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錦懋沿著樓梯跑上二樓，焦躁地重複按著右側通往小兒科區域的自動門按鈕，在門開到能容他通過的寬度後就連忙衝了進去。原先窗明几淨、擺著童書和玩具的候診區一片狼藉，左右邊的診間或檢查室不是緊掩門扉，就是門已經被破壞得七零八落。
「不要！我不要！你們都不要過來！」
一頭幼小的米諾陶在候診區中央狂吼著。看似僅三、四歲的他雖雙足站立、穿著的T恤及短褲也和人類無異，但牛模樣的臉龐及初生的牛角依舊引人注目。而還沒和他視線交會，錦懋便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妖氣以其為中心迸發而出。
與此同時，另一名米諾陶從數米外的診間探出頭，她穿著深綠色的孕婦裝，捂著隆起的肚子。雖然表情痛苦，她仍邊走出門邊咬著牙喊道：「冷靜下來、小諾！不要這樣！」
「媽媽？不要！我不要──」「咦？」
然而名為小諾的米諾陶聽到聲音回過頭時，卻只仰天大吼一聲，旋即掄起拳頭朝母親衝去。沒預料到的她嚇得呆立在原地，連尖叫都無法出口。
「看我的，『盾』！」「喀！」
千鈞一髮之際，錦懋擋在兩人中間，硬是接下攻擊。不料盾勉強撐了兩秒便應聲而裂，讓錦懋往後踉蹌數步，才撞上牆而跌坐在地。
「這、這什麼力道……」錦懋忍不住嘖了聲、暗自想道：要是剛才沒用盾擋住攻擊，應該馬上就被擊暈了。
米諾陶的母親連忙喊道：「你沒事吧？你是──」
「只是個路過的除妖師！」
錦懋一手撐住膝蓋、勉強站起身。他本還沉浸在耍帥的餘韻中，但一見對方聽了露出擔憂的神情，他趕緊補充道：「我會盡量不會傷到你兒子的，別擔心！」
「我只是帶他來打預防針，沒想到……」「就暴走了嗎？」
錦懋話剛說完，才注意到那位母親的雙腿已不知不覺多了幾條血痕，鮮血還逐漸從孕婦裝下擺滲出。就算沒有相關經驗，錦懋也知道大事不妙：「總、總之這裡就交給我！趕快休息──不對，去找醫生！」
「媽媽？媽媽怎麼了？」「『滯』！」
在錦懋還在慌亂之際，小諾似乎也注意到母親有異。衝擊性的景象再度讓他暴走的妖力更加強烈。錦懋雖嘗試拖住他，但依舊抵不過米諾陶的蠻力。
而小諾剛掙脫法陣，就朝源頭一瞪：「是你害的嗎？你是大壞蛋！」
「不是我啦！你──嘎啊！」「喀啦！」
錦懋連忙使出盾，但比剛才更猛烈的拳頭讓他背部猛地撞上裝滿繪本的書櫃，還撞落了幾本書。
他下意識將身邊的童書扔了過去，同時絞盡腦汁分析著狀況：以前在書上好像讀過，妖怪的暴走也有程度之分，最嚴重時會完全喪失理性、僅照本能行動。現在這孩子勉勉強強還有語言能力，也能反應周圍變化，應該還不需要動用到「滅」強行介入──不，這麼小的孩子能不能承受滅都是問題，更別說就算撐得住，會不會造成後遺症了。
「壞人！大家都是壞人！」「給我乖一點！」
錦懋邊閃過扔過來的玩具，邊忍不住朝小諾射了一箭。箭的前端在造出時就被磨平，因此並未射進小諾體內，但光是如此，就讓小諾痛得慘叫一聲。
錦懋見狀咬牙再射了一箭：「原諒大哥哥啦！」
小諾倏地朝錦懋衝去，而這次錦懋踩上一旁的沙發椅，連忙跳開。他才剛落地，小諾就隨手將沙發扔了過來，錦懋趕緊臥倒才沒被擊中。
「雖然只有蠻力也很難辦呀！」
錦懋往旁一滾，在單膝跪地觀察之際，同時思索道：米諾陶應該跟變身後的賀輔哥一樣，只靠蠻力而不會使用奇怪的妖術。這樣的話對他使用麻醉、催眠，或擾亂精氣之類的除妖術應該就能行──可是怎麼編織出強度恰到好處，能起效果、又不會傷害到對方的法陣？
「所以才要學法陣解析嗎……」
錦懋不甘地握起拳頭：要是彩欣在場，絕對能馬上告訴我怎麼做，但只有我一個的話──
「金毛也有自己的優點！我看得到！」
音奈的話語突然閃過錦懋腦海，對因疲勞喘著氣的他彷彿定心丸般，讓他的思緒突然澄明起來。
「我能做到的事情──」「討厭！我討厭大家！大家都不要過來！」
錦懋邊嘀咕，邊閃過小諾扔來的書櫃。與此同時，小諾的吶喊讓錦懋回過神：說起來，這孩子暴走的契機記得是打預防針──該不會是這樣？
「小諾，你在害怕打針嗎？」「嗚、嗚……」
錦懋才剛喊完，暴走的妖氣就又微微增強，但中心的小諾卻像是被戳中傷口般嗚咽起來。此景讓錦懋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無誤。
「那你就別擔心了，因為──」
錦懋先是踩上橫躺的書櫃、隨即再次踏上沙發，暗自忖道：他不是抓狂、而是在害怕。就算再怎麼吶喊、再怎麼破壞四周，也沒有人聽到他的心聲──就像以前的我一樣。
「金毛，你雖然一副輕浮相，但對大家，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還是都很溫柔，那樣就好。」
賀輔剛才所說還言猶在耳。錦懋咧嘴一笑：一副輕浮相真是抱歉呀，不過我能做的──
「國北市最強的除妖師大哥哥就在你的身邊！」
錦懋從沙發上奮力一跳，瞬間來到小諾正上方。與此同時，小諾腳底顯現出一個繁複而耀眼的淺藍色法陣。
「亞馬諾家除妖術式‧縛！」
數條淺藍色的絲線從法陣周圍射出，彷彿有自我意識般纏住了小諾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在其亟欲掙脫之際，落地的錦懋直接站在小諾的面前，彷彿無所畏懼般咧嘴一笑。
與此同時，賀輔從二樓另一側的樓梯跑來。他和信雄本打算包夾，卻見到小諾的媽媽受傷，不容分說就將她抱去急診室。跑回來的賀輔一見信雄雙手抱胸、在牆邊站著的背影，就急著問道：「怎麼樣？那小鬼──」
「你看不就知道了？」信雄只淡淡笑了聲，隨即回過身走下樓梯。
賀輔本還急著想上前幫忙，但很快就知道並不需要：「幹得不錯嘛，小鬼。」
錦懋難掩疲倦地靠著牆坐著，一手抱著放聲大哭、停止暴走的小諾，另一手則輕撫著他的背部：「真給人添麻煩──好了不哭不哭。別害怕，大哥哥就在這裡。」
8
「肚子裡的孩子沒事真是太好了。」
稍微收拾現場後，錦懋、賀輔及信雄帶著暴走後和哭累而睡著的小諾來到急診室。聽到一切平安的消息，眾人也才放下心中大石。
「這次的事情──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小諾的媽媽靠著牆、坐在病床上連連低頭：「竟然造成這麼大的事件……」
「幼兒時期的妖怪有時難以控制妖力，稍有刺激或不安就暴走的情形也還蠻常見的，日後好好訓練就能避免。」信雄從西裝內袋掏出皮夾，再從中掏出一張名片：「關於賠償，要是有法律或經濟上的問題，也能撥這幾支電話，會連到除妖師協會的相關部門。」
「好、好的。」小諾的媽媽愣愣地接過名片：「你們都是除妖師嗎？」
賀輔連忙站離兩人，彷彿恨不得馬上撇清關係：「我不是啦，他們兩個才是。」
「還是非常謝謝你們。」小諾的媽媽輕輕點頭，隨即朝錦懋微笑道：「特別是剛才保護我的你。」
相較於信雄僅微微頷首，錦懋立刻難掩害臊地撇過臉：「沒、沒什麼啦。而且我也只是見習的，還沒考過特考──」
「那，特考要加油喔！」小諾的媽媽撫著胸口，一字一句聽來發自肺腑：「有能幫助妖怪的除妖師真的太好了。」
錦懋不禁笑著回道：「我也這麼認為！」
在信雄交代馬克斯及駐院的除妖師後續處理後，三人才緩緩步出醫院。相較院內有空調，已然傍晚的外頭在風吹來之際仍帶有一絲寒意。
「錦懋，今天的事情。」「是……」
才剛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信雄便開口。知道又得聽訓的錦懋微微低下頭。
「暴走事故發生之際，抑制暴走源和減緩財物損失固然重要，但第一步應該是先撤離現場人員！不要馬上就開始抑制，波及無辜民眾怎麼辦？」
信雄說完後，一手插著腰嘆了口氣：「至於其他的，我沒什麼好說的。」
錦懋聽完後恭敬地回道：「謝謝指導。」
三人間隨即陷入一陣沉默。賀輔看著錦懋抬起頭，臉上滿滿的不甘心，而再看見自顧自往前走的信雄背影，賀輔終於忍不住發難。
「你都這樣對你兒子嗎？」
賀輔才一開口，就嚇得錦懋連忙制止，但賀輔根本沒管他，繼續說下去：「我是沒老爸不懂啦，但是金毛今天可是一個人把事件解決，還用了沒人受傷的手段，還有什麼不行的？就不能誇他幾句嗎？」
「賀、賀輔哥……」「穆坦特‧賀輔。」
夕陽下，轉過身的信雄背著光，身影看來格外高大。他略揚起頭，似乎強壓下心中的不悅而解釋道：「這是我們家的教育方式，請不要說三道四。」
「可是──」「還有，你們倆好像搞錯了。」
信雄再次轉過身，沒讓兩人瞧見自己的表情：「我說『沒什麼好說的』，表示我沒什麼好糾正或指導的。這樣就行，繼續保持。」
「爸……」錦懋先是一愣，隨即嶄露笑顏，三步併兩步地追到父親身旁：「謝謝你。」
而信雄只冷哼一聲，倒也沒制止。看著兩人的背影，賀輔釋然地停下腳步，知道不需再擔心和打擾。
他淺淺一笑，對著夕陽喃喃說道：「這就是父子……嗎？」
9
「這樣呀，瑞爾你們也是很辛苦呢。」
幾天後，彩欣背著背包，走出通識課的教室。她身邊則是報告同組，來自數學系的同年級生。
其中留著一頭俐落黑短髮的男生聽了不禁搔搔後腦：「每次都被捲進奇怪的複雜事件，偏偏跟著系上教授調查的薪水又有夠少。」
「瑞、瑞爾同學……」另一位穿著小洋裝，留著一頭亮麗長髮的學生連忙拉了瑞爾的衣角，才讓他會意過來。
「抱歉，在老是被欠薪水的妳面前談錢的事情……」
「不是你們的錯啦。」彩欣邊說邊扳著手指關節，臉上的微笑特別燦爛：「真的欠太久就修理他一下吧。」
兩位數學系的同學聽了連忙往旁退了幾步，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瑞爾隨即話鋒一轉：「那報告這週末再說吧？剛好系上又要找我們。」
「嗯，沒問題，我再傳訊息給你們。」
彩欣揮手目送兩人離開後，自己也轉過身走下樓梯，不料才剛走出大樓，就在附近看到熟悉的身影。
「彩欣！」「哥……」
錦懋倚著不遠處的欄杆，本還滑著手機的他在下課人潮中一看到彩欣就急忙湊上前。彩欣也並未如錦懋料想中的逃走，而是率直地等著錦懋來到她面前。
「有空聊聊嗎？」「嗯！」
兩人來到附近的寶鏡湖邊，這是T大內最大的水域。湖畔除了步道、沿途還設置了不少長椅。不只學生，在週末時也常常是社區民眾休憩的場所。
在錦懋去湖畔的行動咖啡車買飲料之際，彩欣在其中一張長椅上坐下。她邊望著熟悉的景色，邊思忖著等等該說些什麼。不料在錦懋回來前，彩欣就聽到他從咖啡車喊了聲。
「彩欣！說你們T大的學生證才有打折啦！」「呵呵！知道了！」
彩欣不禁噗哧一笑，在走過去之際，心情也不知怎地輕鬆不少：果然哥還是哥。
兩人拿著飲料回到長椅旁。才剛坐下，彩欣就搶先問道：「身體都還好吧？」
錦懋咧嘴一笑：「當然呀，狀況絕佳！」
只是兩人才說完，便又陷入一陣沉默。兩人看似都望著前方的景色，實則用眼角餘光瞥著彼此，尋找開口的契機。
「彩欣，那天的事情──」「哥，我想過──」
彷彿是兄妹天生的默契，兩人先是同時開口、而後同時愣住，就連相視而笑的時間點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彩欣伸手示意讓錦懋先說；錦懋啜了口拿鐵後便低下頭：「那天的事情是我的錯！我不該拿妳發脾氣！其實……」
錦懋解釋起幾天來先是音奈、而後賀輔，接著還恰好在醫院碰到妖怪暴走事件的經過。彩欣雖知道開頭，但之後的發展仍讓她目瞪口呆。
「賀輔先生他竟然去醫院找你？」「他就愛耍帥嘛。」
錦懋笑了聲，隨即恢復認真的神情：「總而言之，我以前真的是認為妳既然那麼會除妖術，那麼想當除妖師，就讓妳當嘛，尤其我又什麼都做不好。」
「哥……」「但是我終於想通了。」
彩欣本想安慰，但錦懋逕自續道：「就算是這樣的我，也有能做到的事情。想要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類和妖怪、能夠去傾聽他們的需求。雖然腦子沒有妳或賀輔哥那麼靈光，但是那股心意，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你們！」
「哥，你都沒注意到嗎？」「什麼？」
「像是那次在倉庫樓梯垮掉的時候，你直接用『嵐』減輕了衝擊力。或是之後我把強化的術式塞給你，你也知道我的意思。」
彩欣一手撫著下顎，本還想再說幾個例子，但還是直跳結論：「我想說的是，哥在戰鬥時的直覺很敏銳，如果是我搞不好會慌張呢！」
「因為我只能靠直覺嘛，哈哈。」
「其實我也要向你道歉。」「嗯？」
在錦懋挑起眉毛之際，彩欣咬著下唇，遲疑了數秒才說道：「那天你問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不能成為除妖師，我說沒有──對，我說謊了。」
錦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而讓彩欣自己說了下去：「我以前真的好羨慕你，說不定現在也是，但是這不代表我不希望哥成為除妖師。就像你剛才說的，哥一定也能成為很棒的除妖師。」
她喝了口手中的卡布奇諾，隨即淡淡一笑：「而且現在有賀輔先生幫忙，我也能用一點簡單的除妖術嘛！」
「是沒錯……」
提到這點，錦懋雖無法否認，但一想到是賀輔、而不是自己幫上彩欣的忙，心底又難掩吃醋。
「所以哥，就像你那天說的。」
彩欣回想起將畫好的法陣交給賀輔那天，賀輔看似不經意的叮嚀：「你沒有辦法否定事實──」
「你或許真的奪走了我身為除妖師的未來。否定這件事是睜眼說瞎話，你也不會相信。」
「──但是你可以選擇怎麼解釋它。」
彩欣站起身，雙手背在後面，隨即轉向錦懋，露出自信而甜美的笑容。
「但是與此同時，你給了我做什麼都行的未來。」
「彩欣──」「哥、做、做什麼，！」
錦懋原先還抿著嘴，忍住不讓胸口湧上的熱意化為淚水，但他最終還是忍不住站起身擁抱了自己的妹妹。
「妳果然是世界上最棒最聰明的妹妹了！」
「大家都在看啦──啊算了，就今天而已喔！」
路過行人的眼光讓彩欣的臉頰都紅透，卻沒讓錦懋鬆開手。他一掃陰霾，氣勢十足地宣告道。
「我會成為讓妳驕傲，國北市──不，全世界最棒的除妖師！」
魔都妖探 Break 6
~On My Way to an Exorc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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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ak 6 On My Way to an Exorcist》Ends
作者補充：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82PifLH0S
下面是讀者悠悠在讀了Break 6-2後畫的小時候的錦懋和彩欣，讓人感嘆錦懋為什麼長大長歪了呢(錦懋：「風評被害。」)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CqwTTdN49
下面是讀者悠悠在讀了Break 6-2後畫的小時候的錦懋和彩欣，讓人感嘆錦懋為什麼長大長歪了呢(錦懋：「風評被害。」)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CqwTTdN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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