不现实,但她说得那么恳切,那么认真。我居然动摇了。”
“可是,她让我把我研究的技术打包卖到国外……那一刻,我心里崩塌了。”他咬了咬牙,眼里浮现出一抹愤怒与羞愧,“我拒绝了,当即骂了她一顿,说这怎么可能!然后就。。。再也没理她。”
王开源停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力气在回忆那段最糟糕的日子。“本以为,这段关系就这样结束了。可她又回来了,又发信息跟我道歉,说她错了。那个时候……我就心软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一种呢喃,“她说,那是她一时糊涂。可为了我们的未来,还是需要一些资金。我不想做那些事,但我也想让她开心,让我们有未来……于是,我就想到了用量子计算机挖矿。”
他苦涩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量子计算机的算力,根本不是普通GPU显卡能比的。不到半小时,我就挖到了几百个比特币。那时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可以用这种办法赚一笔钱,然后洗手不干……结果不到15分钟,警察就冲了进来。”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快就被抓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目光呆滞,仿佛眼前的我们只是他脑海中的虚影。
云星凡一直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后看了看我,我了然道:“你动手不到15分钟,警方就接到了匿名报警。而且到现在,我们也查不到报警人是谁。还有,你说的那个人,内联网里一直没有查到任何痕迹。所以,这些只能是你的一面之词。。。。。。”
“但我们相信你。”云星凡却插口道,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祥和。
王开源猛地抬起头,双眼湿润得仿佛随时会掉下泪来,“你……你们居然相信我?”
“每个人都会有一时糊涂的时候。”云星凡看着他,目光中多了一丝怜悯,“只要心向光明,哪里都是天堂。”
王开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开口:“这话……这话不是覃指说过的吗……”
我心头一震,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哥哥……
“结束吧。”云星凡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一把刚被熄灭的火炬,带着余温,却也透着无尽的疲惫。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审讯室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映衬出那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像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倦怠。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嘴角的微微下垂和微拧的眉头,都在诉说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对王开源的怜悯,或许是对整件事的无力感,又或者是某种难以言说的隐秘痛楚。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仍在现实中。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这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欠揍的模样,阴阳怪气,嘴巴毒得像刀子,可在这一刻,他的沉默却让我觉得沉重。似乎连他那层伪装的屏障,也因为王开源的话和此刻的情境,被击碎了一角。
“喂,”我试图缓和气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云星凡没有回应,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正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他的手慢慢握成拳,又松开,指尖有些发白。
我最终叹了口气,移开视线,我决定,给他这片刻的宁静。
这个审讯室明明空气清冷,却像被某种无形的情感填满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让狱警带走了哭得一塌糊涂的王开源,他的脚步虚浮,显得整个人都快要被掏空了。铁门关闭的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尤为刺耳,而我和云星凡却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云星凡轻轻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我。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思索,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你说,劫狱的还有一个活口?”他问道。
“对,在凤城中医院的特殊病房。”我点了点头,“那是个女性。伤得挺重的,我去过几次,但只有一次能问上话。不过,她提供的信息很有限。其他时候,她都保持沉默或者处于半昏迷状态。”
“院方呢?他们的态度如何?”云星凡若有所思地问。
“院方认为过多的审讯会拖慢她的恢复速度,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逆的后果。”我顿了顿,眼神不由得暗了几分,“所以,我有一段时间没去接触她了。”
云星凡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沉吟了片刻。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为一个不确定的节奏寻找答案。几秒钟后,他忽然站起身来,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好吧,”他说道,语气里透着某种笃定,“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她的情况可以印证我的某些想法。”
我皱了皱眉,稍有迟疑。“你的想法?什么想法?”
云星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脑袋。“等到了那里再说吧。”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家伙,又开始卖关子了。”我心里嘀咕着,但并没有多问。只希望,这一趟能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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