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潠澤便起身準備帶兩個小徒弟下山採買物資,八角涼亭中璞玉把他這些日子雕好的木雕逐個放入包袱中,讓他們一同帶下山去賣。
璞玉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便沒有打算跟下山,通常也只有要接棘手任務來賺錢的時候潠澤才會找璞玉一起。既然沒有缺錢就不需要接那些危險較高的任務,因此璞玉可以放心留在三水小築內,不必擔心孩子們的安危。
重淵攀在涼亭的柱子旁,看著璞玉將一個個精緻木雕放在布巾上,突然有些捨不得。這些木雕都是璞玉親手一刀一劃刻出來,每一個都獨一無二,賣掉就沒了,想到此他趁著潠澤和璞玉喊話的時候,偷偷摸走一個。
那是一條手掌大小的小蛇,盤在枝頭上休息,枝頭末端開了幾朵小花。
重淵手還沒完全收回,手腕就被抓個正著,他心虛的抬頭,對上璞玉的雙眼。
「你喜歡,下次再雕一個給你便是。」璞玉目光如往常冷靜,語氣卻也一樣柔和。
偷拿東西是重淵不對,但璞玉卻沒有責怪他的意思,重淵應了一聲,把木雕放回布巾上。
璞玉摸了摸他的頭,將布巾包好,隨後把整包木雕遞給重淵:「拿給你師父去。」
重淵抱著裝滿木雕的包袱,來到潠澤身邊,剛才偷摸走木雕的舉動,其實潠澤也看得一清二楚。潠澤沒有璞玉那麼好說話,朝重淵的小腦袋瓜就是一拍。力道不重,但也夠把人嚇一跳,一旁的汕源沒搞清楚狀況,不知道師兄為什麼又被打。
重淵摀著頭,對汕源擠出一個微笑,示意他沒事,是自己活該被打。
告別璞玉之後,三人便啟程下山。
山路不好走,但這條路他們也走了好幾年,哪裡要拐彎,哪裡有坑洞,通通記的清楚,不一會兒就來到山下的小鎮。
小鎮名為迎水鎮,周圍雖然沒有河川湖泊,但淼山自帶三個水,因而起名。迎水鎮不算大鎮,但由於是方圓幾里內唯一的小鎮,因此路過的人不少,其中又以當地市集最為有名,販賣的不似大城鎮中見到的昂貴商品,而是各式各樣的精緻手工製品。附近小村莊多,一大早便會有人帶著大包小包商品進鎮,想先搶個好地方擺攤做生意。
三人在潠澤的帶領下來到最熱鬧的街道上,剛好搶到一個位於樹下的空地來擺攤。重淵和汕源手腳俐落的把裝滿木雕的包袱攤開,將木雕一個個擺好,接著就等客人上門。
擺攤單純簡單,留兩個孩子在這邊顧也是綽綽有餘,潠澤交代幾句之後,便打算去找幾個簡單的任務委託做做,多賺點錢貼補家用,還可以偷買些酒喝。重淵聽聞也想跟去,卻被潠澤一口拒絕,他認為還不到時候,這次就帶著汕源好好擺攤,下次有機會再說。
原先重淵覺得不甘心,但看著身旁一臉單純的汕源才想到,倘若他真的跟潠澤去做委託,那豈不是要留汕源一個小孩子在這裡顧攤位?怎麼想也不安全,於是他便認命,心甘情願留下來顧攤位。
「師兄其實很想跟師父一起去吧?都是因為我才一定要留下來。」汕源雖然年紀小,但他善解人意,尤其重淵這種想麼都寫在臉上的人。
「別這麼說,以後有的是機會,到時候我們一起跟著師父去做委託!師兄照你!」重淵拍著胸脯,一副天塌下來有我擋的模樣。
「那就有勞師兄啦!」汕源見重淵看得開,那他也沒必要感到過不去。
「不知師父這次會接什麼樣的委託?」重淵靠在樹旁,望著還沒熱鬧起來的街道。
市集最熱鬧的時段大約在午飯過後至傍晚,如今時間尚早,街道還有些冷清。
「不知道,希望是個輕鬆簡單沒有危險的委託。」汕源沒事做便也和重淵聊起。
「輕鬆簡單又沒危險,那還找人幫忙做什麼?」
「那……不輕鬆不簡單但沒有危險呢?」汕源認真回答,「我不希望師父遇到危險。」
潠澤會找的差事千奇百怪,有時候只是幫人找找走丟的家畜,有時候是幫老人家種菜,搬貨打雜什麼的都做過,報酬不高,但也足夠養活三水小築的一夥人。璞玉基本上沒有開銷還可以刻木雕賺錢,重淵和汕源還是孩子,除了重淵吃的比較多,身子長的快需要換衣服,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潠澤長期住在淼山上,一路下來除了伙食跟酒,說穿了也沒什麼地方需要錢,因此也不需要急著賺大錢,過得自在便是。
每當潠澤做完委託回來,重淵總愛問他過程,哪怕只是幫老太太劈柴生火他也聽得開心。只不過他最期待聽到的,莫過於潠澤偶爾會接下的除妖委託,然而潠澤都只會輕描淡寫的帶過,並不會深入描述過程。
這並不影響重淵發揮他的想像力,他幻想著師父英姿煥發揮劍與妖物對抗的畫面,刀光劍閃,妖物不敵一一敗退。更想像多年後的自己,繼承了師父的劍術,斬妖除魔,好不威風。
相較於重淵,汕源就沒那麼嚮往除妖,他個性較為優柔,不喜動武,比起揮刀舞劍他更嚮往安逸的生活。當重淵和潠澤練劍過招時,他偏好待在璞玉身邊看他雕刻,看著木頭在璞玉手下逐漸成形,化身栩栩如生的飛禽走獸鮮花野草,內心欽佩不已。
對璞玉的木雕有興趣的不只汕源,在這市集上璞玉的木雕十分暢銷,每次都幾乎賣光。最誇張的一次是才剛擺出來沒多久,就被一人大手筆全部收購,甚至有人還詢問能不能聘請雕刻師到到府上,不過話一出口馬上被重淵拒絕。
璞玉只待三水小築,哪裡都不去!
兩人呆坐在樹下顧著木雕攤,人潮來了又去,生意如往常也都還不錯,他們賣的木雕精細且不貴,喜歡的人掏錢就買,也不會多跟他們殺價。一轉眼時間已近黃昏,木雕賣得差不多,潠澤還沒歸來。
汕源清點著收入和剩下的木雕,拾起一條小蛇,手指輕輕撫過蛇身:「如果現在開始跟璞玉學習雕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刻出這麼漂亮的木雕?」
明明只是塊木頭,然而在璞玉手下不只雕出細節,就連觸感也與真的蛇鱗有幾分相似,著實讓人驚豔。
璞玉擅長雕刻蛇類,各種姿態栩栩如生,然而他的雕刻也不只蛇。汕源記得璞玉曾雕過一隻鳶,每根羽毛的細節鉅細靡遺,神色威風凜凜,小小一塊木雕卻充滿猛禽氣勢滂沱的霸氣。當時三名過客爭先恐後的想買下那只木雕,最後是一名看似較為有錢的少爺以五倍的價格把木雕買下,三人從起初的你爭我奪,吵到最後發現氣味相投,最後還結交為友,一同去一旁的茶樓吃飯閒聊,欣賞這新入手的鳶鳥木雕。
兩個孩子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不太明白這些大人們的思維,卻也覺得璞玉的木雕真是太神奇,可以讓人吵架吵到變朋友,於是對璞玉有了莫名的崇拜。
「璞玉說觀察久了,自然就能把細節都記下,剩下的就是雕刻的功夫,跟練劍一樣,多練習就會熟練。」重淵說道。
「可我看璞玉第一次雕刻就上手,我還從沒看過他雕壞過,難不成這就是天份?」汕源回想璞玉每一次雕刻的模樣。
「會不會刻壞的都被他從輕雲齋的懸崖邊丟下去了?」重淵抓了抓頭,隨即又想:「不對,我的璞玉這麼厲害,怎麼會做這種事?」
「師父說璞玉化人形是在他遇到你之後,但總覺得璞玉很成熟也懂很多事,會不會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璞玉就化過人了?」汕源回想璞玉的一舉一動。
除了優雅與冷靜,璞玉總是不慌不忙做好每一件事,他成熟穩重,有時候比潠澤還靠譜。就算不懂妖物,然而璞玉怎麼看都像是過來人一般,他對這世界的運作與理解,遠遠超過剛接觸世面的模樣。
汕源看了重淵一眼,畢竟璞玉是和重淵一起被潠澤發現,但重淵只是搖頭。
「過去的事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我一直把玉石握在手中,好怕把他弄丟了……」重淵看著自己握緊的右手。
他彷彿看到當年將玉石緊攥在手心的自己,就像那是他僅剩的一切。
他是真的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就連被潠澤救回的那一夜也模糊不清,他的回憶是散的,意識是模糊的,只記得當璞玉以人形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好像才突然活了過來。
只需一眼他便認出眼前的人就是他手中的那塊玉。
「師兄這麼珍惜璞玉,璞玉化人一定也是因為感受到你的心意吧!」汕源笑道。
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護著我,我也要護著你。
重淵聽聞愣著,他對璞玉的心意是什麼,當時他帶著璞玉,是要去哪裡?為什麼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他和手中的玉石,那他的世界中該有的其他人,又去了哪?
重淵的恍神沒有維持多久,街道一頭傳來騷動,許多人拔腿狂奔四處竄逃,兩個孩子還搞不清楚狀況,只聽聞有人大喊:「有妖物跑到街上了!快逃啊!」
妖物來襲,潠澤不在身邊,兩個孩子不知所措,汕源下意識保護著剩下的木雕,重淵則是擋在他面前以免他被妖物所傷。看似勇敢,但手無寸鐵的他其實內心怕得很,他不知道來者是什麼樣的妖物,怎麼就突然跑上街了?
那是隻小妖,身上覆滿藤蔓,面容一團模糊不知道原身是何種生物,身軀佈滿塵土泥巴,應是來自附近的樹林。小妖看似驚慌,興許是被追捕,無處可逃之際才闖入鎮上,狗急跳牆,就算小妖的殺傷力不高,在情急之下也是具有攻擊,一下見到這麼多人類,難免失控。
小妖橫衝直撞,撞翻不少攤位,也傷到不少路人,見到樹下有兩個身形較小的人類,便齜牙裂嘴的朝他們撲去。妖的世界弱肉強食,見到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便會毫不猶豫主動攻擊,修為高些的妖物尚有思考能力,然而如這隻小妖,就沒那麼多想法,一切憑直覺。
重淵將抱緊木雕的汕源推到樹旁,自己張開雙臂將他護在身後。重淵沒有與妖物戰鬥的經驗,他當然怕,但如果他跑了,汕源怎麼辦?小妖吼叫著朝他撲來,他便也緊閉雙眼大聲地吼回去。
下一秒一道白光閃過,小妖連哼一聲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斬成兩半,落在地上形同爛泥。
重淵沒等來被小妖的撕咬,只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以及腦袋被拍打的疼痛。
「大敵當前,閉什麼眼?眼睛閉上牠就不咬你了嗎?」潠澤一掌拍下,讓重淵一時站不穩,卻在見到師父之後欣喜若狂。
「師父!」重淵和汕源異口同聲喊著。
潠澤看著兩個被嚇壞的徒兒,突然有些後悔把他們自己丟在這裡擺攤,但誰又會想到平時安全的街道上會突然有小妖闖進來?
「這妖是師父的委託嗎?」危機解除後,重淵心有餘悸但也不再害怕,滿心期待的看向潠澤。
「你師父是誰,怎會讓這種東西跑上街?」潠澤略帶嫌棄的望向地上已成爛泥的小妖屍體,「我剛剛在街尾趙伯家替他抓貓,好在早就抓到,不然這騷動肯定又把那團毛球給嚇跑了。」
趙伯是住在鎮上的一個老先生,和妻子兩人住在街尾的一間老房子裡,偶爾子女們回來探望時會給他們帶些生活費。兩老行動不便平時也不太出門,在家養了隻胖橘貓逗老婆開心,老婆對貓的感情甚至比對枕邊人還好。今早趙老太太出門去隔壁鎮上探望老朋友,誰知才剛出門沒多久,他家的肥橘貓就跳上樹,一副打算奔向自由的模樣,把趙伯嚇出一身冷汗。在家中肥橘貓的地位比他還高,要是貓走失,老婆回來他可能也要被趕出家門。
潠澤不是頭一天替趙伯抓貓,每次抓完貓趙伯就會拿出偷藏的酒請潠澤喝,平時老婆不讓他喝酒,只有這時候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喝。這一點和潠澤倒是有點相似,只不過潠澤沒有任何藉口,酒一但被璞玉見到,就只有被沒收的份。
「你啊!遇到危險自身安危最重要,怎麼先抱木雕呢?」潠澤看著抱緊木雕縮在重淵身後的汕源。
汕源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臉頰,他只想到他這次的任務就是賣木雕,保護木雕是他的責任,因此小妖來襲時,他下意識便是護住木雕。現在回想起來他這樣不只讓自己有危險,連帶一旁想要保護他的重淵也陷入危機。
木雕沒了可以再雕,人若是受了傷可就沒那麼簡單。
「還有你啊!吼的倒是蠻大聲,氣勢有了,但光吼有什麼用,你又吼不倒他。」潠澤念完汕源又轉向重淵。
「我沒帶劍啊!總不能拿璞玉的木雕去打他吧?」重淵委屈的說道。
「用木雕捅死一隻小妖,跟你被小妖咬死,你覺得璞玉比較希望見到哪個結果?」潠澤搖頭,隨後嘀咕著,「你要是受傷,只怕最後被捅的會是我吧!」
重淵愣愣望著潠澤,沒聽清他後半段話。
「好了好了!收拾一下回家去,東西都買好了,等等跟我一起去搬。」潠澤覺得兩個孩子累了一天又被小妖嚇到,還是別再折騰早點回去休息較恰當。
「師父剛才好厲害!以後我也能這麼厲害嗎?」重淵一邊收拾一邊問道。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GXZULwH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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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早,再多練幾年吧!」潠澤瞄了重淵一眼。
重淵聽聞垂頭繼續收拾東西。
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過,潠澤又接著道:「以同年齡的人來說,你算是不錯了,回去再和璞玉多練練,叫他別再放水了。」
重淵難得被潠澤誇獎,馬上又展現笑容,只是聽到後半段,心中忍不住一沉。
璞玉果然是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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