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Steven Owen)耗時八載,把杜甫所有詩作翻譯成英文,並於2016年出版成書,成就非凡。最使我感興趣的,是他那一句話:「如果你必須和某人纏鬥八年,那他必得是你喜愛的人,能讓你保持興趣的人。」
如果你很喜歡寫作,想必然也會對寫作有一種莫名的討厭感,尤其當你靈感枯乾、江郎才盡,或者苦無知音,甚至被投籃到神經麻木、萬念俱灰的地步,你就會有一股衝動,要把所有關於寫作的事,拋到堆填區裡去。只是心有不甘,又重新敲打鍵盤,希望可以完成一篇作品。
就我個人經驗而言,寫作是一件孤獨的事情。無論你這一刻跟誰瞎扯,或者參與一場禮宴,當你想把其中值得記下的事情或感受寫下來的時候,你也必須找一個安靜的角落,在沒有其他人騷擾的情況下,默默地爬格子。不論當下是愉悅或是悲傷,亢奮還是氣憤,都只有你一個獨自承受。很多作家偏偏享受這種帶點自我虐待的工作:
與其說是我熱愛寫作這項藝術或技藝,不如說是喜歡獨自待在房裡這件事。~奧罕.帕慕克
作家應該孤軍奮戰。他們只有在工作結束後才能和他人見面,而且次數不能過於繁。~海明威
所有作家都是虛榮,自私又懶惰的傢伙,而且他們最根本的動機是個謎。寫書是漫長又疲憊的掙扎,就像長期與痛苦的病魔奮戰一樣。如果不是受到無法抵抗也無法瞭解的魔鬼所驅策,沒有人會願意踏上這條路。~喬治.歐威爾
美國短篇小說大師雷蒙.卡佛的啟蒙導師約翰.加德納說得更直接:
小說家必須有強迫症。
以上提出相近論調的不約而同都是小說家,反映在寫作之中,特別是寫小說的人,會容易活在這種非人生活之中。假若喜歡寫故事的,甚至已經寫小說寫了一段時間的青年,會份外體會到這些大師的話中意。作家既享受創作的過程,亦承受過程中帶來的那種孤獨感,甚至是無助感。能夠讓作家平衡這兩極的矛盾,相信就是創作的自由。這自由不是由外在客觀環境因素,而是從個人靈魂而賦予的。喬治.歐威爾在《1984》中的名句:
假如自由真有甚麼意義,那就應該就是指把人們不想聽的說給他們聽。
生前寂寂無聞的喬治,死後兩本名著影響後世無數讀者,這句話亦被縷刻在BBC大樓的歐威爾銅像上。寫作的人必然需要有一種專屬於他個人的推動力,使他寧願用畢生的精力抵抗孤獨,都要不斷創作下去。儘管得不著名利和掌聲,甚至遭受否定、排擠,甚至打壓,也不得已的勇往直前。
宇文所安經年累月地鑽研杜甫的詩,把詩作都翻譯成英文,厚達三千多頁的巨著,當中要經歷多少孤獨時光,不足為外人道;杜甫本身也是久歷滄桑,在無數個孤獨的晚上,創作許多歷久彌新的詩作,其中《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更明白道出創作者的苦心孤詣: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種幾乎完美主義的自虐行為,只有醉心於文字創作的人才會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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