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淵跟著千世徒步來到羅門的一座山上的某處洞穴,距離砂子谷不算遠,位於深山之中其實並不是很好找。當時千世和赤月燐離開三水小築說是有事情要去調查,便是要去尋找璞玉的下落。
他並不知道璞玉是否還活著,只是他無法說服自己璞玉就這樣消逝。他見識過重淵與璞玉之間深刻的羈絆,自心底打動著他,他難以接受這種生離死別的結果。
既然璞玉說過自己是塊石頭,石頭命硬的很,不會這麼容易放棄,於是赤月燐歸來之後,他便起身回到羅門尋找璞玉的蹤影。
他們找了好幾天,基於自己的靈力尚未復原,在探查璞玉的氣息上不太容易,所幸有赤月燐的協助,竟然真讓他捕捉到那一抹微不可察的氣息。他不可置信有這般的奇蹟,直到親眼見到璞玉熟悉的身影後他才相信這一切並不是作夢。
璞玉的狀況並不樂觀,他身上的靈力耗盡,將自己藏在山洞中療傷。他不知道璞玉為什麼沒有回到南斗泉反而選擇躲在深山中,因此沒有要驚動他的打算。他和赤月燐躲在遠處觀察,發現璞玉每天早上都會出去蒐集靈石,大約正午左右會回到山洞中以靈石修練療傷,直到隔天早上他才會再次拖著蹣跚的步伐去外頭尋找靈石。
幾日下來他才察覺,璞玉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他所剩的力氣只足夠他做這麼多,他太過虛弱,就連單純的走動都讓他疲憊不堪。他尋來的靈石中靈氣有限,並不足以讓他能快速恢復力量,以致這幾日就連千世和赤月燐的存在他都察覺不到。
璞玉這個模樣讓千世心痛,重淵那要死不活的樣子也讓他難受,他認為既然璞玉無法離開這裡,那他就去把重淵帶來。璞玉的狀態不佳,赤月燐便留在原處守著,以免其他妖物趁虛而入,千世則孤身一人回到小築。
來到山洞外時正值上午,璞玉外出尋找靈石尚未歸來,千世要重淵不要太過招搖,他認為璞玉會選擇躲起來療傷一定有他的原因。趁著璞玉還沒回來,重淵決定先進到洞內等候。
山洞外璞玉如往常有設下結界,只不過他的現下靈力薄弱,比起往常,這道結界實在是弱到不行,頂多只能阻擋些普通小妖物。話雖如此,假若有什麼經過還是會觸發結界,如此璞玉還是能得知山洞有入侵者。好在千世的靈力夠高,他能在璞玉的結界上動點手腳,短暫混淆結界的效力讓重淵能夠進入。
反正有他和赤月燐守在外面,就算沒有這道結界也不會有什麼妖物能夠傷害他們。
山洞沒有很深,經過一條很短的通道之後便來到洞內,裡面的空間也不大,約和一間普通臥房差不多。山洞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石頭,看來便是璞玉每天早上蒐集回來的靈石,重淵自然是感覺不到石頭中的靈氣,對他而言那些都只是普通的石塊。
沒過多久他聽到洞外有人靠近的聲響,於是默不吭聲的躲在山洞中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觀察。
那抹縹色身影是如此熟悉,重淵差點忍不住衝上前將人一把擁入懷中。
璞玉走的緩慢,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艱辛,光憑肉眼就能看出現在的他很無力,就連重淵的氣息都沒發覺。
他來到山洞正中間,小心翼翼的席地而坐,坐好後還不忘將衣襬整理好。接著他將找來的靈石一塊一塊放置在周圍,石頭沒擺好滾遠了,他便忍著身體不適伸長手臂將其撿回,再重新放好。待靈石都就位之後,他闔上雙眼運氣療傷。
在他周圍閃起十分微弱的青芒,時而明亮時而晦暗,就像隻垂死的螢火蟲,努力維持著生命。
璞玉背對著重淵打坐,藉著微弱的青芒重淵可以看到似乎有細紋遍佈璞玉那白皙的肌膚,就像是摔破的白瓷一般,那碎裂過的痕跡怵目驚心。重淵的心在抽痛,無法想像那時候璞玉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想擁抱璞玉,告訴他他就在這裡什麼都不用怕,卻又擔心這麼做會驚擾到他。
璞玉壓根沒有察覺到重淵就在身後,雙目緊閉讓靈氣在他體內打轉,試圖以靈石中的些微靈氣補足身上缺失的力量。
當他闔上眼嘗試修復自己的時候,他的意識是模糊的,他在虛幻中浮沉,一些陌生卻熟悉的畫面在他面前飄過。
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正一點點的恢復,在他體內屬於白玉緣的過去一點點被喚醒。只是那些過去太過沉重,壓的他喘不過氣,卻怎麼也醒不來,就像陷入很深的噩夢,嘶吼吶喊也沒有人聽見。
汗珠從他額際冒出,冷汗濕了他全身。
睜開雙眼,璞玉發現自己站在滾滾江邊,一望無際的江水展現在眼前。江中浪花翻滾,一條灰白色的巨大身影在浪中翻了個身,來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條巨蛟,他的頭有近一個人大,全身佈滿灰白色的蛟鱗,在水波粼粼下看起來就像白銀一樣閃閃發光。他的額前有一道赤紅紋路,一路延伸至腦後,在近乎全白的對比下十分顯眼。
巨蛟與他四目相對,他伸出手想觸碰牠,對方卻一個翻身再次回到水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璞玉感到驚詫的下一刻,巨蛟再現激起一片水花,自飛濺的水花中牠化身為人,大步走向璞玉。
那是一名身姿挺拔的男人,五官如刀刻般線條分明,眼神明亮充滿柔情。一頭墨髮披散在身後,額前一搓髮呈赤紅,就像是巨蛟額前的那道紋路一般鮮豔。一身寬鬆的灰白色衣袍上繡著銀紋,宛如蛟鱗般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衣襟微開,扎實的胸肌若隱若現。他有著寬廣厚實的胸膛,身形修長高挑,比璞玉足足高出一個頭。
男人來到璞玉面前,托起他的下巴,輕輕在唇上落下一吻。
璞玉尚未記得這男人是誰,下意識想退,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這才意識到這不是一般的夢境,而是他前身的記憶。
白玉緣的記憶。
他想將對方再看清楚一點,周圍卻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緊接而來的記憶十分混亂,各種聲響在腦中迴盪,他只覺得頭痛欲裂,抱著頭痛苦的跪在地上。再次睜眼時,他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結凍的湖面之上,在他周圍是各式各樣的屍體,有人類也有妖物,而他的雙手染滿鮮紅。
對於眼前的畫面璞玉先是感到震驚,隨後被一股哀傷壟罩。
他不懂自己為何事悲傷,眼淚不受控的從眼眶源源不絕的流出,沒有傷口卻感到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像是有人拿刀刺進他的胸腔,一刀刀在心頭上割劃。
他蜷曲身軀跪在湖面上,用那血淋淋的雙手抱頭失聲痛哭。
湖面上與湖面之下皆是一片猩紅。
突然湖面裂開,無數染滿血跡的手自底下竄出,自四面八方拽著他的衣衫手腳,像是要將他硬生生撕裂一般,他不知道痛的到底是身還是心,只能咬牙一概承受。
痛到絕望之際,璞玉聽到有人在喊他,意識模糊之間他喃喃唸起重淵的名字,好似那名字有能夠減輕痛楚的力量。
然後他聽到重淵的回應,輕輕地在他耳邊呼喚他。
他睜開朦朧的雙眼,見到重淵就在面前,然而他的意識模糊不清分辨不了是非真假,認為眼前的人影不過是他因過度思念所產生的幻覺。
他好想重淵,想念他的溫暖,想念他的笑,想念他身上的味道。
重淵近在咫尺,他伸手卻不敢碰觸他,深怕一個不小心眼前的人就會在他面前飄散。可他壓制不住心中的思念,於是他不自主的仰起頭去吻他,去抱他,去攝取那熟悉的體溫。
哪怕只是幻影也好,片刻都不想再與他分離。
現實中重淵也真是來到璞玉的面前,他不知道璞玉身上發身什麼事,只知道他發出痛苦呻吟,整個人蜷曲在地上。他害怕璞玉有什麼三長兩短,心急之下來到他身邊輕聲呼喚著他。
面對璞玉突來的親吻及擁抱,重淵著實被嚇了一跳,卻也是百般心疼。璞玉一次又一次的吻著他,他也回應了璞玉每一個索求,他抱住懷中的人兒,輕柔回吻著他。害怕傷到璞玉,他極力壓抑著想將人壓倒的衝動,誰知被推倒的反而是自己。
如今璞玉是這麼的脆弱,他也不敢多做什麼,哪怕被撲的整個人仰躺在地上,他也只敢虛抱著懷中的人。他不是不想順勢多做點什麼,只不過想到第一次是在那種情況下發生關係,他不希望第二次也是在璞玉意識模糊的情況下發生。
他努力壓下心中被撩起的慾火,溫柔的捧著璞玉的臉喚著他,希望一次次的的呼喚能夠將他喚醒。
不知過了多久,璞玉總算是冷靜下來,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現實時,扎扎實實的嚇壞了。重淵也是第一次見到璞玉這般驚嚇,雙眼瞪的老大,整張臉瞬間通紅。他整個人從重淵身上彈起,轉身就想逃卻被重淵一把抓住拉回懷中。
璞玉奮力掙扎,重淵卻緊緊抱著不肯鬆手,他不希望讓璞玉再離開身邊,說什麼也不願放開。混亂之中他第二次被璞玉推倒,一手環抱著人,一手撐在他後腦,深怕一不小心讓他磕到什麼受了傷。
無奈璞玉現在沒什麼力氣也掙脫不了,直到體力耗盡之後,整個人癱軟在重淵懷中。
兩人就這樣抱著,直至璞玉再次冷靜下來,重淵這才扶著他坐起身。
「你……怎麼會在這裡?」璞玉人是冷靜下來,但說話卻有些結巴,眼睛死盯著地面,「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璞玉講話向來字句分明,重淵還是第一次聽到璞玉害臊到講不出話。
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他的璞玉不只漂亮,還可愛的很。
「如果我不來,你要躲多久?」重淵仍舊沒鬆手,將璞玉箍在懷中不放,「沒有你,我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
「我救你不是讓你糟蹋自己。」璞玉蹙起眉頭。
重淵見狀,親吻著那緊皺的眉頭,好像幾個吻便能將其解開:「我只要你,你就是我的意義。」
「我只是一顆冷冰冰的石頭……」璞玉垂下眼,兩道睫毛像簾子般遮住那淡青色的雙眸。
他是隻妖,是塊微不足道的石頭,他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愛誰,但他就是想保護重淵,哪怕賠上一切他也要保重淵的安危。他一直是這麼想的,所以他不敢回應重淵的熱情,只敢在離他最近卻也最遠的地方守護著他。
「你是暖的,只是你從未發覺而已。」重淵說的堅定,「還有你不是石頭,你是塊玉,你是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珍寶。」
「你比誰都好,比誰都值得被愛……」重淵沒說過這樣的話,可句句發自內心,「我愛你璞玉,好愛好愛你……」
璞玉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聽到這樣的話,他將自己縮在重淵的懷中,臉又更紅了:「傻瓜……」
「是我太笨一直沒有察覺到你對我的好,是我太傻才會一直以為你對別人都比對我好。」重淵將臉貼上璞玉的髮頂,「我是傻瓜沒錯,我只做你的傻瓜。」
璞玉將臉埋在重淵胸前,聽著裡頭用力鼓動的心跳聲,那頻率有些快,和自己的一樣。
在這深刻的擁抱中,他們總算將多年以來的情感攤開,好好的面對彼此內心的愛意。
他們都很傻,也都很笨拙,所幸還來的及表明自己。
「我現在很虛弱,沒辦法保護你們。」璞玉總算是身心都放鬆,任由重淵將他環住。
「那就換我來保護你,有我在,誰都不能傷害你。」若不是抱著璞玉,重淵肯定會拍胸脯來保證。
「我的重淵長大了。」璞玉輕輕說道。
見到璞玉如此,重淵也笑了:「總算是長大,但你剛剛推的用力,那一下我還是沒撐住。」
聽聞璞玉耳根又紅了,想到自己剛才是如何把重淵強推在地上,還主動壓上去索吻,整個人羞的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就在此時,他發覺一件更令人羞澀的事。
方才他驚覺自己的行為想逃離的時候,重淵為了不讓他逃走而將他擁入懷中。當時他掙扎著沒發現,如今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說是坐在重淵的身上。說了這麼多情話,做了這麼多親吻的動作之後,在他身下似乎有什麼正蠢蠢欲動。
頓時空氣凝固了,重淵也因為發覺這件事而感到尷尬。
「重淵,你……」璞玉的話沒說完就被重淵打斷。
重淵扶住璞玉的肩,將他從自己身上移開。
「我……過一會兒就好了,沒事的……」他的臉想必是紅透了。
他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抱璞玉,只能等體內的那股燥熱退去,然而看著璞玉那股燥熱肯定退不了,只好轉過身面對牆壁。
就像個做錯事被罰面壁思過的孩子,從背後看起來怪可憐的。
璞玉盯著他的背影,猶豫著要不要幫忙重淵舒緩一下,就在他伸出手準備喊重淵的時候,彷彿見到方才雙手染滿鮮血的畫面。他心中一個激靈,將伸出的手倏然收回。
這雙手是髒的,他不想把重淵弄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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