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創作一篇童話叫〈童話救援隊〉1,這是一個關於尋回童真的故事。故事一開始是這樣的:
大新聞!大新聞!圖書館的圖書被破壞了!
圖書館老師認為這次明顯是惡意破壞,校長表示希望破壞圖書的同學勇敢承認錯誤。
校內著名的搗蛋鬼馬波卻說:「為什麼你們都這樣看著我?我才不會那麼無聊吧!」
我不覺得是他幹的,他從來都不看書的,若不是要上圖書課,他根本就記不起哪兒是圖書館!
馬波含著眼淚和冤屈跟我說:「你要幫我,證明不是我幹的!」我告訴他:「老師都沒說是你幹的,為什麼要證明呢?」他氣憤地說:「他們認定是我幹的,每次提起這事件,都朝我這邊看過來,眼神好討厭!」
馬波在哭,我突然覺得應該要幫他。
「學校的廢紙回收區會有線索吧。」聽來真像偵探般的冒險唷!我敢說這次肯定是馬波有史以來翻書最多的一次。
我們不斷翻開那些「體無完膚」的故事書,它們的內頁被撕破得厲害。馬波疑惑地說:「奇怪,這些故事書的主角都不見了!」他遞過這些書給我看:《小紅帽》裡的小紅帽、《賣火柴女孩》裡的小女孩,還有灰姑娘、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統統被人撕去。
「難道他們都給妖怪擄去了?」馬波故作恐怖地說,弄得我一身雞皮疙瘩。我們發現附近有一對像巨人的腳印,由廢紙堆一直往附近荒廢的大屋那裡去。
這個故事是先有主題而後產生角色和情節的。現今世代的孩子愈趨早熟,漸漸失去對童話故事的興趣,而且會將成人世界的看法讀進童話裡去,這樣驅使我寫下這個童話。從故事的第一個段落,我們可以看到怎樣為故事開筆:
- 引發一個滿佈疑陣的問題:圖書館無端被肆意破壞,而且是那些童話故事的角色被「擄走」了。究竟發生甚麼問題呢?這樣就使讀者有興趣讀下去。
- 角色身處一個難解的困境裡:故事主角馬波認為自己被老師冤屈(相信有不少孩子都有共鳴),同時發現問題的背後可能隱藏某些未明的危機,孩子會自然想知道事件會如何發展。
- 展開一場冒險之旅:馬波得到「我」的幫助,一起搜尋被破壞的圖書,從而發現疑似巨人的腳印,以及遠處的荒廢的大屋。現實的孩子可能會轉身就逃,但故事裡的孩子「必然」會展開冒險之旅。
以上三點就是一般冒險故事的佈局:「問題 —— 困境 / 疑惑 —— 解難」
日本首位取得榮格分析師資格的心理學家河合隼雄在《故事裡的不可思議》中提到:「人的心會被奇怪的事情所干擾,要把謎題解開後,知道了『為甚麼』我們才能重拾平靜。」2大凡冒險、推理的故事,都以挑動讀者這種心理為己任,愈深諳此道的作者,愈能把故事寫得出神入化,與讀者來一趟高潮迭起的冒險之旅。
有時故事是先有情節而後衍生主題。例如我的一篇小小說〈壁虎〉3,裡面有一段是這樣的:
他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發霉。每次看見牆壁的霉菌,他就全身打顫,總認為是像極被受詛咒的人潰爛的皮膚一樣。對,一個人若非受詛咒,是不會這麼倒霉的。
肥皂劇裡的岳父正在挖苦女壻:做人做得那麼「霉」,怪不得我女兒會嫌棄你吧。
男人回頭看看,岳父狠狠吐出一句:抹你的霉菌吧,反正你也無事忙呢,這些霉菌夠你抹一世啊!
牆壁的淚水從天花直向地板湧流,如萬馬奔騰,男人只好更使勁地擦。
放在廳裡的衣櫃遮蓋了一大片牆,霉菌最常在那兒肆虐。他以嫻熟的手法挪動衣櫃,要抹走霉菌。天曉得有一條肥碩的壁虎被他驚動起來,狂野扭動粗壯的腰,四肢如摩打般揮動,無指向性地奔竄。男人本來就害怕爬蟲類生物,也沒看見過這麼胖的壁虎,更沒料到在這刻相見,不由自主地跳上沙發,驚叫起來,壁虎卻定了神,看著男人。
男人瞪著壁虎,像跟暴徒對峙一樣,他想用什麼來殲滅牠,可是腦中一片空白,只懂死命抓著毛巾。壁虎如等待獵物的科莫多龍,不動聲息的看著汗流浹背的男人。男人坐在沙發邊緣,面對這頭冷血動物,沉靜半响,終於按耐不住咆哮著:「幹嗎要這樣瞪著我?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這樣逼迫我?把我逼到牆角對你有好處嗎?」
男人移開衣櫃發現一隻肥大的壁虎吃掉牆上的霉,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話說有一天,我的太太打掃房間,她發現被一個偌大的書櫃遮蓋的那部分牆壁發了霉,便打算移開書櫃清潔牆壁,當她把櫃移到房門前,一隻又肥又大的壁虎跳出來,把她嚇得花容失色,向我求救,可是書櫃剛好擋著房門口,我要先把櫃移開才能走進去。我站在房門前的一剎那,就想起這段情節,覺得不妨把它寫成一個故事,於是便沉思故事的佈局,甚至忘記了房間裡正在求救的太太。
〈壁虎〉不是兒童文學作品,也不是冒險故事,但同樣有「問題——困境/疑惑——解難」的佈局,主角「男人」面對自身的問題,遇上困局,而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寫著寫著,便道出了一個現代都市的男人如何在窮愁潦倒的生活中掙扎求存的題目。
「問題 —— 困境 / 疑惑 —— 解難」並非一成不變的公式,而是幫助作者為故事開筆的「起步器」,只要記著,文學創作不是為問題提供答案,相反是引發問題,讓讀者反覆思考,因此要多一點思考「問題」所在。
台灣戲劇大師賴聲川先生說:「創意就是出一個題目,然後解這題目。」4這句話用在文學創作上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