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主題:故事的立足點〉一文探討過關於「主題」:
主題在本質上有兩個面向:1.「這是一個關於甚麼問題的故事」;2.「我怎樣看這個問題」。
主題對短篇小說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在有限的篇幅裡呈現一個緊張刺激的故事,是十分不簡單的,假如作者希望這個故事能夠留在讀者的心裡,縈迴不去,甚至要把你的故事一讀再讀,仔細推敲主題是不能繞過的步驟,而推敲的過程必然牽涉作者對主題抱持甚麼觀點。舉一個例子,假如你很想寫一個關於打工一族加班的故事,「加班」固然是一個話題,要把這話題提煉成主題,你想像如果一個為人沉默而勤懇的員工,為了家庭而在辦公室日夜努力工作,就算受著工作的壓力、上司和同事的欺凌,都在所不計,但有一天被公司無情地裁掉了,他會有怎樣的變化?這個或許可以變成作者想要透過一篇小說來呈現的主題:受了過度壓迫的工作一族如何承受工作的打擊。在這個主題上,作者需要抱持自己的觀點,否則就寫不成小說了。
2015年的韓國電影OFFICE(港譯:無限輪迴加班族)就是以此作為主題,在編劇洪元燦手上,就成了都市邊緣人被社會殘酷的遊戲規則折磨的故事。這當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悲劇,而編劇抱持甚麼的觀點呢?這可以從故事的定調、角色設定以至情節來推敲得到。
電影是以驚悚片的姿態呈現出來,故事以一宗兇殺案開始,辦公室一名勤奮而不擅社交的男同事把全家殺死,然後人間蒸發。警方展開緝捕行動,探員來到他工作的辦公室,對其他同事展開問話。新來的女實習生十分害怕,但又發現同事們都驚懼男同事會回來向他們報復。後來同事真的一個接一個的離奇斃命,探員百思不得其解,而辦公室則變得越來越陰森恐怖。當我們跟探員一起推測失蹤的男同事是否兇手時,同時逐步發現兇手可能另有其人。
看過這部電影的朋友,當然知道兇手並非失蹤男同事,甚至男同事並非失蹤,而是一早就匿藏在公司裡自殺死了。他死時一身上班打扮,手裡還抱著公事包,反映他一生都為公司賣命,忽然被裁了,家庭支柱就此崩坍了,頓失人生希望,因而殺了家人,也自我了斷,而他就算死,也要死在公司裡。那麼,誰是真正兇手呢?沒錯,就是那位女實習生,她面對跟男同事一樣的欺凌和壓迫,彷彿能感受到他的悲哀,但她沒有選擇逃避甚至自戕,而是向惡勢力反擊。
編劇藉設定兩個主要角色:殺死全家和自己的男同事和放手一搏的女實習生,來呈現電影的主題,既開放空間給觀眾思考,又可能暗中表示自己的觀點,無論如何,被現代社會排擠的邊緣人——打工仔的命運是如何的辛酸呢,他寧願像男同事一樣自我毀滅,還是像實習生般反抗這種殘酷的現實呢?我會認為他傾向選擇後者。電影最後一幕,實習生離開了那間鬼公司,準備到另一間公司上班,等候鐵路時那個詭異的表情,暗示著這種悲劇將無限輪迴地上演。
編劇細心地舖排情節,既使觀眾跟一眾角色都相信殺人的就是那位男同事,亦讓觀眾跟隨女實習生的眼光,看出上司和同事那些可憎的面目。她和男同事的命運好像交叠在一起,卻在分岔口上作出了不同的選擇。這同樣給觀眾一個問題:如果換了是我,我又會如何面對呢?
我鼓勵學生瞭解別人的短篇小說的主題後,用那主題來寫自己的小說,當作練習。因為不同的作者,應該有屬於自己的觀點,就算寫同一題材,寫出來的故事也可以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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