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汕源如往常的把早飯準備好,重淵幫著忙,也一併為了前一晚的事情道歉。
他很少這樣莫名的發脾氣,因此才會讓其他人錯愕不已,他不算是個很理性的孩子,但這麼多年來也的確沒發過火。他會鬧彆扭,也有不講理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突然發難。
重點是,當下沒有人知道到底他被踩到的點是什麼。
「沒事,師兄一定是昨天太累了!還一頭撞上璞玉的結界,那才是嚇死我們了!」回憶起前一天那驚天一撞,汕源都覺得腦袋疼。
汕源沒提,重淵還真忘記昨天撞了那一下,那時候他一心想到璞玉身邊,誰知有面看不見的牆擋著,於是就這樣撞上去了。想到此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沒歪,還在,完好如初。
那時璞玉替他以靈力止血療傷時的冰涼感記憶猶新,他瞬間有種好像還撿到便宜的感覺。
汕源不知道重淵在想什麼,若是知道一定會覺得他師兄真是無藥可救。
昨日從鎮上帶了些新鮮的菌菇回來,今早汕源便熬了一鍋鮮菇粥,配上之前醃製的一些小菜,剛好可以做早飯。眼看時間差不多,他讓重淵去輕雲齋叫璞玉來喝點熱粥,他則是去喊師父來用飯。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7K1Vdu3zv
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nY65yeCxu
上輕雲齋的路不好走,潠澤不愛走,兩個徒弟也不遑多讓,只不過對重淵來說,知道在那三百層階梯後有個璞玉,他也就沒那麼怕。
璞玉其實也知道那三百層階梯有多令人畏懼,為此他在最底層設有結界,只要有人踏過他便會知道。與其說是結界,它的作用反而更像是用來叫璞玉下來,如此就不用特別上去找人。
重淵沒管結界,自顧沿著階梯一路上到輕雲齋,發現璞玉就坐在屋外閉眼打坐,在他身邊還有幾顆隱約散發淡光的石頭。
輕雲齋是間簡單的小木屋,外面的院子是璞玉自己打理的,除了普通的石桌石椅之外,還有一處空地供他打坐修煉。璞玉打坐的時間不一定,取決於他有沒有取得有靈氣的礦石。璞玉的原身是塊靈玉,他以天地靈氣來修練,如拾獲帶有靈氣的礦石,也能幫助自己調息體內靈氣的運轉。
見璞玉沒有反應,重淵便坐在石椅上等待,他的目光緊盯著璞玉,像是要把他每一個輪廓深深記在腦海中。
璞玉由裡到外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氣質,打從第一眼他就覺得璞玉很美,像一塊純潔無瑕的寶玉,雖是妖卻沒有任何沉重的妖氣,反倒是有股沁涼的氣息。他身邊總是圍繞著一股清雅,可以穩定內心的混亂,掃開所有煩躁。
沒過多久,璞玉身邊的石頭淡去光芒,他長吐一口氣,緩緩睜開眼。
重淵仍盯著他發呆,沒有任何動靜。
「在想什麼?」璞玉開口問道。
重淵沒有被驚嚇到,顯然神智尚在,未料卻脫口說:「在想為什麼我的璞玉這麼美。」
璞玉的眉頭抽了幾下,心想這小鬼才幾歲,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改天他真該好好去問潠澤,是不是他酒醉後口無遮攔亂說話把小孩帶壞了。
察覺璞玉神色不對,重淵這才回過神,霎時臉紅了一大半,趕緊說是汕原叫璞玉去喝點新鮮的熱粥。
璞玉應了一聲,起身後也不管重淵,轉身就步下階梯,重淵從石椅上蹦起,趕忙追上璞玉的腳步。璞玉似乎沒多留意身後重淵走得慢,重淵走一半才發現璞玉早已走到底,站在下面回頭看他。
「都不等我。」重淵只能一邊慢慢走,一邊嘟噥地埋怨著。
待璞玉和重淵來到八角涼亭,其他兩人已入座,汕源尚未動筷在等他們,潠澤則是已經毫不客氣地開吃。
「師父你怎麼這樣!都不等人啊!」重淵盯著桌上的那盤肉乾,深怕被潠澤吃光。
「自己來的慢!」潠澤壓根不打算管他。
於是乎三水小築熱鬧的早飯時刻便開始了。
重淵和潠澤面對面坐著,兩人你來我往瘋狂搶菜,看似餓瘋了,可其實多半是潠澤在逗重淵。重淵好不容易夾起一塊肉乾,潠澤便故意用筷子將它打掉,重淵以為他是要搶食,便快速的又要把肉乾搶回來。
璞玉端著熱粥淡定的喝著,無視兩人幼稚的舉動,汕源的境界不如璞玉,只能盡力避開兩人的戰火,努力正常的用完早飯。
璞玉喝完熱粥全身暖呼呼露出滿足的神情,卻見到眼前師徒二人還在搶最後一塊肉乾,頓時眉頭一皺,覺得有些煩躁。只見他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將肉乾自兩人的筷下劫走,順勢放入汕源的碗裡。兩人登時傻眼,盯著汕源碗中的肉乾,而汕源則是一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吃夠多了。」璞玉先是對著重淵說,重淵默默收回筷子低頭喝粥。
璞玉再來轉向潠澤:「難道你要從你徒兒的碗裡搶肉嗎?」
潠澤也收回手,改夾一口醃菜。
「這一定就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汕源看著他們尷尬笑道。
誰知這一開口,又引發了師徒二人的戰火。
「說你是蟬呢!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潠澤撇了重淵一眼。
「我哪有吵個不停,你又哪裡像螳螂!一直喝酒,肚子都出來了!」重淵不甘示弱。
「哎呀!你這小兔崽子!」潠澤差點把筷子丟出去。
酒都被璞玉查封,想喝都喝不到,這小子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
折騰了好一陣子,三水小築的早飯時間總算安然結束,雖說潠澤和重淵鬥嘴已是日常,汕源老是卡在中間還是常常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可不似璞玉那般有威嚴,一句話就能讓兩人瞬間閉嘴。
趁著汕源收拾碗盤的時候,重淵被潠澤叫去修理日月泉因他而毀壞的籬笆,縱使心裡覺得有沒有籬笆好像也沒差,他還是應聲乖乖照做。修籬笆不是什麼難事,反正他也修過不只一回,容易的很。
見兩個孩子都在忙,潠澤不知從哪摸出來一小瓶酒,躺在他房門前的石椅上悠哉的喝起來。
今日天氣甚好,陽光照的整個三水小築暖呼呼,潠澤瞇起眼,懶洋洋躺著曬太陽。日子過得舒適是好事,但太過安逸則會少了些警覺,潠澤側眼瞧見璞玉沏了壺茶,提著茶壺和茶杯,似乎在想著要回輕雲齋還是留在八角涼亭。潠澤吹了聲口哨引起璞玉的注意,待他轉身瞧見自己時,朝他揮手將他招來。
璞玉先是凝視著他手中的酒瓶一會兒才坐下。
「不去幫忙做事?」璞玉將茶壺放在桌上。
「廚房是汕源的天下,我去只會幫倒忙,至於籬笆,重淵自己可以搞定,反正都做了這麼多次。」潠澤說著坐起身,將酒瓶放在桌上,絲毫不擔心會被璞玉沒收。
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氣,接著擺開平常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難得認真地轉向璞玉。
「最近妖物有變多的跡象,而且也比從前招搖大膽,就算我們在山上也不能太鬆懈。」潠澤蹙眉,語重心長地說道。
「山上遊蕩的妖物也比從前多,結界可以阻擋那些妖物,倒是不怕他們闖進來。」璞玉想了想,「這幾日我趁夜晚出去收拾了一些妖物,但有幾隻特別兇狠,甚至不是源自淼山的妖,可我也不清楚牠們打哪來,又為何會上了淼山。」
妖物如同野獸也有地域之分,淼山上的妖物其實不少,雖然較為安分不會胡亂攻擊,但對於外來的妖物決不輕饒。那些面生的妖物能夠一路闖到三水小築,表示牠們的力量超過淼山當地的妖物,可牠們真是為了搶地盤而來的嗎?
「我想帶重淵去山下做點委託。」潠澤說這話時稍微抬頭瞄了璞玉一眼。
平時潠澤也會帶重淵和汕源去接委託,但通常都是簡單且無危險的小事,這次他特別提起就表示他所指的不是普通委託。潠澤是重淵的師父,然而跟著重淵一起來的是璞玉,他們倆之間彷彿有道沒有人能斷開的羈絆,潠澤想先徵得璞玉的同意。
「我覺得重淵現在的體能和武術都已算不錯,但那些不夠,他需要實戰經驗。」潠澤想起在迎水鎮時與小妖對峙的重淵,他絕對有能力收掉那隻小妖,可危機到來的當下他需要能夠做出正確的反應。
「我可以一起去。」璞玉說道。
「不,我希望你能留下來陪汕源,汕源年紀還小不能跟來,可放他一人在這我不放心。」潠澤摸著下巴,「我知道你擔心重淵的安危,多信任他一些吧!除了腦子還有點傻之外,都很好了。」
璞玉沒有回話。
他不記得過去,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潛伏在他忘卻的記憶中,但他成妖化人是為了想保護重淵,這一點不容置疑。他的確擔心重淵的安危,然而潠澤說的也不無道理,重淵並沒有那麼脆弱。
見璞玉沒反應,潠澤以為他還在擔心,便又接著說:「我是打算一輩子待在淼山所以無所謂,但重淵不一樣,他還年輕,不可能永遠待在這。」
「我知道了,你看著辦吧!」這幾年的相處下來,璞玉雖然老是在嗆潠澤,但他也知道潠澤是個靠的住的人,只要他在就絕對不會讓他的兩個徒兒出什麼意外。
聽到璞玉這麼說,潠澤也放心了,他笑了笑,伸手想去拿桌上的酒瓶。手才伸一半就被璞玉半路攔截,他原以為璞玉不忘搶他的酒瓶,誰知璞玉卻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想抽手卻發現完全無法掙脫。
璞玉看似弱不禁風,使起力來竟然連潠澤都擺脫不了,他看了璞玉一眼,心想難道平時他和自己過招時也放了水?
璞玉沒有理會潠澤的掙扎,在他脈絡上探了一陣之後才放開。潠澤將手收回,連酒瓶都不敢再碰。
「你真不打算告訴他們?」璞玉蹙眉。
「走一天是一天,有你在還怕嗎?」潠澤一副天塌了也無所謂的坦然。
「如果再來的五年十年都能這樣太平,那還真是沒什麼好怕。」璞玉輕輕嘆了口氣。
聽天由命活在當下,潠澤聳聳肩,伸手便又想去拿他的酒瓶,就在他即將碰到酒瓶時,璞玉果然趕在他之前把瓶子拿走,取而代之的將茶杯塞進他手中。
「都說了喝酒傷身傷心,到底是聽進去了沒?」璞玉說完便拎著他的酒瓶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這不是聽到耳朵都長繭了嗎?」潠澤小聲嘀咕著。
潠澤無奈地將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這才發現重淵站在不遠處望著他的方向,他攤了攤手,示意要重淵過來。
「來!陪師父喝茶!」潠澤指著方才璞玉坐過的位子。
重淵老早就把籬笆修好,正想來看還有什麼活需要他做的,就遠遠看到璞玉和潠澤在談話。他見到璞玉抓著潠澤的手,卻不知璞玉只是在把脈,只覺得兩人看起來很親近。他本想裝作沒看到的走過去,可雙腳卻不聽使喚,於是只是愣愣地站在遠處望著。
「師父和璞玉在聊什麼呀?」重淵故作鎮定的在潠澤身邊坐下。
「我想帶你下山做委託,順便驗收一下你這幾年來的訓練。」潠澤認命地倒了杯茶,努力想像那是酒,仰頭飲盡。
「真的嗎?」重淵聽聞,前一刻還悶在心頭的陰鬱瞬間四散。
照潠澤這樣說法,是要帶他去除妖?
「怎麼這麼開心?」潠澤見重淵反應激烈,不知這傻小子是盼這天盼了多久。
「我也要變得跟師父一樣厲害!」重淵眼中好似有星星在閃爍。
「變那麼厲害做啥?」
「這樣以後就可以保護璞玉和汕源了!」重淵一臉信誓旦旦。
保護汕源可以,但璞玉還需要你保護?潠澤心裡這麼想,卻沒有說出口:「那我呢?」
「師父很厲害,不需要保護。」重淵斬釘截鐵說道,潠澤則是哭笑不得。
師父就不能有老了不中用需要被保護的一天嗎?潠澤心中苦笑,怎麼覺得這三個都他撿來的,結果最沒份量的就是他。罷了,他好說也是這三水小築的頭,有什麼事他先扛著就是了。
一個晃眼就到中午,三人在涼亭中草草用過午飯,沒多久便見到璞玉抱著木頭和工具來到,準備再刻一批新的木雕。汕源一時興起也想學,璞玉想也沒想就答應,重淵本想練個劍,聽聞便把劍一收也鑽進涼亭,囔囔著他也要學。
雕刻需要耐心與技巧,沒有足夠專注力是不行的,汕源尚可,重淵便不太行。
汕源在璞玉的指導下刻了個簡潔的小木牌,上回潠澤沒領到璞玉的木牌看起來好像很失望,這次汕源想給他刻一個。木牌邊上有些不太純熟的紋路,中間則是一個『父』字,代表師父,也代表父親。汕源從小被潠澤撿到,是他無私的把自己一手帶大,對他來說潠澤就像父親一樣。
潠澤收到木牌之後感動到差點痛哭流涕,方才還很失落的想說三水小築中最沒份量的就是自己,沒想到一回頭汕源就給他刻了一個這樣的木牌。那怕沒有璞玉所刻的那麼細緻,對他來說也如同珍寶一樣,果然當初留下汕源是對的決定。
汕源不知道為什麼師父收到木牌會如此激動,但看師父開心到快哭了,他也覺得很開心。
另外一邊,重淵就沒有汕源這麼好指導,他彷彿有自己的想法,拿著刻刀就直接往木頭上戳,璞玉想阻止他都來不及。璞玉嘗試教他一些雕刻的手法,重淵嘴上應著,手卻照樣做自己的,最後璞玉只得無奈地放手讓他去,心想反正也就是讓他們玩玩罷了,他開心就好。
雖說是在亂戳,然而重淵還是搞了很久,沒人看得出他到底在刻什麼,他自己卻像是再清楚不過。最後他刻出來得成品像是一塊石頭,有菱有角,有一邊還是像狗啃過的一樣。
汕源很想硬著頭皮說師兄刻的也不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好不容易重淵才滿意,放下刻刀,把手中那塊被他摧殘的木塊交給璞玉。
「璞玉,送你!」重淵一臉滿意的把木塊塞進璞玉的手中。
「……」璞玉盯著手中不知到底是何物的木塊愣了一會兒,這才想起收了東西該道謝,那怕他壓根不知道這是什麼鬼,「謝謝。」
「師兄,你刻的這是……?」汕源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是璞玉啊!」重淵喊的那麼理所當然,無視其他人的反應。
汕源望著璞玉手中的木塊無語,璞玉自己也是一臉茫然。
重淵還是比較適合習武練劍,雕刻這種事,果然是玩玩就好。
潠澤就沒汕源和璞玉這麼好心,他毫不客氣的嘲笑了重淵的雕刻一番,最後自己上場也拿了刻刀來雕木頭,誰知粗心如他,刻了很久一樣是沒人知道他在刻啥鬼。
璞玉忍不住想,這兩人果然是師徒啊!
於是乎一整個下午三人一妖都在刻木頭,汕源進步得很快,潠澤和重淵則像是在比爛一樣,最後被璞玉趕去練劍,省的浪費他的木材。
當晚璞玉準備就寢前才想到重淵給他的那塊木頭,畢竟是重淵送給他的,也不好亂丟,打算先找個地方收著。握著木塊時他想起重淵燦笑的臉,開心的著說:「是璞玉啊!」
他再次端看手中的那塊木頭,卻怎麼看也不像個人形,忍不住想道:「難道在重淵眼中我長這個樣子?」
驀然他想起了什麼。
重淵刻的是他沒錯,但不是現在的他,而是當年一直緊攥在手心中的玉石。
他的原型。
璞玉將木塊舉起,仔細看了一圈。
刀工的確很爛,但該有的地方卻都沒漏掉,每一個角每一個面,就連那破損的地方都刻出來了。
他是塊殘缺的玉。
璞玉的手指觸碰著那粗糙的斷面,接著摸上胸前的那道疤,他好像想起了什麼。
他本是完整的玉,被斷成兩半,那另一半呢?
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EQ9R4O1Zz
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NyFrFCmSZ